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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皎惊鸟栖不定。更漏将阑,轳辘牵金井。
——周邦彦
落叶声策策,惊鸟影翩翩。栖禽尚不稳,愁人安可眠。
——白居易
落尘苍苍,唯惜海棠之锦簇…… 竹林缈缈,唯叹倩影之斑驳…… 念望,惊鸟之踯躅,星火叹息哉…
唯此,敬凋亡与顾往,敬所有不幸之人,
唯此,敬残生与铭记,敬所有不屈之人!
斜阳照进晚霞,残影在空中凌乱,风是如此肆无忌惮,山又何会谦逊地低下眉头,千年以来,毕竟,只剩下孤峰。倘若早些时日,兴许赶得上寒梅;倘若晚些时日,兴许迎得上春花;倘若未曾拥有,兴许过得上逍遥;倘若不曾来过,兴许谈不上遗忘。那般,又何会一簇簇火光席地而起?又何会一幕幕重影铺地盖天?当那飞火流星撕破宁静的夜空,当那热浪滚滚呼啸着涌过焦黑的大地,一切过往,顿然消散。火光贪婪地侵蚀,只留下残骸与漫天飞扬的尘土,在山林的顶峰,名为“生命”的古树,也终开满了红热的花火,只留下一片腐朽,只留下一片苍茫。
野猪撕心裂肺地呐喊,顶着一身放荡的火花,从南边撞向北边,终是倒在了最后一声嚎叫,淹没了第一声晨钟。野狐,只能望向四面火山,呆滞于原地,唯留下鲜血,飞舞在空中,唯留下骸骨,与苍茫大地,成为火光里的尘埃。斑羚,竟失了心智,蜷缩在一角,试着飞渡火海,可最终迎接它的仍只有那些已去的亡灵。自然,狼群四分五裂,黑熊仓皇而逃,松鼠也不得不放下过冬的口粮,背井离乡,却也终是在烈火的咆哮中留下一道黑影。山神发了大怒,他让大火惩罚了一切生灵,用傲慢蔑视生灵涂炭。
唯留下几声凄厉的愤慨,归去耳边的轰鸣。山火当中,再度拥抱我的,已然不会是林间的清风与温热的阳光,彼时,就只剩下遥不可及的远方,和那奔腾翻涌的火海,在无尽的永昼,以及那一万三千未曾看到新月的孤魂,在日落之前,向着不曾熄灭的明日,挣扎着,步向那名为“死亡”的殿堂,在黑夜殆尽前,在晨钟的最后一声中落幕。独角的狂欢,林中,我竟成了唯一的惊鸟,在烈火穿透胸膛前,在尸骸遍及山林前,惊异于死亡,惊异于只徒留死亡的宿命。
仿徨间,双手业已全然失去了知觉,只能麻木得像只傀儡穿向无尽的黑夜,远处,再没有飞鸟驰敞林间,远处,再没有关雎盘旋洲上,远处,只剩下一口大钟和一座空寺,却再未听到晨钟暮鼓,远处,火光冲天,唯留下无数生命的凋亡。看不到希望,有的,自然只能是绝望,固执地坚毅于幸存,天真地以为有权在生死间犹豫,徘徊。终是,抵不过虚无,双眼一黑,凝视最后的生命,同那燃烧中坠落的枯木,一同,终将化作孤寂……
而眼前照旧是那般昏暗,身体止不住地发冷,意识却是那般清晰,一切就当是如此,结束了?所谓死亡,终来,也不过是无尽的永夜与寒冷?奋力挣扎,耳边再不是生灵的哀嚎与烈火猖獗的嘶吼,说来,倒像是列车,行驶在一条没有终点的铁路,伴着身边嘈杂的呼喊,恍然间,竟猛地起身,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场,做不到尽头的噩梦。
“先生?先生?你还好吗?方才注意到你身体微颤,头上止不住冒冷汗,是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任何需要的话,只管呼喊我们乘务组人员就好了!”
