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谋

作者: 西则 | 来源:发表于2018-01-19 21:12 被阅读170次

       

    公主谋

    李悠然是喜欢赵妩的。

        在冷宫的那些日子里赵妩始终信着。

        然而,三日后,李丞相大婚,婚娶对象为本朝琳琅长公主。

        在赵妩还在冷宫中等待他那所谓的三年之约时。

                          一、

        赵妩与李悠然自小一同长大,一个重臣之子,一个君王爱女,本非同路之人,一场宫宴几人心机伴杂些许阴谋,十岁未足的李悠然救驾有功,却是身受重伤,得以皇恩居于未央宫,由皇后亲自照料。

        那时的赵妩还是小萝卜头一个,扎着冲天炮,每日放着华丽的长乐宫不住,天天寻着母后,见母后亲自照顾一个病秧子,方才七岁的长乐小公主醋坛子掀滚一地。趁着母后出去那会儿,愤愤地咬上了他那白嫩嫩的左臂。

        榻上的病秧子动了,不适地皱着眉头,缓缓睁眼,眉目中尽是不属于同龄人的绻倦令小公主看呆了。

        “长乐公主?”

        带着些许的嫌弃李悠然带着满身疼痛强行扯回溢出血丝还掺杂着某人口水的手臂放下袖子,惨白的唇色微掀着疏离的笑,“不知悠然何处的罪过公主殿下,明是初识,公主就这般对待悠然。”

        他们的初识,没有戏折子里头的江南烟雨杨柳岸情景,却能令赵妩铭记终生,约莫是那双眸子胜过新雪过后的山间,寂寥空荡得似乎都能听到回音。

        她没问他如何知晓她是长乐公主,也不想知晓他是谁。她想,万丈深宫寂寂,若有他相伴足矣。她是皇帝最宠的女儿,她想要的,从来也只有得到。从未求而不得。

        她亲上李悠然的脸颊,笑得一脸纯真,左颊的梨涡甜入人心。在李悠然因伤在身动弹不得任她随意摆动而微怒的眸光里摆着公主的威仪架势,“不论你为何人,今日过后便是本宫的准驸马,待本宫及笄,你便要上门提亲。”

        李悠然俊颜带着薄红,冷峻地撇过脸

    “不要。

    小公主的皇家威仪刹那崩塌,就那般痛声哭了,哭得声嘶力竭,“母后说被夫家退了婚是女儿家莫大的羞耻,往后会嫁不出去的。”

    李悠然懵住了,他在想,姑娘,你我八字还未一撇,我怎就退了你的婚了?

        赵妩的哭声太大,引来了还在偏殿接待丞相夫人的皇后,二人赶到时就见赵妩哭作一团,一旁的李悠然一副不与小女子计较的大人模子。

        得知原因之后,二人啼笑皆非,李夫人逗着皇后怀中的赵妩,笑道,“长安城地灵人杰,才子不少,妾身家的悠然姿色平平,若是长乐公主及笄之后还这般喜欢悠然,那我们李家唯有高攀了。”

        赵妩破涕为笑,被皇后宠溺地轻拧脸颊,“姑娘家家,还真不知羞。”

        一旁不情愿的李悠然碍着娘亲的面子懒得计较,只得假寐以求蒙混过关。由于时间过长,假寐成了真睡,李悠然做了一个梦,在一个桃花初绽的季节,他当真娶了那个刁蛮公主。

                        二、

        婚期渐近,两年多连封书信都不曾有的李悠然第一次踏进冷宫,门里门外,一身素服的赵妩静静地望着他,平静得有些吓人。

        “听说,长姊婚期在即。”

        李悠然沉默半响,“嗯。”那声应答对着空荡荡的冷宫略显虚无。

        赵妩打量着眼前毫无儿时模样的青年,那双杏核似得眸子忽然弯成了月牙,左颊的梨涡浅了又浅,“那,悠然替我向皇长姊道个喜吧。”

        “恩。”

        “只是悠然,我已及笄一年多,而且,再过些时日便可被赦免,出这冷宫,你还会如期娶我吗?”

