千禧听到父母那边发出窸窸窣窣穿衣服起床的动静,便火速挎上书包,开屋门走了出去。清晨,蒙蒙亮,但雾很大,宛如雾的密度遭到改写,厚重的能压垮整个村落,好似这一穹浓雾是终年给自己预备着的。
一团小黑影扭搭扭搭的凑到千禧的脚边,闻了闻的裤管,欢悦的蹿腾着,“黑子!”千禧低声呼唤着,从裤兜里掏出昨晚预备好的肉在黑子的眼前晃着。黑子贼亮贼亮的眼珠在千禧和肉之间来回的转换,神经一刻也不敢放松,它知道接下来自己该表演绝活的时候到了。只见随着千禧的一声“接着”,话音还未落地,肉块已脱离千禧的手中,在空中呈现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黑子死死的盯着肉紧跑几步腾空一个跃起,在半空中准确无误的将肉叼在口中稳稳落地。嘴里含着肉的黑子并不着急吃,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千禧,好像注意力被什么奇特的现象吸引了似的,千禧走上前拍了拍它的脑袋,说了句好样的,这时黑子才像接到命令似的大口咀嚼着,只需几口一块肉已不见了痕迹,黑子一边舔着嘴一边看着千禧,千禧继续抛出第二块肉,黑子完美跳跃的身姿一纵、一接,平稳落地,千禧笑着说“吃吧,不用客气啦”,便不再理会黑子径直向前走去。
黑子吃完肉摇着尾巴屁颠颠儿的跟上来尾随在千禧的身后。这只狗是千禧在它几个月大的时候从学校周围的公路上捡回来的,小狗迷茫的站在公路中央,想前进,被一辆呼啸而过的大车阻止了进路,想后退,又被反方向的车截断来路,无助的眼神瞬间将千禧吸引,千禧穿梭在车流中抱起小狗装在书包里带回了家。
在农村家家户户基本都养狗,可千禧却遭到了父母的反对,“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狗?”千禧记得父亲当时说的这句话,不管他怎么央求,父母都坚决不同意养,正好街坊顾叔叔的儿子顾振民来找他玩,于是黑子顺利的被顾家收养。说来奇怪,黑子对千禧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虽说吃的喝的还有窝都在顾家,但大多数时间它总愿意在千禧家门口趴着,只有它吃饭,睡觉的时候才会回去,时间一长,不知怎的竟然摸清了千禧的规律,下午在几里外的车站等着千禧放学回来,当千禧去村公所的时候黑子就在附近晃悠着,和一些土狗追逐打闹厮混在一起。
一晃好几年,黑子长大了,毛色也由纯黑变的参差不齐,只有两只大耳像路标似的直勾勾的立着,千禧也从捡到它时的初中生成为高三的学生,这期间,村里修了马路,家家户户也翻盖了老宅,虽然黑子多了一项追求母狗献媚的爱好,但唯独对千禧的执念丝毫未曾改变。
千禧甩开步子向村公所走去,还不到开学的日子,过完年,村公所也刚开始上班,虽说还不到7点,离上班时间还早,但他想早点去利用没人的时间安安静静的复习功课。昨晚和父亲的对话无疑给他的决心泼了一瓢冷水,寒至骨髓,就算想飞的再远,再高,但能不能顺利的考上大学离开这里都是未知。千禧不愿多想,他不愿意被未知的事物束缚。
天色已经泛白,雾也像被人施了魔法般缓慢的隐去,山露出了形,房屋显出了影,世界好像又恢复了久违的方向感。
打开挂着【失物认领处】牌子的门,千禧反手关上门走了进去,屋里的空气冷的使全身的毛孔都不情愿的紧紧闭合。他把挎包放在桌子上,打开风扇型小太阳,环视着整个房间,房间面积不小,有50多平米,靠窗户放着一张办公桌,桌子的边边角角已被磨的没有棱角,桌面也凹凸不平,椅子和桌子看起来像一套,椅背很高,且呈90度角,靠在上面怎么都不会舒服,椅子面上铺着一块开了线带补丁的小棉垫,垫子的两侧缝制了两根细绳妥妥的固定在椅背上。墙角放着一盆千禧也叫不出名字的树,这树只是形状像树,却丝毫不带一点“树”的精神,千禧一度以为它已死,可它又时不时的冒出一两个小嫩芽显示自己在苟延残喘,千禧也打消了将它搬出去的念头,于是他开始定期的浇点水,到了春天还会拣点肥料埋在里面,可这树就像打定主意似的要以这种半死不活的方式存在一般,既不愿活的生龙活虎,也不愿死的干干脆脆,千禧摸清了它的性子,也就任由它去。