惊醒之余,乘务姐姐摇晃我的身躯,似是那般担心,直至再看到我那深邃的眼眸,凝望这个世界,才泛起呢喃的笑容,递来一杯温水,关切起眼前这个狼狈的梦中人。
“谢谢关心,做了个噩梦,怕是出洋相了,身体并无大碍,让姐姐烦心了。”
抬眼望向忧心忡忡的乘务姐姐,终还是挤出了微笑,随手擦去脸上的冷汗,提起麻木的手掌,木讷地抿了口水,佯装起一副泰然的模样。自然,如此拙劣的演技,难免还是引起了怀疑,但在确认我并无大碍后,乘务姐姐依旧识趣地选择了离开,临行前,又再三嘱托我待身体尚好些时再去找她。
方才从噩梦中挣脱,大脑恍惚间仍旧是一片空白,只顾着大口喘气,空气中弥漫的水汽夹杂着尘埃,天气照旧是那般燥热。兴许对他人而言,一场梦,不过是一场落幕的歌剧,已经走向了遗忘。而那只惊鸟,却是那般令人窒息,自那场无法遗忘的山火后,无数次浮现在梦里,无数次在山火中掠过,终而化作死灰,惊起沉睡的我,茫然若失,在无数轮死亡中,同那只惊鸟,步向绝望。
“二零一三年四月四日,照旧是那只惊鸟,恍然若梦,飞向名为‘故土’的地方,自那遥远的彼岸。”
颤巍的手,不自觉地摆动,未曾发觉如此沉重的钢笔,也随右手在指尖凌乱,我无从下笔,或者说,从不想落笔,但却还是选择了压抑,在纸张上留下深浅的笔墨,同不知多少个夜晚般,自然,我已然接受了压抑,所以,才幻想记起日子,等到惊鸟离去的那天。
可惜,怕是等不到了,那是我穷极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幸而,周而复始的面对,让我不至于像过往那一个个夜晚那般抓狂。不知是因难得临近乡梓,心里为之感慨,亦或是因再次劫后余生,心里为之释然,纵然身体还是百般不适,却照旧是那般坚毅地起身,曾记得有人说:恐惧,向来只恐惧于面对。从我第一次站起那刻,便注定要站到生命的终末。转身看向窗外的连山,在黑夜中是那般孤独,在雨里,又是那般模糊,看不见的远方,那是称作家乡的地方,记忆里的山林,镌刻了多少欢腾的岁月,只不过时光流转,那里早已成了一片焦土,一片荒无人烟的大地。
起身,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响在列车的长廊,盖过了身边人的鼾声,那般彻响。乘务室中,那位姐姐照常守在岗位,挺起沉重的眼袋,却又是那般聚精会神,直至注意到我的来到,才揉了揉眼睛,照旧是那个温热的笑靥,对我嘘寒问暖,像一位姐姐,百般疼爱她的弟弟,可我们终究不是同路人。来时,为她打了壶热水,同她在深夜中畅谈,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可这,也才是我们的第一面。兴许是因为我们是那般相同吧——生活在同样的小镇,嬉闹在同样的山林,向往着同样的未来,却也过着同样平庸的生活……可我们终究不是同路人,终究要在汽笛嘶哑前下车,来日无期。
“清明回家祭祖,替我去趟山林,好吗?”
乘务姐姐最后留下了如此一句,眼里止不住泛起泪花,怕我看到,便匆忙着离开,而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我回到了家乡,而她,却要赶下一辆列车,从安徽离开,到往南京,已然不知是第多少次,与家别过。唯留下我这只惊鸟,迷失在站台,迷失在故土,目送她的离开,我们终究不能是同路人啊!