        静谧的冷宫不再有多余的话语,李悠然似乎连呼吸都有些疼痛。

        穿堂而来的风将二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那阵风吹折了庭院内的梨枝,蔟簇雪白略过李悠然的眼角眉梢,让赵妩想起十岁那年冬末的最后一场雪,她以为雪地里那双人的缘分是相互的一辈子,现如今呢?

        “我知晓了”她转身往殿内走去,没有太多留念,她想她的心约莫该死了。经历过两年多的风霜再不晓事的人也会开始晓得人情世故。

        门外仅剩一人和月梨花,凭风都吹不散的孤寂。

        皇家嫁女,天下大赦,甚至连冷宫中得一时传奇却犯滔天大罪的小公主齐赦,毕竟还是皇家女,手心手背皆是肉,恩宠依旧,小公主及笄之年虽过,尚未婚配,嫁完大女儿的皇帝又操心起小女儿的婚事,寻来尚未娶妻的官员又或大臣公子,更甚邻土国君的画像任其挑选。

        而小公主的选择令人大跌眼镜,她选的是当朝太师的长子,当年也是个长安少女怀春对象,只是曾与赵妩纠缠不清,被赵妩恼羞成怒令人打成了残废。

        遗世容颜,惊才艳艳自是不在话下。放在两年前,这般倒是金童玉女,会成为饭后茶余的美谈,可如今那公子成了残废,莫不是小公主想着赎罪?也不是呢,近些年,若是小公主点头答应嫁给那公子,何苦这漫长两年的监禁?

        即便众说风云,赵妩还是身披嫁衣作为人妇。

        出嫁那天,十里红妆相衬,好不热闹,赵妩自九龙长阶而下,被一人拦住了婚驾,透过鎏金凤冠她见到有些时日未见的李悠然,酒量不佳的他,微微有些醉意,居然肆意扶住她的肩膀,“阿妩,为何是他?为何是他谢筠言?是谁都好,我盼的不过是你的一世安康,可唯独他不行,那个残废……”

          众宾哗然,而答复李悠然的是赵妩的一个巴掌,“李丞相,本宫今日大喜,不论夫家如何,嫁鸡随鸡,丞相这般暧昧不清的话,莫要坏了本宫的清白。”

        彼时桃花正浓,如儿时梦中身着嫁衣的阿妩,自他身旁而过,渐行渐远。自此,竹马有妇,青梅他嫁,梦终究还是梦。

                                        三、

        谢筠言拄着拐杖掀开赵妩的红盖头时,问的也是那句话,为何是他。赵妩恍恍惚惚笑开了,没回答他的疑惑,也不若初为人妇的娇羞,轻轻抱住他,“筠言。”

        那一夜,他们仿佛就静止在这个动作上,他的喜袍红衣胸前那块布料被她两年多来的委屈浸透,她无言,他亦不语,默默守护成了他唯一能替她做的事。

        其实,她认识这明媚少年在李悠然之前。

        那年,她才五岁,犯了事,躲在一处废弃宫殿的蔷薇花丛中,不敢面对严厉的父皇。是当时还为太子陪读的谢筠言找到她的。夜还黑,露甚深,那个天纵英才的少年举着八角宫灯,踩着满地荆棘向她走来,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出荆棘丛。

        而后,不论捉迷藏也好,躲避事实也罢,不论她躲在哪里,这个少年总会找到她,遇到李悠然之前,她以为最好的归宿莫过最了解她的谢筠言。

        她听过谢筠言的风流韵事,亲眼见到是遇到李悠然的前一个月。十七岁的谢筠言在灯火阑珊处吻着她的大阿姊,还小的她总觉得谦谦公子必是绝好归宿,却不知此公子与谁皆是温和,民间戏折子将其译为滥情。

