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心中的不安,在陈殊身边的小厮传信回来的那一刻得到了验证。陈融亦是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堂邑候府。
此时的堂邑侯府大厅中,气氛比当年阿娇被废的旨意颁下时更加沉闷。
陈融看着阿娇,再看看面色沉重的大长公主,最后同长兄对视了一眼。在长兄眼中,陈融看到了同自已一样的心惊。
他们算计了一切,一切也都按照着他们的谋算发展着,却是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陈殊带着锦意在长安闲逛时,刚巧遇上陪陛下私服出宫的冠军侯霍去病。许是因为血浓于水,许是因为那张神似自己的脸,然而不管事因为什么,原本打算去上林苑的陛下,在霍去病的提醒下注意到锦意之后,当即便命人带着陈殊和锦意一起回了宫。
虽说锦意注定是要面见刘彻,但是却不是这般时机。陈殊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知之不多,遇上陛下圣旨,除了遣身边小厮会府通报之外,再无他法。
那从阿娇决定回长安起就悬在陈府头顶上的刀,在这猝不及防的状态下,可能下一秒便会落下。
阿娇看着两个哥哥脸上难得的慎重,一时神思倒是有些飘忽。
“锦意不会有事。”阿娇的声音轻轻淡淡,却是让厅中那压在人心头沉甸甸的不安消弭,“他好歹也掌管了公子府三年,不过是进个宫,迟早的事情,哥哥们不必这般如临大敌。”
说着,阿娇弯了弯眼眸,似乎在笑,只是那水墨般氤氲着水汽的丹凤眸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瞧着阿娇眼角并未散去的微红,大长公主轻轻吁了口气。虽说不知阿娇到底作何安排,但是阿娇既然说无事,至少她那颗心可以暂时放下。
陈须看着阿娇,一时竟有些摸不透阿娇的想法。事实上,小厮刚回来禀报锦意被刘彻带回宫的瞬间,阿娇脸上血色尽失的模样便说明此事并不在她意料之中。
虽说锦意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他毕竟才八岁,如今刘彻对当年他同阿娇的过往记忆尽失,这些时日陈家的动作也都有些招摇,在遇上锦意那张酷似自己的脸,难免陛下不会多想,在他看来锦意此时在宫中多待一秒,便多上一份危险。
但看着阿娇现在的模样,陈须虽然依旧担心,却也不似最开始的惊慌。
而让整个堂邑侯府都提心吊胆的锦意,此时正坐在霍去病身侧,被刘彻带着,做客卫子夫的椒房殿。
锦意乖乖挨着霍去病坐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椒房殿中并没有药柜,亦没有一丝一毫娘妻的气息,说明这座宫殿,此刻已经完完全全属于坐在上面的那个女人。
那是个同娘亲截然不同的女人。温润娴静的感觉让人十分舒服,完全不似那他风一般捉摸不透的娘亲。
卫子夫对待刘彻的态度,是春风拂面般的柔情似水,虽然说没见过他娘亲和刘彻的相处模式,但他娘亲典型是被人宠坏的状态,便是再柔情,也做不到卫子夫这般低姿态。
锦意低着头,小身板挺得笔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怨不得刘彻要甩了他娘亲啊,也就他爹爹那样的,才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宠着他娘亲了,说来,瞧着这几日外祖母和舅舅们待娘亲的方式,娘亲这脾气性格,全是被这群人给惯坏的啊!
眨巴眨巴一双泛着墨意的丹凤眸,在他最开始降生的地方,锦意开始为自己往后该如何变本加厉惯坏自己娘亲这件事发愁了。
卫子夫自从刘彻带着锦意进入椒房殿的那一刻,便注意到了这个孩子。
只不过陈殊被刘彻半路打发了,刘彻又未同她细说,一时间她倒是不能确定这个九分肖像陛下的小公子,究竟来自何处。
瞧了眼霍去病,她这向来不收拘束的外甥难得眼观鼻鼻观心坐的端正,不仅没能给她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把那小公子遮了个严实,让她看不仔细。
瞧着卫子夫的眼神一直往锦意身上飘,刘彻指着锦意,微微带着笑意开口,“皇后觉得,这小子如何?”