站台外,仍旧是记忆里的模样,一切似乎都同两年前一般,这片大地,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狂风呼啸,不知在宣泄些什么,黑云让人分不清昼夜,路上行人慢慢,送别的人垂着头走过,不知在何时,挂满了泪花。模糊间,依稀在人群中听到母亲的呼喊,便也再顾不上雨水,挺起笑脸向她奔去。母亲还是那般热情,谈不上慈祥,因为在我心中,她一直同那十八的少女一般美丽,一般饱含希望与真情,任那世界万千奚落,只顾做只飞鸟,去到要去的地方。
归途的车上,父亲也还是照旧那般严肃,而母亲却早是等不及,东一句,西一句,全然不等我一一道来,索性,我就佯装起孩童那般摆起天真的神情,静静听着她从天上聊到地下,从城市聊到山村……不知说了多久,母亲却突然顿住,原本的笑脸僵硬起来,随即悄然消散,慢慢吐出一句哀叹:
“有些事你知道的,筱雅近来估计也要在我们家待上一阵,可要照顾好她呀!”
我一时愣了神,又想起去年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画影,在悲叹声中,唯却只能强忍住悲伤,故作安宁答道:
“放心吧,妈,筱雅就和我的亲妹妹一样,我怎会待她不周呢?”
说罢,母亲罕见地端坐在位子上,心里又不知在想些什么,止不住地叹气,满面哪还有什么笑容?唯见得惆怅。
记忆穿越时空,翻越过无数座山海,终被埋进土里,一点点,分崩离析。秦叔家与我家是世交,秦叔自他父辈那代便守护着整片山林,护天地之安然,而我家则是竭忠尽智,守望着三百户人家,保一方之泽福。两家已然在那个山村并排了近百年,也已然守一方之生灵几近百年。而秦筱雅,便是秦叔最过珍爱的掌上明珠,我长她两岁,自然,也是她最过信赖的大哥。只惜那世事无常,只惜那岁月沧桑,多少往事,全然在那场山火中焚尽,唯留下那个夜晚,曾经嫣然一笑的少女在床头哭得梨花带雨,之后,便再难见她的笑眸。她眼中的星点,也迷失在那场烈火中,至今,下落不明。
从市镇到县城,从县城到山庄,从雍容至淳朴,从繁华至虚无,人们只记得离开,忘记了归来,从开始三百户人家安居乐业,到现在三十户老者守着这片焦土,这个山村,带给来者唯一的记忆也不过是没落于火灾,生灵涂炭。推开庭院厚重的木门,秦嫂正烧锅做饭,方圆几里,也唯留下这一处,炊烟袅袅。听说我回来了,秦嫂还特地跑到鱼塘买了条鲫鱼,又准备了鸡鸭与香肠,摆起盛宴招待我这位游子。只是她眼眶泛红,面色枯黄,杂乱的头发随意地扎起,全然看不出当年那位大家闺秀的模样。岁月是何其沧桑,苦难是何其悲壮,一切的更替似乎都在那一夜当中,而我们都不过是林中的惊鸟,一次次惊讶,一遍遍惊叹,在一幕幕重影中,接受所谓宿命的安排,似乎,我们从来未曾逃出过这片山林。
等到秦嫂注意到站在门前的那位浪子,在细雨中怅然凝望着这片故土,顿然间竟又留下两行清泪,急忙放下手中的柴火,踉踉跄跄着朝我奔来,顾不上打伞,瘦小的身躯在雨中扭动,扎起的头发也在空中胡乱地飘荡……这才仅仅不过两年,秦嫂却是像过了二十年,那般沧桑,怎教我把眼前那可怜之人同那两年前风华绝代的那位佳人相较?不争气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秦嫂喃喃自语,原谅我尚且只能一遍遍安慰着:“时间会救赎一切……”两个人彼此关慰起对方,到最后却只能相顾无言,相互盼着今年的春天,照旧花开。