        这个心梗,她以为借助那个满眼满心皆是风霜的少年便可以忘记,后来发现那少年也非心冷,只是暖的非她。

        十几年来,她的短短生涯中绽放着两朵灼灼其华的桃花,不论哪朵夭折,都令她恍惚伤神了许久,久到不想怀念。

       

        自那晚开始,赵妩与谢筠言再未同塌而眠,每晚就寝时刻,谢筠言便会主动地抱着被褥打地铺,赵妩明确地对他表示不必如此,而他一如儿时地摸摸她脑袋,眼里满溢的宠溺,她刻意忽略。

        再见李悠然时,长安已到清秋时节,这个寂寂清清季节让李悠然失去了新婚不久的娘子,而长公主的死,捅出了前任丞相的阴谋与李悠然的野心。

    昨日的繁华光景不复,剥去华丽外壳的李悠然倔强地蜷缩在死牢角落见到赵妩也只是寂寥地笑着,泪就那么落了下来,“阿妩。长大了。”言语里的意思,似乎也只有赵妩再清楚不过。

    赵妩华衣广袖,负臂于背,冷冷地笑着,“谋反可是大罪,加上谋杀长公主罪上一等,李丞相向来以深城府出名,怎就出了如此差错?还真失策。”

    天牢的通光口将所有余光降落在那女子阴郁的脸上,“李悠然必是要死的,只不过,在此之前,你,可还有话说?”

    李悠然舒适地眯着双眸,从袖子里摸索出一块木牌递给赵妩,上面歪歪斜斜地刻着“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无人配白衣。”字迹稚嫩,而木牌似是颇为主人喜爱,被把玩摩擦得光滑透亮。

    “十三岁年的冬末,你亲手为我刻的诗句,那时的我在想啊,这姑娘,傻傻怪可爱的,就这般娶回家也是不错。真的有产生过过待你及笄便娶你回家念头,只是阿妩,但愿来生你我生于平民家,此生太多皆因功名利禄而事不从心,欠你的,也只能来生慢慢偿还。”

    赵妩嗤之以鼻,对于所谓幸福,她当真不敢奢求了。

    清秋多愁季节,那个大权在握的年轻丞相客死牢中,据说是引鸠而亡。

    十岁那年,赵妩前去相府,欲邀李悠然共赏那年的最后一场雪,却见李悠然穿着单薄的月白小袄端坐于湖心亭的案子上,描绘着雪景。

    那年,李悠然十三岁了,比初见时更加削瘦,更英挺,那逐渐长开的眉目恍若被凿开的璞玉,令她萌生了一定要看住他的念头,好好的颜如玉相公要是被人勾搭走了她找谁哭去。

    她跑去月老庙求来一块牌子,亲手刻下一首诗,赠与他。

    他接过的不是木牌,而是她那裹着绢布还能透出血的手。他说,“皇家女儿怕是属你最傻了。谁若娶了你,怕是倒霉到底吧。”

    她正要反驳,却见他一个吻落在她那厚重的绢布上,眼里眉间尽是疼惜,“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了你这个麻烦精吧,毕竟国泰民安,岂容妖孽祸害青年才俊。”

    年纪尚小的她红了脸颊,郑重轻咏着夫子方教的诗句,“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不能羞。

                                                    四、

    清秋未过,李悠然死后不久,赵妩便被软禁了,此次软禁她的是她夫君谢筠言。

    他笑吟吟地正坐在圆桌对面,想从她淡漠的眸里看出个什么,结果总是令人失望。

    “阿妩莫怕,待今宵过后,一切还似从前。”

    阿妩抬头遥遥望着逐渐染红半边天的残阳余晖,这天,约莫是要变了。

    与谢筠言初见的记忆虽已模糊,事件还是记得清的。

    那天,身为太子伴读的谢筠言竟与庶子皇兄相谈正欢,那皇兄排位第五,平日里难得最名利不求的闲散皇子。

    在赵妩有意识开始,所有小露光芒过的皇子似乎好运不多,甚至深深应验了过慧易夭,唯有五皇兄可以相安无事地活过这些年头。

    在赵妩十四岁那年,犯了弑储的死罪。

    只是幕后不为人知的事情又有几桩?计中计,谋中谋。在他们挣来斗去的那些年岁里,那个拥有清澈眸子的女子也算是看得透彻。

    所以,那年在太子即将食下藏毒的糕点时,赵妩只身冲进东宫,狰狞着面孔掐着呈糕点侍从的脖子,将毒糕点塞进他嘴里,见他七窍出血死不瞑目才松开手,在皇兄似笑非笑的目光里从容地拭去指缝鲜血。