得了刘彻的允许,卫子夫终是可以大大方方看着锦意。
虽说只是八岁孩童,但从那清冷而优美侧颜便能看出日后的风华,那双丹凤眼此刻因着微垂的头看不清晰,但是莫名让她记起被冷锁长门宫的那一位,心底便有些许不舒服。
“陛下哪里找到的这小公子,若是不言明,臣妾差点以为是那天上的小仙童误入了凡间,竟是比据儿都要更肖像陛下三分呢。”卫子夫笑着,柔柔开口道。
霍去病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这个从一入殿便坐的笔直的小家伙,在姑母话音落下的那刻,小小的身子微微打了个颤。
刘彻看着锦意那似曾相识的眼,俊挺的鼻,削薄的唇,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只是脸上的神色,却不似初见锦意时的温煦,而是不加伪装的深邃和,危险。
“娘娘谬赞,锦意当不起。”没有丝毫抬头和行礼的意思,锦意不紧不慢地回复道。
听到锦意二字,卫子夫的身子一僵。大长公主大张旗鼓迎回来的隆虑侯长子,可不就是名唤锦意。
“原来是隆虑侯之子,怪不得生的如此标志。”卫子夫打量着刘彻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道,“逮你入了宗谱,同据儿亦是表兄弟,可有读什么书?据儿现在正好缺个适龄的伴读,不知陛下觉得,陈家这位小公子如何?”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卫子夫,随即转向锦意,“可愿入宫做戾皇子的伴读?”
话到此处,锦意方才抬头,起身,随即给刘彻行了个大礼,“草民谢陛下厚爱,然,请恕草民难从。”
“为何?”
“原因有二,”锦意伏在地上,声音听起来便有些遥远,但是同时也无人能见到他眼中闪过的各种情绪。
不过抬头的那一瞬,在刘彻的眼中,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一者,草民复姓公子,名锦意,此次随隆虑侯回长安,仅是为承欢祖母膝下,并未有入宗谱这一打算,亦是当不得戾皇子一声表兄。”
“其二,草民并未打算在长安久留,带过完年节,便会同娘亲一道回江北。”
锦意说完并没有动,刘彻亦未开口,殿内的空气便这样由上而下沉沉的压下来,逼得殿中的呼吸声的浅浅可闻。整个椒房殿殿陷入漩涡般的诡异静谧,挑拨着众人紧绷的神经。
刘彻定定看着那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神色莫辨,许久后方才出神,“公子锦意?这么说,你是承了公子羽那一支的嗣了?”
“然也。”
“臣妾倒是开始好奇,那公子府究竟有什么,竟能让你放弃皇子伴读,隆虑侯世子这等身份。”卫子夫柔腻温文的声音及时响起,极其自然,殿内的诡异瞬时烟消云散,气氛活络起来。
“教养之恩,无以为报。”锦意一字一句答得认真。
“切……”霍去病终是撑不住那笔直的坐姿,看着那始终伏在地上的小身影,忍不住开了口,将上位的那一对夫妻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皇后的眼中是明显的不赞同,倒是陛下,收了眼底的那抹杀意,让霍去病心中安了安。
“去病,姑姑还以为你这次能正经上一回呢。”
“臣只是想起来前些日子陪着平阳长公主初见这小人儿时的,这小家伙的反应,对比现在,觉得有些有趣罢了。”
“如何有趣?”听到霍去病言及平阳,卫子夫下意识便想打断霍去病的话,只是刘彻比她更先开口问询,倒是让她没办法再截住霍去病的话,也只能用眼神示意自家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甥。
可惜霍去病开口便是为了说出后面这一段,又怎会管卫子夫的眼神。
“那日长公主想见这小人儿一面,被隆虑侯拦了下来,一时心有不喜,就曾拿宗谱身份这事出来说过,被这小家伙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臣那会还在好奇,这谁家的养出来的熊孩子,长公主让他唤一声姑母,他还挑三拣四嫌弃没见面礼,就不怕长公主真的计较起来了入不得宗谱?现在方才这道,敢情他压根没打算入谱,也怨不得当时长公主奈何不了这对母子。”
“还有这一茬,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忘了,要不是今天遇见陈殊带着他,臣也记不起来。”
听着霍去病说完,刘彻眼中最后那点戒备才渐渐散去,“起来吧,你那舅父倒是将你教养的不错,若是据儿日后也能如你一般,孤便无憾了。”
闻言,卫子夫瞳孔一缩
“陛下厚爱,皇子身份尊贵,草民比不得。”锦意言毕, 这才不慌不乱地慢慢起身,坐回原处。
瞧着着小人儿挨着自己坐近了些,霍去病心底有些暗暗地开心。这长安城中,终于有不怕自己的小孩子了。
阿娇回来了,本少也回来了,你们有木有想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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