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节气都有它自己秘制的独家武器,大暑最能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热了吧。
小暑的热软软的,像烤熟的地瓜,大暑的热则是刚硬的,像剑,锋利又明亮。小巫见大巫,说的就是小暑见大暑。大暑总得有点大暑的样子,它一直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它要拿出点厉害来。
大暑的武器是有名字的,它的武器叫“炙”。炙,会意字,表示烤。大暑里,天空像下暴雨一样下大火了。《诗经》里的“七月流火”也是大火,但它指的是大火星,不是金木水火土里那颗体积庞大的火星,而是天蝎星座中三颗叫“火”的星星。“七月流火”原本的意思与我们看到的字面意思相去甚远,它本指农历七月、阳历八月,天气转凉了,黄昏,天刚擦黑时,大火星从西天落下去了,是一种自然现象。然而,我们更愿意相信它的字面意思:天空热得下大火了,像大暑时节那样。
大暑的火不是红色,它在进入人间时,经过一只筛子,把它像淘米一样,把杂色滤净了,那火就成了透明的,和露珠、琉璃和阳光一样,是纯粹的无色。
无色是一种什么颜色?不知道,横竖也是一种颜色。就好比漆黑的夜,就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料混成的。当我们熟睡的时候,天地间有一只手在不停地和颜料,让黑夜更黑,让我们睡得和树上的叶子一样轻盈。然而,白天,把七色光线叠加掺揉起来,竟然不是黑的,而是白光。比如太阳光,太阳光里的白,一定也让筛子过滤了。
大暑一年才等来一次独属于自己的节日,且只有半个月的光景,大暑要把这短短的日子用火填满。这无可厚非,元宵节用灯笼填满街巷,中秋节用月光填满苍穹,春节用喜庆填满严冬,大暑,自然可以用火填满七月末直到八月初。
大暑里,天地间到处是流动的火。云彩下挂着火,树梢上顶着火,庄稼地里窜着火,地面上淌着火。没风的时候,火热烈而安静,像一个苦苦思念恋人的独孤的人;风一来,像给火泼了酒,火说醉就醉了,千万匹无色的绸缎舞起来了。
铺天盖地的火把尘世间的一切都点燃了。凉水咕嘟咕嘟喝下去,一眨眼就变成开水从每个汗毛孔里冒出来了。人好像一株株清晨的植物,浑身上下都涌着热气腾腾的露珠。绿树叶烧卷了边,黄了,焦了,酥了,碎了,像旱烟叶,捏一撮捻捻摁进乌木杆的老烟袋锅子里,对准树叶间噗噜漏下来的一小片明晃晃的火焰,噙住白玉的烟袋嘴子一吸,一袋好烟就成了。
土地也裂了。土地先前是储藏了水分的,大暑一来,水分像黎明时分见光的鬼,全跑没影了。干透的地皮裂得一块块的,连野兔子也不来了,怕硌痛了它毛茸茸的爪子。甚至犁铧都闲起来了,怕卷了自己的刃。
大暑的哥窑给土地这片巨大的青瓷开了片。裂片坚硬如甲骨,鸟兽的爪痕,甚至一片白云的影子,或模糊或清晰印于其上,是先秦时期古朴的大篆了。大暑像一只大鸟,翅膀一忽闪就回到了先秦,在茫茫冰裂纹的甲骨上肆意书写象形的大篆。
下火的大暑,最销魂的事情莫过于下一场透雨。那时,会听见树木和土地吞咽雨水欢欣的尖叫。
雨说来就来了。一场雨把大暑的火浇灭了一半。然而雨后,大暑的火,又像无色的绸缎,在天地之间飘飘扬扬地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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