    “看来无需我来相救,皇兄自是知晓。”

    太子见她不太高兴,戏谑道,“阿妩能来相救,皇兄自是高兴,阿妩果真奇女子,能晓得这些计谋的人不多,阿妩倒是看得透彻,若非女子,连皇兄都有些忌惮了。”

    即便是女子,皇兄对她的忌惮也是有增无减,毕竟,这个王朝也曾出现过女帝。

    那夜过后,赵妩与太子成了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而李悠然也是太子党的,只不过,他自始至终不知道赵妩也是其中一员。

    有一日,太子出行时遇上刺客,他就这么将计就计地诈死。

    明是朗朗乾坤,浩气荡荡的长安城,未来储君就这么被刺杀而亡,在长安城内几家欢喜几家愁之时,谢筠言来到长乐宫一探虚实,被前来慰问赵妩的李悠然单方面殴打了一顿。

    一向镇静从容而闻名的李大公子怒声叱喝着是谢筠言害死太子,说他臣子野心,枉为人臣。

    李悠然的戏份也是演的真切,真到连在深宫生存十几载的赵妩都差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拿刀子捅死谢筠言。

    谢筠言的右腿也是那时被李悠然打折了,自此访遍名医也挽救不了,好好的风流公子哥就这般糟蹋了。

    赵妩揽下所有罪责,又被朝堂之上哭忠诚的太师扣下女子妄想当国,弑兄杀储的罪责。

    方失储君的皇帝倦怠地挥挥手,明是死罪,却以监禁三年草草了事,天下人皆知小公主盛宠无人能及,不料却拥有这般眷宠。

    可皇家哪有长宠,未过多久,皇帝似乎就遗忘了冷宫中监禁的小公主般,所有的盛世荣华全部转移到芳龄十八却未出阁的长公主身上。王朝所有人的视线也被这初露尖角的长公主吸引住了。

    一个命殒的储君,一个失宠的公主,就那么被历史的尘埃覆盖,令人逐渐忘却。

    还记得她接旨入冷宫的那一日,见到宫门前负手踱步的李悠然,见到她便急急忙忙地迎了过来,他说“阿妩,三年后,待你出来,我李悠然必定娶你为妻。”

    宫闱幽幽。城阙凄凄,能听到这一席话的赵妩在想,自己是有多么的幸运。

    只可惜三年还未到,李悠然就另行她娶,多大的幸运成了莫大的笑话。终究输了皇兄的一注局。

                              五、

    赵妩醒来时,已至深夜,公主府离皇宫不远,近到这些路程还不够阻挡那边的厮杀声。

    大概是她的五皇兄等不及,欲篡位了吧。

    只是他漏算了皇宫里还有一个人。

    她的夫君自外归来,双眸熠熠地望着她,“阿妩,听到这些声音,为何不见你半丝慌乱?难不成,你还觉得你父皇会胜券在握?”

    赵妩唇角微启,翻了个身,轻颌双眸。过了这么多年,这些人还是一贯的天真烂漫。

    天,终是亮了。

    赵妩一夜好眠,清晨一席阳光自窗子渗入,赵妩缓缓睁眼,慵懒地爬起。穿着完毕后,打开门,便见到院子里跪着许多宫人,以李悠然为首。

    “恭迎长乐公主回宫。”