院里的雨似是一直没停过,从踏上列车的那刻,从踏入这片焦土的那刻,未曾停过。两旁的海棠在雨中俯下身姿,花朵从枝头飘零,碾落成泥,终而,在那片热土,腐朽,归去于尘埃……方才安抚好秦嫂,却又心忧起筱雅,彼时,她也不过是位正值豆蔻年华的曼妙少女,若教她像秦嫂那般,招揽全世界的恶意,成为那千夫所指,背负如此沉重的恶名,那她,我那素日爱怜的妹妹,又该当是怎样?心里悬起的石头是那般教人心慌,仿佛顷刻间一切都将化作子虚乌有,与那高山流水,与那片不复存在的山林,终而,要在轰鸣声中再次荡然无存,再次,凝成无法忘却的记忆。梦里那只惊鸟,又不知会在何时,颂唱命运的悲歌。而一只惊鸟,怎述尽愁苦,一首悲歌,又怎唱尽凄凉?已然不愿再看见这场悲剧的续作,于是乎是那般坚毅,那般昂然,与那些所谓,背道而驰。
假若一切唯留下恐惧,患得患失,假若一切唯留下旁观,惶然无措,我已然厌倦了懊悔,所以这次固执于叛逆,固执于挤开熙攘的人群,踽踽独行,又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那羸弱的身躯,哪里,还在乎自己是否能在那轮新月升起前,走过不知多少人,找寻丢失的那般美好,那般唯在一切不曾来过前的美好?纵然父母已是再三提醒我切忌同那群老顽劣计较,可眼下,业已不是能退缩的时刻,于是我径直走向邻院,义无反顾。
猛然推开家门,不过是四月,树枝上又怎得蝉鸣?何况,这里业已不再同过去般盎然。耳边窸窣的嘈杂让人不禁厌烦。才发觉是那远处老者的咒骂,不绝于耳。说什么的都有——说她父亲就是个灾星,说她母子二人就不配活着,更有甚者,抄起石头砸向不知何时早被打碎的窗口,还愤然地吐一口口水……
我凌然地站在那群迷徒的背后,故作深沉地咳了两声,兴许是仍旧保留着对我家的敬意,兴许又或是因惧怕于我家的权势,害怕我再次报警,那群顽劣之徒只得在看到我后骂骂咧咧地离开,随口留下一句“吃里扒外的小畜生”后,便扬长而去,对他们来说,好像这就是正义的裁决,是秦家所该蒙受的。面对无望或是绝望,又有多少人能怀揣善意,想着某年某月能东山再起?往往更多的结果,不言而喻,只是无止境的抱怨与谩骂。
四周又重新归去于宁静,如同什么也没发生,照旧是那般宁静。沉重地叩响木门,嘎吱作响的门栓似是业已揭露了往去破败的回忆,里边照旧是寂静无声,仿佛不曾有人来过,只至我的声音响起,这才传来一阵凝重的脚步声,缓缓卸下了一道道门栓,可院子里,照旧寂静无声。犹豫了一阵,却还是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确是那位窈窕淑女,待我进门后,又将那满地的栓锁一道道封起,眼角还是挂着泪,容貌依旧是那般动人,不过眼睛却不知何时同我一般深邃,藏了不知多少委屈。
“筱雅,你还好吗?这些日子,你不好过吧,回来就在我家待着吧,你又何苦非要到这来呢?那些人暂不敢对我家怎么样的,放心吧。”
我强忍着万般悲痛,颤着声音,才缓缓吐出如此一句。相较于我的悲痛,秦筱雅却是显得那般坦然,不过,大抵也只是佯装,望着我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假装平静:
“大哥回来了呀,怎么一回来就哭哭啼啼的,这不像你呀,这里是我的家,又怎么不能回来吗?我根本不在意那群老家伙,根本不在意那群老家伙……你说,秦叔他一定会回来的吧……”
最后几句,筱雅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再忍不住泪水,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用那憔悴的哭声,一遍遍重复着那句“秦叔他一定会回来的吧……”我轻声附和,纵然万般想抚慰面前孤苦的少女,纵然那思绪万千,可我又该说些什么?我又能说些什么?一切竟终还是那般静默。自打山林失火,秦叔也随着山火的消亡而未曾相见,生死未卜,而秦家作为山林的守护神,说来讽刺,近百年的默默无闻被他人忽视,一朝失火,竟遭天下人排遣,兴许对他们而言,一切,不过是理所应当,一切,不过是情分当中,一切,该当如此,一切,都怪那只惊鸟,偏偏不能同飞鸟般畅然,只得惊异,只得惊叹,在传说当中的那片不曾起火的山林……
而秦叔,大抵是不会回来了……
清雨,滴滴答答,终是在不知何时凝成水洼,溅湿离人卷起的裤脚。而泪水,大抵也该如此,大抵也该同那清雨那般,干涸在别处,归寂于无声。正如那沟渠,早不知已然在何时竭尽,唯留下泥沙,唯留下黄土,正如那少女,唯留下悲鸣,唯留下呜咽。一切,重归于平静,亦或说是,向来如此宁静,似一位垂暮的老人,终而,聆听自己的心跳,直至戛然而止。
不过是既定的一切,秦筱雅却总恍惚着神情,不知已是第多少次,泛起一阵苦笑,唯留下一句“失礼了……”,回到了她的卧室,双颊红润,照旧那般动人,似是一切都不过是一只惊鸟的幻觉,那么,对她来说,那么,谁又曾是她的过路人,看完她的故事,在末章分别?纵然,他们常说,有的问题没有答案,永远没有答案。而没有答案的问题,又何必纠结?可我们终来也不过是芸芸众生,怎会不怕前功尽弃,怎会不念前尘旧梦?因而,我们都害怕失去,小心翼翼,自顾自以为能守护一辈子,结果到头来,就只剩下遗憾!而我能做些什么?像神话那般逆天改命?痴人说梦罢了!我能做的,只得为她收拾了行李,同她搬离了这里——她生活了十四年未曾离去的家,她沉醉了十四年未曾破灭的梦。
院里,海棠微瘦,风雨不作,山火中的那只惊鸟,照旧在梦乡里乱窜,大抵,他也因回到了这片故土,因而,展现得更几近于真实,自那火中起舞,不知穿过几层浓烟,终而,迎来不知第多少次死亡——他永世不能逃过的结局……
“二零一三年四月五日,照旧是那只惊鸟,恍然若梦,已是第二年清明,大抵,我们都该学着,什么叫做遗忘。”
靠在床头,身体止不住地战栗,竟一时忘却了手中的钢笔,唯听见清脆的一声呐喊,与那扬起的灰尘,和月光下凝重的蓝墨,缓缓向四周蔓延,凝成一朵紫罗兰,在地板上怒放。刹那间,狂风四起,透过窗纱,卷起那镌刻着油墨的纸张,直至书的扉页,蓝色的字迹随岁月一点点腐化,扉页间,一个个日期逐渐淡然,最终要在不知何时化作虚无,那记忆呢?时间究竟是救赎的解药,还是沉沦的毒药,没有人知道……想忘却的忘不掉,铭记于心的却被风沙侵蚀。她说,别活在过去,她说,别活在现在,那么,我又该在哪苟且偷生?