房间两边的墙壁紧挨着墙放着大木柜,柜内被小木板以相等的距离隔开,每一个凹槽内都陈列着丢失物品,上面则用标签做出物品分类,纸张类、小家电类、证件类、皮革制品类、生活用品类,个人物品类等等,千禧从标着个人物品那个空格内拿出泡在一次性纸杯里的假牙,走出屋门来到洗漱间,小心的把杯子里的水倒掉,再换上新的,这是人身上缺失掉的一部分,少了一部分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或许都不是完整的。这副假牙应该会有人来认领吧,为了补足自身的缺失。人类总是想方设法使自己看起来与他人一样完整,却又想方设法使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
回到屋里,千禧将假牙放在柜子上,坐在桌子前打开复习教材,认真的做着练习。
8点半左右,楼道里响起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快上班了,没一会,千禧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闪进一位中年女性的身影 ,头发高高的盘在头顶,像古人梳理出的高髻,使人没法估计她的真实身高。
“千禧。”女人看起来兴致很高,声音高亢而喜悦。
“赵阿姨。”千禧嘴里答应着,脑子好似还停留在解题的方程式里没有纯粹抽离。
“今天,车站那边还要送一批遗失物品过来,你负责清点一下。”一边说着话一边打亮着屋里的陈列柜,好似在用眼睛来估算空间够不够放新来的遗失物。
“可是昨天刚写了招领公告。”
“这一批是过年期间遗留的,你昨天写的不是年前送过来的么,不冲突,没人认领的,加上这一批,在一起写好贴出去。”语气依旧简洁明快。
“哦。”千禧答应着,视线又落在习题纸上。
“那就拜托啦。”
千禧慌乱的抬起视线想要附和的时候,发现赵阿姨的身影已随着话音消失在门后。
唉,人们为什么不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管理好呢,是因为不重要么?不重要直接丢掉就好了,既然没丢掉还随身携带就说明还是有用啊,有用为什么还会遗失在某地呢?这是对物品本身的不慎重,虽说是花钱买来的,但如果这个物品碰到细心的人,肯定会妥善保管好,物品本身也很乐意被这样善待吧,但恰巧碰到马马虎虎的人,将东西遗失,物品在很大程度上就不能发挥其用,直至最后当作废品扔掉,这不管对人还是对物品都是损失,人和物品在某一点上来看应该是共生的关系吧,千禧不太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10点,果然一个小纸箱放在千禧面前,千禧一边清点里面的物品,一边在笔记本上做登记。丢失的物品千奇百怪,有些看似怎么都不可能遗失的东西还是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桌面上,比如假发,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假发是正在使用中遗失的,这从假发散发出的气味还有里面挂着的小卡子上粘着的头发即可判断。千禧将遗失物逐一从箱子里拿出,这些杂七杂八的物品里夹杂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千禧拿出来感觉信封在手中并没什么重量,由此也可以判断出里面不是现金等什么贵重的东西。如果不想秘密泄漏,被人看到里面内容的的话,早点快来认领吧,千禧无忧无虑的想着。和汽车站的工作人员交接完之后,千禧将物品依次归类,摆放在陈列柜上。
千禧转身拿出笔墨,铺开大黄纸,需要重新写一份认领告示。
失物招领
2017年1月2日至2月23日需招领的物品如下:
生活日用品类:暖身宝、假发、避孕套、假牙、保温杯、3套旅行装洗漱用品、钥匙......