    一切都结束了吧。

    她扫眼前院,一眼便看到带着枷锁的谢筠言,清清瘦瘦地跪在那里,长发未束垂于地,姣好的容颜一夜未歇,苍白了几许。

    似是察觉赵妩的目光,谢筠言抬头望向她,惨淡地笑了。不知怎地,赵妩鼻头莫名有些发酸。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斗篷,拖着旖旎一地的裙摆来到他的身边,在旁人诧异的眼神下,替他披上,再从发髻抽出一支玉簪,替他挽起满头青丝。

    在谢筠言乍喜的眸光中,赵妩泯唇笑了,浅浅梨涡漾开,一如初遇。

    是了,初遇到赵妩的那一夜,他正与五皇子密谋,听见荒芜的院里有细碎声,惊得一身冷汗。待他进去查探时,发现这个孩子在蔷薇花丛里,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咬咬唇,而后笑开,向他比了比禁声的手势。

    生在机关算尽的谢家大宅院里,谢筠言从未见过这般坦荡的笑,即便是五岁的妹妹,也早已学会争宠的伎俩。

    五皇子问他有没人时,他含糊回答是夜猫乱窜,花园里的赵妩调皮地学起猫叫,微弱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

    他以夜深为由,匆匆与五皇子辞别,举着宫灯将她从荆棘丛里抱出来,他护住怀中的人儿,将她视为瑰宝,任荆棘划伤他的脸颊也不愿伤到她丝毫。

    这个孩子,他想护她一世周全。

    是什么时候他的阿妩不要他了呢?是那年中秋宴吧,他饮酒过多,错把长公主看成了她,一个轻吻,余光中瞄到了那抹仓皇而逃的绯衣。

    而后,长乐宫再无他的一席之地。

    不到一个月,她身边便有了形影不离的李悠然,

    他陪了她两年,后面的七年全部便宜了李悠然那个面瘫小子。

    在赵妩十四岁那年,他请旨求亲,被退回折子,原因是陛下答应过小公主的婚事小公主自己决定。

    那时的谢筠言多想一夜之间便能变天,与五皇子密谋之后成功地刺杀了太子,经过东宫,忍不住想去见她,却被李悠然痛打了一顿。什么被打折了腿,都是编的,看着她被监禁总比看她嫁衣在身却非嫁与他来得好。

    两年里,他总会不经意地路过冷宫,远远便可看到一袭素衣白衫的她独立于窗前,冷冷清清。

    在她即将出来前,他设计将长公主强塞给李悠然。

    他谢筠言这辈子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赵妩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那则消息,那道旨意令他一整天都如梦似幻,他想,若是梦,就这般长睡不起吧。

                                              六、

    那场挣权之斗,五皇子一党的机关算尽还是被蛰伏了两年多的太子渔翁得利。

    在老迈的皇帝震怒下,谢家怕是完了。

    可那倚老装浑的老人,捋了一把胡子,一窝子的反贼就那般搁置在牢里,任其夜长梦多。

    即便如此,太子稳赢不输。

    将叛逆连根拔起时,太子宴请功臣,李悠然与赵妩比邻而坐。

    面对全程炙热的目光,赵妩眉头终是不耐地皱起,她抬头,发现李悠然正愣神地望着她,与她对视后,有些欣喜。

    明知她与李悠然相见不如不见的皇兄一脸笑意地瞄过来,赵妩不知哪来的火蹭蹭上窜,寻个借口便离席了。

    李悠然在众人暧昧的眼光里跟着离席。

    秋风瑟瑟,赵妩只穿着单薄的绯色小袄与同色及地罗裙,扶着护城河的栏杆,衣袂飘扬,在朦胧月色里显得极为清冷。

    李悠然静静立在她身后,仿若时光未改,一如从前。

    “阿妩,我们从新开始吧。”

    在心中酝酿千万遍的话终于脱口而出,满心期待的李悠然,掌心濡湿一片。

    赵妩将乱飞的碎发撩到耳后,笑得风情万种,眸中的冷意重伤到李悠然。

    什么时候,一直缠着他的小丫头,读清了这世间的冷暖,再也不想相信别人了,即便是他,也难让她将心空出分毫,他的姑娘在他未能见证的三年里,以惊人速度成长着,最后,连他都被她防备至斯。