如此,倚着白墙,低垂下头,昏沉着头脑,再睁眼就只剩下窗外明媚的朝阳,和秦筱雅朗朗的书声,那朵开在地上的紫罗兰,不知何时匿起了踪迹,一切,就好像不曾有过,假若不是书上泛起深蓝油光的字迹,兴许,权当会把它当作一场幻梦,一场无限接近于真实的遐想。屋里除却满地阳光,竟是显得空荡荡的,才发觉早是过了时间,兴许父母业已带着秦嫂去念怀已故的亲人,同前朝一般,虔诚祈祷起安福,心里顿然一震,这才匆忙喊出秦筱雅,带着她追去,秦筱雅嘴里仿佛念叨些什么?不过也权当作了耳边风,一股脑领着她追了半里地,直至那片记忆里的竹林,才放慢脚步,松开牵着筱雅的手,而却只能呆滞地,茫然地,像只惊鸟,无措地望向这个世界,这才那般清晰地听见身旁秦筱雅楚楚可怜地轻语:
“妈妈说让我待在家,不让我同他们一起……”
她低沉下头,我却惊叹于眼前,纵然早是有了夯实的准备,纵然我早该知道,一切,都不过是那万劫不复的结局的重蹈覆辙,生还者终末唱响的悲歌,可我却无法释然,甚至再不能佯装起泰然。
竹林上,原来,已再没有名为“生命”的存在,多少生灵,一同记忆,早是零落成泥,化作一团死灰,亡寂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又压抑着不知多少亡魂,在此处游荡。杂草,又是何其猖獗?,贪婪地自那死灰当中汲取养分,千百年来,这片热土何时亦是如此?先祖种下这片竹林,世世代代,多少先人圆寂于此?多少前人埋藏于此?而如今竟是一团死灰,竟是一片苍茫,一片虚无……唯留下两摊焦黑的磐石,成为千百年来曾存在过的最后的象征。
顿然间,所有人却只得面面相觑,又只得相顾无言,哀叹声不绝于耳,才发觉秦家的祖碑不知何时被人推倒,硕大的磐石唯剩下一片石子,全然不顾对前人的敬重,在墓碑上咒骂,隐约间,甚至还能模糊看见漆黑的脚印赫然在此之上。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喊,秦筱雅竟一时瘫倒在地,她是如此无法想象那些顽劣竟能做出这般荒谬,这般人神共愤之事!父亲的面色也是那般难堪,二十年来,不曾有像今天这般龇目怒视,咬牙切齿。他也曾是单纯地认为那群顽劣不过是些思想封建的老古董,可如此数典忘祖之事谁又能料想?秦嫂慌忙扶起筱雅,甚至还未来得及抹去眼泪,于是眼泪掉到这片焦黑的土地,浸湿了枯木。母亲也只能蹲在一旁,用那毛巾一遍遍擦去墓碑上的污渍,哪怕有些污渍,永远也无法抹去。
“你不该带她来的。唉!说来也怪我,甚至还对那些顽劣报有幻想,他们,只能被称之为禽兽,只配称之为畜生!”
父亲颤着身子,凝望着秦家的祖碑,眼里满是怒火,却还是压低声音,无声地嘶吼,随后却化作一阵哀叹,让我领着筱雅归家。而他,也终是踏上为这地下一万三千孤独的亡灵申冤的孤行,赌上一世功名,要让那群自以为高高在上,代表所谓的“正义”去压迫那些所谓的“邪恶”,还昂昂得意地叫嚣着“我多伟大”的顽劣,为那些在世之灵赔罪!
可那归途,仍是那一片苍茫。
往昔,这片大地,熙日的余晖,怎敌天火之殇?自然,丧失了光芒,寸草之难生哉,不灭之烈火,恶魔之低语,疯狂地将生灵拉向死亡,怜悯,又如何存在?毕竟他存在的意义,不过是无限的毁灭,毁灭一切希望,毁灭一切救赎。而今,这里不再拥有,不再拥有希望,不再拥有救赎,也不再拥有任何怜悯,原来,我才是林中的惊鸟,面对生命,惊异于死亡,面对死亡却又惊叹于生命……兴许是已然不再对这麻木的世界报之以任何希望,秦筱雅木讷地躺在床上,想要抽泣,才发觉泪水早已流尽。我闭上双眼,迈起沉重的步伐走出房门,从口袋里拿出早被雨水打湿的香烟,插入这片曾被烈火掠过,而今却依旧湿润的土壤,只是再没有那番气息,那番,曾名叫“生命”的气息。
可烟草散发腐朽的气息,而那香烟,自然,永远都无法打着。
“秦筱雅,振作起来!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秦叔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管这里如何,不管那群顽劣如何,我们不欠任何人!倘若可以,你要到别处,再不要回这里,这早已不是我们的家了。姑且让我最后去趟山林,为一位故人,也为记忆中的过去。那么,就忘了一切吧!”