穿着类:夹克、围巾、手套、童鞋。。。
纸张类:单词本、故事汇、信件一封、员工审核考勤册一部、杂志若干
小家电类:剃须刀、半导体
智能用品类:苹果耳机、小米平板电脑
副食类:熏肉、烤鸡、咸鱼、零食若干
招领时间:2月22日—3月1日
招领地点:山阜站失物认领处
认领者需出示身份证或其他有效证件
山阜村村公所106室失物认领处
2017、2、23
写好后,照旧在小太阳上烘干墨迹,拿着胶水出了屋门来到大楼门口。天气终于放晴,太阳被薄薄的云层包裹着,像出嫁的小媳妇一般羞羞答答,不肯当着众人的面揭开头盖以真面目示人,雾气似有若无,定睛看又看不出任何雾的痕迹,但随着眼角的余光它好似又漂浮在近前。门口已经围了4、5位乡亲看着昨天贴出的告示,千禧笨拙的嘟哝着对不起,在旧告示上重新抹了一层厚厚的胶水,将新的贴了上去。贴好后转身往里走,乡亲们议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千禧的耳朵。
“小米那啥玩意的肯定不是咱村的,看着挺高级咋叫小米呢”。
“假牙莫不是王老太丢的?年前和儿媳妇去了趟县城来着”。
“围巾还真说不好是谁的,要是大花骨朵的图案肯定是小张他媳妇,我常看见她围着”。
千禧的嘴角泛出一丝苦笑,大叔们没事儿就爱观察别人家的小媳妇儿,尤其是刚结婚没多久的。曾经山阜村有人还为这事打过架,并不是说大叔们言语轻佻,行为有不当之处,只是盯的人小媳妇臊的涨红了脸,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羞的不好意思出门,回家给自己的男人一絮叨,免不了发生些磕磕碰碰。
不过大叔们有的说的是实情,有些尖端科技的产品肯定不属于山阜村,也许丢失者在半路就下车了,他们这里只不过是车站的终点站,履行相应的职责罢了。
贴好后千禧回屋继续做着练习,他知道或许一会儿就会有人来认领。墙上的电子表显示已经10:20,中间的冒号幼稚的不停的有节奏的闪烁,好像路口失控的交通信号灯。
自从在失物认领处工作以来,千禧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有风风火火来办完手续拿起东西拔腿就走之人,也有解释来解失去只为解释自己为何会遗落这件东西不怕罗嗦之人,也有永远把你当作对立面的敌人处处提防时时戒备之人,也有支支吾吾不问即不答苯嘴拙舌之人。千禧面对这些人有时自然也乐在其中,甚至在归纳遗失物品时想象这件东西主人的外貌、性别、职业、年龄等,久而久之也成为乐事之一。有时来认领的人和想象中的出入不大,有时又有云泥之别,不管哪种,他都欣然接受,即使面对一个实实在在的人都无从准确定义判断,更何况只是通过物体而唯心的臆测呢。
在某一时间段内,可以说千禧是这些物品的主人,他照看并保管它们,但同时又感觉被物品监视着,每天当他打开门迈入这所房间的第一步开始,便感觉被“它们”的视线所缠绕。我指引着它们,它们同时也在指引着我。
千禧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何时又以何种方式形成,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端端驻扎在大脑中,任凭怎样驱赶,它也无动于衷,就像插在靶心的飞镖,稳稳当当的将身躯有力的灌射进靶的中心内核,使之合二为一成为一个整体。
随着象征性的两声短促的叩门,千禧还没来得及答应,门随即被推开,进来一位三十多岁模样的男人,头戴雷锋棉帽,帽子侧面的两条细绳垂在脖颈两侧,双手揣在袖筒里进屋后也不急着和屋里的人打招呼,只是一味的四下打量着陈列柜,垂在两边的帽绳随着脑袋的转动像拨浪鼓似的甩来甩去。
千禧看着他,并不说话。根据经验,有些来认领的人即使你问他,也未必会得到回答,他们更喜欢在一堆遗失物中通过自己的双眼进行寻找。很快,男子将视线定格在智能用品那一格,瞳孔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光芒。
“啊,那个,我丢的。”男子用手指着iPad栖身的隔段对着千禧说道。
“说一下品牌、容量、型号、用户名,什么时间在哪买的,还有,出具你的身份证。”千禧机械而又准确的将烂熟于心的台词倾泻而出,像被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只是激起微微的涟漪,很快便被沉静的湖水拖入湖底,没有丝毫犹豫。
“啊,我去县城的时候朋友带我去买的,容量型号啥的我也闹不清楚,反正朋友教我会使就行了,哪成想落在车上了”。男子解释着。山阜村这两年虽然也竖起了信号基站的高塔,但还未普及网络,用流量打开页面往往慢的让人开始怀疑时间是否真的在流逝。所以,本村很少有用智能设备的,更何况是wifi版的iPad,千禧虽然没有这些东西,但在学校里,他多多少少还是有所了解。
“什么都说不上来,就没有证据证明那是你的,要不你拿发票过来好吧。”千禧看着男子认真的说完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可是......”男子话还没说完,门被推开,短发齐刘海的一张女性特有的圆润脸庞出现在男子身后。
“嗨,千禧”。湖水般清澈的眼睛微笑着,像架在湖面的拱桥。
“娟子,啥事?”千禧抬起头一脸和气的问道,他不只是认识她,而且关系还挺好,是村里梁家的闺女,比自己小2岁,但从来没有喊过千禧“哥”,性格有些乖张但心地善良淳朴,听母亲说,她家的大人请媒人要把她撮合给顾家。
“假牙,奶奶的假牙掉了,看告示说有捡到,我来看看是不是奶奶那副。”娟子单眼皮,长睫毛,笑盈盈的面庞生动有灵气,说起话来更是显得诚恳。
千禧站起来从柜子上拿下透明纸杯,递在绢子手中问道“是这副么?”