    他说,“别笑了,阿妩。你明是不想笑的,不想笑就别笑了,求你。”

    赵妩还是在笑,笑到最后,只手掩住沧桑的眸子,不知名的液体从指缝划出,悲戚戚。

    “李悠然,当年入冷宫之时,你说你会娶我,可你两年未曾露面,皇兄与我打赌,若你娶了长姊,我便下嫁谢筠言,而后你当真娶了长姊。你少年为相,步步为营,若有一丝想娶我之意,我又何为他人妻?”

    她抹了一把脸,仰头用尽公主的骄傲,“儿时,我万般缠你,你却视若无睹,如今,我视你若猛虎,你却假意关怀,果真还是得不到才是最好?这般的话,我还是为那个最好的得不到吧。”

    李悠然滚了滚喉结,欲开口,凄然发觉自己并无理由辩解,这些年,除了功与名,便是谋中谋,从没想过为她坏了大计,也从未为她做过什么,又有何种理由挽留她。

    沉默半响,李悠然从喉咙飘出“呵呵”苦笑,“阿妩,你偏心。“

    赵妩有些诧异,遂听他满脸寂容道,“谢筠言对你万分利用,偏生你可以原谅他,而我不论做何事都不愿牵扯到你,你却不能谅解我半分,儿时一心缠上我的人是你,如今想一脚踢开我的还是你,阿妩偏心。”

    赵妩不可置否地扯开一抹笑,会背叛你的人,总是会背叛第二次第三次,而利用你的人,未必不是为你好。

                                七

    由于赵妩的求情,谢家一门免去连诛,改成放逐,谢家长子以贱籍留与长乐公主府,五皇子则被贬荆州。

    五皇子事件过后不久,赵妩便遭到行刺,方巧被路过的李悠然救下,赵妩没事,李悠然却命悬一线。

    看着满地的血,赵妩泯唇讥笑,眸光冷凝气息浓郁。

    那一夜,长安太子党重要官员一连几个遭灭门惨案,甚至李丞相因救公主而生死一线,仍未脱险。

    太子阴沉着脸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却闻长乐公主求见。

    赵妩眉眼恭顺地跪在地上,声音有些淡,“还请皇兄给阿妩一个解释。”

    太子有些讪笑,他这皇妹,一夜间弄死他这么多肱骨之臣,还来讨便宜。

    见太子不说话,赵妩眉眼皆为冰霜,“皇兄还信不过我么?要不阿妩就此毒誓,此生我若觊觎皇位丝毫,必不得好死,但若此生皇兄若因皇位伤及我或我周身之人,定不得善终。”

    明明这等渺小,在太子眼里只是只想捏死的蝼蚁,为何偏生令他生出寒意?

    李悠然还是挺了过来,睡了半个月,正赶上国殇,那老油条皇帝驾崩了,长乐公主被冠莫须有罪名关押大理寺。

    他慌忙起身,衣未更,鞋未穿,策马驰向大理寺,他在想他总是在迟到,比谢筠言晚见到阿妩,比谢筠言晚发现喜欢阿妩,比谢筠言晚放权去爱,这次他一定一定不能迟到。

    死牢中,那局年春未得破解的残局还在下,黑白棋,旗鼓相当,白子将赢却被扫了棋局,“皇妹输了。”

    太子抿着薄唇,喟叹出一句。

    赵妩笑眯着眼,左颊深陷的窝令人恍惚,这姑娘其实才十六岁呢。

    “皇妹还有什么愿望?”

    太子修长的手指顺着桌面轻敲,有些遗憾这个人算不如天算,布了一局又一局,结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到,以前牢牢防住的人,到头来一点挣扎都没有,直接被他拧住命脉。

    赵妩的睫毛扑朔着,小脑袋歪了歪,笑着反问太子,“皇兄觉得我还有什么愿望?”

