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了,我在路灯的海里,摇尾摆鳍,水面行走。没有船,无帆无桨。立交桥跨海,我去岸上。红色的灯光模糊了视线,烟味让我濒临窒息。
我在空气中缺氧,沈欢在空气里搔首弄姿。
有人给她投食。
鱼在空气中干瘪,沈欢躲进水族箱。
发廊打着转的黑白招牌是水草,红色的店名在发光,充作海上的太阳。
有人扑火,为燃烧的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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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沈欢买了一盒手工巧克力,我们把初二辍学归咎于叛逆。可我们都清楚,这只是因为家里没钱,不供上学了。
我十八岁前一直在小饭馆里帮忙洗盘子,一成年小姨就托关系送我去流水线上做编织袋,我总看着穿工装的自己发愣。
眼袋快拉到苹果肌上,肤色黯淡满是色素斑,指甲每一个都剪到见肉。
我的十八岁,埋在粘粘的土里,沙子硌着了,疼也挪不动。
沈欢同我一起在工厂上班,直到去年,她有朋友说去发廊当学徒来钱快,她粗粗问了地方就背着家里人辞了工作。
她养好指甲,学会化妆,给自己买了些好看的衣服。
那天晚上她一夜不归,第二天给我买了新手机。
她抽根女士细烟,在沙发上坐至火光烧到手指。
我不问,她什么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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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沈欢生日,她小时候一直喜欢橱窗里做成小兔子样的有杏仁馅的巧克力,吞了口水之后再看一眼马上拉着我走。
“生日快乐。”
我拿着礼盒递给她。
沈欢今天眼妆画得很浓,嘴唇却染得很淡。她穿件黑色吊带裙坐在高脚凳上,接过盒子打开,关上了笑着从椅座上跳下来。
“你当我小孩子啦。”
她眼里有一脚踩空落下的星星,可她拿一颗糖放进嘴里,合着甜味把眼泪吞下去。
我陪她坐着,找不出话说。
沈欢翻箱倒柜,找了两管护手霜的小样给我。她横着眉毛让我以后不能剪的指甲见血,做工后要护理。
吊扇咯吱咯吱的叫着,蚊子掉进紫外线驱蚊器里烧出一星半点的火光。
“李缙,你说,你要是再喜欢我一点多好。”
我猛地抬头,木纳的望着她,眼睛甚至不能聚焦。
我从嗓子眼里挤出些许空气,压紧了发出声音。
“嗯……”
我陪她到下班,天亮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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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家已经八点,食堂里做得肉片烩面不好吃,只能勉强填肚子。
树影挽着我的影子往前走,它停了,红灯亮了。
“喂?请问是沈欢朋友?”
“我……我是。”
“她在派出所,需要保释。”
我叫了个三轮车连忙赶过去,沈欢坐在看守所里白墙的角落。
她头发乱得打结,脸上的妆花了。
她涉嫌做小姐,因为不在屋里所以没有大事。
我用上个月的工资交上保释金。
面馆还没关,沈欢朝海鲜面里加了很多辣椒,吃得满嘴通红嘴唇发抖。
她不哭,只是断断续续的抽着气。
突然她笑了。
“李缙……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你是不是喜欢我还不够?”
我往面里倒着醋的手抖了抖,小半壶醋把面汤染成褐色。
劣质的醋酸的发涩,我舌尖再无知觉。
我木纳的点头,复而摇摇头,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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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看见沈欢已经是一周之后,她去工厂接我下班,挽着我的手臂带我去百货大楼。
她身上很香,是她最喜欢的玫瑰味。她染了头发,烫着大卷。
太阳眼睛的镜面把我照得面部扭曲,我和她越来越不一样。
沈欢替我买了新衣服,又欲拿张卡给我。我连忙摆着手往后退,我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多钱。
我们去买冰淇淋,坐在马路旁的长凳上。灰尘可能会沾在冰淇淋上,但我们不介意。
沈欢小时候那样晃悠着脚。
“我不知道他会喜欢我多久,但是他给我钱,很多。”
我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点着头从声带里挤出个“嗯”。
沈欢吃好冰淇淋接了个电话,马路边有一辆黑色轿车,那个男人脸上笑出横肉,头顶梳着油光水滑的三七分。
沈欢坐上车同他离开,朝着夕阳落的方向。
她转头向我挥手,我戴着她送的太阳眼镜去望她。
阳光是褐色的,他们也是,原来发黑的红色没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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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了,我盼来了沈欢的电话。
她一抽一抽的呼着气,告诉我男人走了,他妻子带人来搬走了所有男人送的东西。
她寄给我一张卡,说我一定能猜到密码。
“李缙,鱼应该回海里,海水能消毒。”
“你没那么喜欢我,真好。”
我拿着那张卡,颤抖着手指把我的生日输进密码框。
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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