娟子举起杯子仔细的看了看,“对对,就是这个,奶奶的假牙上有条裂缝,不会错。”
“是就好,下次再别丢了,这玩意儿要是再丢,下次说不定就被直接当垃圾处理了。”
“过年期间奶奶和我们一起去镇上看社火表演,假牙一直揣在口袋里,回来时就没了,要不是看见你写的告示,还以为丢在镇上彻底找不到呢。”娟子认真的解释着,但眉宇间的那两座拱桥却一直没有消失。
千禧转身坐回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登记薄说“身份证带了么?”
“带了带了。”娟子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服的夹层掏出用塑料袋包裹着的证件递给千禧。
千禧认真的在本子上写下,物品:假牙。领取人:梁熙娟。身份证号:xxxxxxxx,联系地址:山阜村xxxx。
“好了,在这签字”。说着千禧把本和笔递了上去。娟子利落的写完,拿着假牙说道“谢啦千禧,没事去我家串门吧,奶奶还挺念叨你的”。
“好。”千禧一边答应着一边看着从门缝一闪而出娟子的身影不由得想到,娟子这丫头叽叽喳喳的来了,又叽叽喳喳的走了,这种性格不知道顾家能相中不。顾家的儿子顾振民是千禧从小到大的伙伴,也是父母一直念叨着的要向他学习的伙伴。
等千禧收回视线的时候,看见男子依然立在当地,惊奇他怎么还没走,于是说道,“要不你回家取拿发票吧,不然我也没法登记。”
男子看了一眼iPad,又看了看千禧,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始终没发出一个音。千禧不再理会他,坐在桌子前看着窗外,他在一楼,正好能透过窗户看到大门口那儿站着的三三两两的身影。传来房门的撞击声,男子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室外,他磨蹭着向前走去,双手依然揣在袖筒里,脑袋依然左看右望,帽绳依然晃来晃去像个拨浪鼓。
路过的行人有的走上公所台阶上来看一眼告示,有的则基本连脖子都不往这个方向转。黑子在离公所不远的地方和同伴撕咬打闹你追我赶玩的不亦乐乎。千禧有点羡慕它们,只要能碰到一个有责任心的好主人,动物的一生似乎也就圆满了。千禧想的有点出神,被隐隐约约的呼喊声打断。
“黑子,黑子。”传来顾振民的声音。
千禧不用刻意在街道上搜索顾振民的身影,盯住黑子便可,果然,黑子扔下正在玩耍的伙伴一溜烟的超北跑去,它的同伴先是傻傻的愣了几秒,随即马上追了过去。
顾振民比千禧大两岁,两家的大人关系要好,顾叔叔没事总和父亲一起下下象棋,聊聊村里的事。振民初中毕业后就留在村里帮助家里务农,父亲是村里的书记,千禧初中毕业升上高中后也是顾叔叔把他介绍到公所工作。千禧从小和振民玩到大,虽说上学时振民比他大两级,但都在同一个学校。从某种意义上说,顾振民可能是千禧唯一的朋友,千禧总在想,如果振民晚生两年,顾叔叔会不会也顺其自然起个“千禧”的名字呢。
黑子兴奋的汪汪叫着,千禧打开窗户喊道,“振民,进来屋里暖和。”
“我就知道它又跟着你走了。”推门进屋的顾振民咧着嘴笑呵呵的说。千禧看到振民红彤彤的牙龈就像自己身后的小太阳一样温暖。
振民看了看千禧摊在桌子上的书本试探性的问道。“上大学的事给你家说了?”
