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叮铃，杂货铺的门铃响了一下，有人推门进来，坐在柜台后的杨老太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朝门口看去。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一身西装套在颇为强壮的身体上，一副金边眼镜下是一双探寻的目光。
男人看到杨老太，笑着问：“老太太你好，店里有二锅头吗？”
杨老头点点头，从柜台下拿出酒，趁着男人不注意，还用手擦了擦酒瓶上落的灰。
男人也没问价格，直接掏出一张100递给她：“老太太身体挺硬朗啊。”
“硬朗什么啊，都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老太太挺了挺腰杆，“您看上去是个大人物啊，来我们这小地方干嘛啊？”
“来投资的，想在这开个服装工厂，”男人整了整身上的西装，“昨天看中了一块地，就东面那边，靠近水库的那个地方，环境好而且价格也适合，不过那五个破破烂烂的房子看上去挺奇怪的……那没什么说法吧？”
杨老太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正巧内屋里的孙子喊了起来：“奶！奶！你昨天给我洗的外套放哪了？！”
“什么外套啊！我没见过你外套！你自己找找！”
“明明就是你给我洗的！你还跟我说的！真是要被你急死！”
内屋响起阵阵翻找的声音，杨老头笑着对男人说：“您刚才问什么来着？”
“水库那边的那块空地，您清楚吗？你也知道我们开厂的都图个吉利，政府方面肯定不会跟我们说，所以想跟您这样的本地人打听一下，没发生过什么吧？”
“……那块空地是没死过人，但……”杨老太顿了顿，“十几年前发生过火灾，一条街五户人家的房子都给烧了，大半夜烧起来，火光冲天哦，好像还是冬天，不过住户都逃出来了，那块地没死过人……”
“这么大火啊？是意外吗？”
“好像不是，说是一个傻子放的火……那个傻子也可怜，父母双亡，虽然有个哥哥，但早就跑出去不管他了，可怜哦……大家平日也都挺照顾傻子的，我经常让他帮忙卸个货搬点东西，给他口饭吃……北方这冬天冷啊，傻子也不知道从哪学会的生火，那天晚上好像躲在其中一家里，点了人家过冬的柴火，这火就烧起来了……”
“那傻子呢？”
“给那五户人家在水库旁堵住了，要扭他去警察局呢……哎也是傻子命薄，听说推来推去间掉进了水库，你想想天寒地冻的，水里多冷，也没人敢救，那傻子就淹死在里面了……”
叮铃，杂货铺的门铃又响了一下，有邻居来买盐，杨老太赶紧去招呼，等她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中年男人已经不见了。
杨老太把100块塞进自己兜里，一边磕起了瓜子，一边对内屋还在翻找外套的孙子喊：“给你挂阳台最外面的杆子上了，去那找！”
2、
北方小镇的夜晚来的格外早，路灯刚点亮的时候，街道上还有点散步的人，等星空像被子一样盖在小镇头顶的时候，街上就空无一人了。
其实也就8点钟的光景，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开着电视机，新闻、电视剧、动画片、戏曲的声音此起彼伏，所以没人注意到张寡妇家的灯灭着。
张寡妇被蒙住了眼睛，绑在凳子上，嘴里也塞了布条，她激励的挣扎着，但只是让手腕和脚腕更疼了。
一只手解开了她眼睛上的布，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张寡妇眯起眼睛，她面前放着一盆火，火噼里啪啦的向上伸展着，火盆旁摆着一瓶二锅头，一个男人坐在她对面，是傍晚散步时问她路的男人！
男人笑了笑，说：“张寡妇，你回家了。”
张寡妇愣住了，然后才发现四周黑乎乎的断壁残垣，正是十五年前的家。
十五年没来了，但她仍旧记得这里的一切，左侧的墙上立着她曾经最爱的书柜，如今书柜已经破烂黝黑，感觉轻轻一碰就灰飞烟灭了。
但她无心回忆更多，因为面前的男人正瞪着她。
“你还认得我吗？”男人摘下金边眼镜，扔到火盆里，“看着我，看着我！仔细看看！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傻子的哥哥啊，我是林大军啊。”
张寡妇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浑身颤抖着，眼泪不自觉的落下来。
“你怕了？怕就对了！”男人猛地冲过来，他扯掉她嘴里的布条，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我弟弟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没害他！我真的没害他！推你弟弟下水的人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张寡妇哭着说，“我以前对你很好的，我对你们兄弟俩都不错的，你不记得了吗？”
“当然记得，我第一次就给了你，我怎么会不记得，”男人笑着，“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让你舒服了，你就给我们饭吃，这话你对我弟弟说过吗？啊？！你眼睁睁的看着他淹死在河里，你为他哭了吗？”
张寡妇呜呜的哭起来：“我哭了，我真的哭了……大军你放过我吧，你要什么都行，真的，你放过我吧？跟我没关系的……都是他们的错，都是他们的错！”
3、
十五年前，王木匠、秦会计、刘护士、张寡妇和李老师五家人住在小镇东侧水库旁，五家人的房子连在一起，周围又没其他邻居，所以彼此关系还算和睦。
王木匠家在最里面，靠近水库发电机，他趁人不注意去偷电，却没想到电路老化，半夜的时候走了火，引燃了家里过冬的柴火。
因为五栋房子连在一起，火势蔓延的很快，五家人虽然都平安的逃了出来，但所有家当会毁了。