    太子作势挥手,旁边的宦官捧着金樽呈上,“无憾甚好,愿皇妹来生莫生帝王家,一生平安喜乐。”

    李悠然带着崩裂的伤口,喘着粗气赶到牢房,却见太子独自一人端坐牢内独饮,“她呢?”他的阿妩呢?李悠然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质问。

    “走了。”太子啄饮杯中酒,继而道,“刚替她送完行,谢筠言就冲进了将她带走了,连饯别酒都不同孤喝,你来晚了。”

    当初下定决心要这个位子时就注定成为孤家寡人了。

    犹记方才那男子满脸是汗地冲进来,带着十二分戒备,将他此生唯一的亲人抱起,见她无碍,才松了一口气,埋头在她怀中说着再也不想失去的誓言。

    晚了,李悠然惨白的唇掀开一抹孤寂的笑,没事就好,晚了就晚了吧。他晃晃悠悠地往回走,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慢慢地蜷缩着满是伤口的身子,就这般昏死了。洁白的里杉被血染透。

    李悠然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小的阿妩拽着小小的他嚷嚷着要嫁给他,他眉眼一弯便应了,然后画面转到长大后的他们,凤冠霞帔,红袍加身,盖头下阿妩左颊的深窝若极品佳酿,既甜又醉人。

    在这个梦里,他半分都不敢迟到,半分也不想醒来。

                                  八

    江南一隅的小镇上搬来了一户姓谢的人家,丈夫卓雅不凡,妻子深闺简出。

    那公子如小镇里头的酸秀才一样,穿着一身月白长衫,什么都不会,比酸秀才好的是,凡是什么这公子都学得很快,说他过目不忘也不为过。

    而谢小娘子从搬来的那一天起便没出过门,被公子宠成什么都不做的懒妻,令镇子里的姑娘几家羡慕几家妒。

    比如公子上街买菜时,卖菜姑娘就会问,“谢家相公,买菜是妇人家做的事,谢家小娘子怎就不出来买?”

    公子微笑道,“我家娘子不晓得这些事物,我来便好。”

    又比如公子上布庄给小娘子添置衣衫时,布庄老板娘对公子说,“你家娘子的尺寸让她自个儿来布庄量更精准。”

    公子抿着唇有些羞涩,“我家娘子怕生,不过她的尺寸我了如指掌,就这样,过些天来取样。”

    诸如此类事件时常发生,而公子总是耐心应付,眼里眉梢尽是醉人的笑意。

    此时,传闻中的小娘子躺在蔷薇花架下的贵妃榻上,闭着眸子,弯着嘴角,听着公子绘声绘色地讲述小镇趣事,“筠言似乎对这生活上瘾了呢。”

    谢筠言眉眼弯弯,宠溺地揉着她柔软的秀发,“跟阿妩生活的每一天都能上瘾。”说着他低头双唇覆上她皎洁的额间,紧张地问,“阿妩,怎么办?”

    “嗯?”赵妩睁开双眸,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到现在,我还是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恩,我也是呢。”赵妩重新闭眼,皇权斗争已是过往云烟,只要有身边这个始终不离不弃的良人在,一身足矣。

    “谢家小娘子出来了,美滴很,美滴很呐。”

    市场上聚满了人,就为了目睹谢家小娘子的真颜,见到后,以往对谢家相公有想法的姑娘们都碎了心,还有几个铁杆型的当街嘤嘤哭出声了。

    谢小娘子见着了,立即揪着谢相公的白嫩玉耳,恶狠狠道,“让你平日里出来拈花惹草,回去静思一夜,明日起换我出来采购。”

    谢小公子连连求饶,平日里从未见过谢相公这般模子的姑娘们个个破涕为笑。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在那不远街道,有一少年满心满眼溢满宠溺,日头偏斜,只影独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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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a4c9f2316bef:书上说,人的一生会遇到两个人,
        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
        其实并没有什么有缘无分,
        而是冥冥之中,
        早已注定一切,
        迟到了便是迟到,
        错过了便是错过,
        没有原因……

      本文标题:公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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