“嗯,昨晚。”
“然后呢?家里咋说?”振民紧追不舍。振民和千禧从小一起长大,他深知千禧的性格,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千禧一旦认真起来就好像被赋予了另一种人格一般焕然一新。
“为什么咱村没人上过大学?”千禧问。
“我爸爸说原来有那么几个想上大学的人,好不容易念了职高,但马上又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早早的就出去赚钱了,导致现在村里的劳动力一年不如一年,越来越少。”振民一边说着一边拽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嚯,这椅子,椅背这么高,上刑用的吧。”
千禧笑出了声,笑起来的他有两个浅浅的不太明显的酒窝,更加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多古怪的造型,我天天坐这上面。”
“果然不出去看看就没法静下心来么?”振民没再理会椅背高低的问题出其不意的问道。
“难道不应该出去看看么?”千禧直直的盯着振民的双眼反问道。
振民仰起头哈哈大笑,脑袋随即又磕在高出来的椅背上,不由得哎呦一声,揉着后脑勺说,“你也就跟我伶牙俐齿,我爸说呀,你其实就是个闷葫芦,心里主意正的很哩,哈哈哈,哎呦,还真疼。”
千禧看着振民的囧样儿也跟着笑起来。闷葫芦,与其说是性格不如说是本质吧,那种东西会是基因遗传么?他最近在看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理查德·道金斯写的《自私的基因》,虽然大多数不太能看得懂,但模模糊糊它能感到讲的是什么内容,就像他也不太能确定父母是否有“闷葫芦”这方面的基因。
振民突然止住了笑严肃的问道,“你想逃避的是家,还是整个山阜村?”
千禧有点蒙,他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也许两者都有吧”。他含糊的说。
“可是呢千禧,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你自身无法抹去的东西。”
“那种东西倒是不曾想彻底抹去,只是想让它不要出现在我的视野。”千禧的语调一如平时般迟缓。
“可那只是表象,它还是扎根于你体内的某处。”振民若有所思的说着。
“那种东西或许已成为我的一部分,但,不需要的时候可以先把它寄存在山阜村,等有一天,再认领回来。”
振民透过窗户,将视线投向更深远的地方,好像要看穿世界的物质结构似的说道,“即使离开也并不代表一切都已解决。”
千禧无法反驳,振民说的对,即使离开也并不代表一切都已解决。
山阜村,一个被世界遗弃,却努力向世界爬拢的小村落。与世界融为一体的侥幸心理演变成新的希望,从而衍生出万丈光芒的什么东西射向村民的内心。如同在清澈见底的溪流中投入一颗鹅卵石,不大不小,颜色质朴,扔下去的瞬间会被水流激起翻腾跳跃,但很快会安静的沉睡在溪底。一阵深深的孤独感总是潜伏于千禧的灵魂深处伺机而动,这种孤独有多少成分是源于先天或者后天的呢?在千禧头脑中徘徊的很多问题就像他的自然卷一样,不管不顾兀自的弯弯曲曲,从来没有哪个问题很顺畅的从此岸过渡到彼岸,总是九转十八弯的绕来绕去。可是自己到底真正要解决的是什么呢?千禧想不明白。他努力拂去意识中的浓雾,试图发现自己的位置,试图看见问题的实质,试图找到光明的入口,但浓雾依旧挥之不去,甚至无从找出事实与可能性之间的区别。
千禧不想在这里磨损自己的人生,不想与父母一样消磨时间来证明存在的意义,不想被溪水冲刷至死角与一群腐烂的枯叶为邻。离开是必要的,离开是吹响起航的号角,是破壳而出的稚鸟,是对千禧来说神圣不可侵犯的一种信仰,坚持这个信仰,即是与此刻自己的过去和此刻自己的未来达成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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