“我们都知道王木匠偷电的事，早就提醒过他，但他不听，这下好了……我们跟他吵起来，李老师甚至要动手去打他，”张寡妇低着头看着火盆，“但秦会计说，如果我们咬定是人为纵火，说政府监管不力，几家人一起去闹，一定会获得一点赔偿，然后他就说到你弟弟……”
秦会计一直讨厌傻子，他试着说服其他几个人统一口径，都说是傻子放的火：“我和刘护士都不肯，但秦会计说反正你弟弟在外面吃了上顿没下顿，进监狱或者精神病院都有人照顾，也是……也是一个善事……”
“这么为我弟弟着想，我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林大军从地上捡起一块黑乎乎的木头，扒拉着火盆里的火，“然后呢？你们为什么又逼死了我弟弟？”
“李老师说做戏要做全，好歹和你弟弟吵一架，吵给别人看，证明一下……”张寡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刘护士说你弟弟正站在王木匠家前烤火……我们就赶紧去堵，我真的只是吵了吵，骂了两句，但你弟弟好像吓到了，挣扎中打了李老师一下，他那个脾气，就推了你弟弟一把……”
林大军背对着张寡妇，许久没说话，风声在破烂的屋子里呜呜而过，好像人的哭声。
“大军……”
林大军转过身，嘴巴笑着，眼睛冷着：“张寡妇这张嘴，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他走到张寡妇左侧墙边，一脚踢开那个立着的破烂书柜，书柜应声倒下，露出了一个大洞。
张寡妇看了一眼洞对面，倒吸了一口冷气，对面屋子里正坐着四个人，可不就是王木匠、秦会计、刘护士、李老师四个人吗。
4、
林大军又检查了一下五个人身上的绳索，才把所有人嘴里的布条都拿了去：“每个人都说了那么多，也都听了那么多，我今天来就是查清楚究竟是谁杀了我弟弟，现在看来你们全是凶手！”
“不不不，大军你听我说，”秦会计的眼镜歪在一边，嘴角肿着，“我说让你弟弟进去……真的是为他考虑，大冬天的他一个人在外面看着多心寒啊。”
“他放屁！我亲眼见过他给你弟弟喂狗粮！提出让你弟弟去顶罪的就是他！”李老师喘着气，脸红脖子粗的喊着，“大军我这个人是脾气不好，但是我绝对不会推你弟弟下水的，推他的人是张寡妇啊！”
“姓李的你要不要脸啊！你当年搞不到我！现在就倒打一耙！亏你为人师表！”张寡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不是人啊！你看到秦会计给傻……给小军吃狗粮，你还在旁边笑呢，还要撒尿进去呢！我都听到了！”
“是的是的，我也听到了，秦会计和李老师动不动就欺负你弟弟，推他下水的一定是他们俩中的一个，”王木匠哆哆嗦嗦的说着，眼睛乞求着大军，“你弟弟还是我给捞上来的，火葬费也是我出的，我……我……”
“我早就说了不能害人，会遭报应的，”刘护士绝望的坐在那，脸上浮现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把我们都抓起来，就没打算放我们走啊，林大军，谁推了你弟弟我真的不知道，但他的死有我一份责任，这些年我救了那么多人，也弥补不了这件事……”
“我弟弟的死，你们都有责任，”林大军站在五个人中间，他一一的看着每一个人的脸，“你们陷害无辜，逼他落水，你们一起害死了他。”
“那你呢？！”李老师在椅子上瞪着眼睛，“你把你弟弟扔在这自生自灭，你没责任吗？！你弟弟的血，你手上也有！而且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
“是啊！他需要你的这些年，你都去哪了？”秦会计大声附和着，“你要是当年带他一起走，这些都不会发生了！”
“你当初那么讨厌你弟弟，你跟我说他是累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跑回来替他报仇？”张寡妇也开始底气十足，“一口一个你弟弟，虚伪！”
林大军突然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真的以为我杀了你们就逃跑？！我逃了那么多年，我累了，我不想逃了……落叶归根，今晚我就和你们一起死在这，给我弟弟陪葬！”
“大军啊，小军的事真的是意外，都过去十五年了，不要再钻牛角尖了，”王木匠急忙劝起来，“你把我们放了吧，我们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今天晚上的事，好吗？”
林大军笑着摇摇头，他转过身穿过大洞，把张寡妇家中的火盆和二锅头都拿了过来，火盆里的火苗像睡着的小孩一样静静的趴在那里，看上去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他把二锅头拧开，一边走一边浇在五个人组成的圆圈周围，走完之后他喝光了最后一口酒，把酒瓶砸在墙上：“弟！哥来陪你啦！”
说着，就踢翻了地上的火盆。
5、
杂货铺的杨老太刚要在床上躺下，就听见外屋孙子的叫声：“爸！妈！水库边那五个房子又着火了！真的！你们去看！”
杨老太听见儿子、儿媳跑出去的声响，她在床边坐下，想起十五年前的那场火，想起那个爱笑的傻子。
她是趁着傻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占了他的家，并卖了房子开了这杂货铺，但她之后也没少给他吃的，功过也算相当了吧。
她躺在舒服的被褥间，想到今天来买二锅头的中年男人，他就是那个傻子的哥哥吧，还好她装疯卖的糊弄了过去。
杨老太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多久就睡着了，这天晚上，她还做了一个美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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