说罢,我低沉下眉头,转身出门,向那片光秃的远山走去。十二里路途,每一步,却都留下一摊死灰上深浅的脚印,身旁无数的小鬼扛起白灵幡,只不过,他们的步伐轻快,而我的步伐沉重,他们没有未来,而我却苟延残喘在所谓的未来,他们至死不渝,不知向着什么,而我,也不过只是一味地想着逃离过去。他们活在百年之前,活在我脚下的这片热土,而我活在现在,活在那片埋葬不知多少先人的焦土之上。
孤独的亡魂,曾在烈火中迷路,他们赶不上最后的狂欢。当开往不知何方的列车最终停靠于此,落日的余晖,就已将带走肆虐的恶魔,苦难已过,上清寺的风铃,最终胜过了冲天火光的轰鸣,至今,仍会在微风拂起时,彻响悲歌。一路上除却杂草与枯木,再没看到百灵在云上轻歌,再没看到枝头的喜鹊,唤响清晨第一丝曙光,再没看到飞鸟傲然林立于幽深的山林,巢中幼雏嗷嗷待哺,也再没看到那山寺的晨钟再次迎着清风敲响,送来一片熙晨,泛起一丝清梦。这片荒原,也不会再有麻雀睡眼蒙松,回味着未竟的春秋大梦,也不会再有鸿鹄穿梭于山峰之间,在朝阳升起之前,踏碎黎明遗下的残残月影,君临天下。
远处袅袅的炊烟,人间的火,一家一家奚落。山寺前,凄苦的人儿恍惚着神情,望向天际白花花的纸条,凌乱在空中,才定睛瞧见远处发鬓全白的老头,在一片荒土,焚烧着什么,冥纸,亦或是回忆。却全然不顾那狂风大作,于是乎,白花花的纸条四散飞扬,不知要落往何处,唯留下若隐若现的火光,摇曳在空中。兴许,他也同我一样,同乘务姐姐一样,来到于此,与过去诀别吧!凑近于前,才竟那般惊恐地呐喊着:
“啊!你……是……秦叔!”
面前朽迈的老人,方才还是那般愚钝,却在恍然之间猛地转身,瞪大的双眼只教人恐惧。褴褛的衣衫,黝黑的皮肤,还有肩膀上焦黑的疤痕,全然没有了人的模样,像只孤魂野鬼。若不是胸前还挂着秦筱雅送他的项链,大抵,我也只会将他当作不知何处的野人。秦叔始终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却因打倒了身后的篝火,又不顾火花怎般猛烈,徒手将那燃烧的冥纸一张张摆好,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自然,秦叔终不是野人,也终害怕烈火,纵然他也曾亲历天火的咆哮,苟延残喘,不知如何幸存,可秦叔,终究也不过是位平凡的护山人呐!
大抵是因阴晴圆缺,亦或是因为万物轮回,世界向来只在几近绝望前,又给予人希望,玩弄苦命的世人。正如同世间的雨,总在不知觉间从空中飘落,不过这里,只有两个苦命人,与那早该熄灭的火花。于是,就注定了我们的宿命终归是孤寂,但又至少在我存在的生命里,让人铭记什么叫做“生命”。我邹起眉头,想伸手去抚摸那树皮般的面颊,却终而只是双手微颤,嘴巴止不住抖动,终而,是一句话也无法吐出。身前的老者缓缓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帮我吹去灰尘,就要走去。我赶忙拉住他,他却甩手将我推倒,溅起的泥尘盖住了火花,化作了一缕白烟。秦叔顿然间站着不动,却也不愿回头望向我,或是说,不愿回头看向熄灭的星火,静默,这片热土只剩下静默与沧桑。我终还是压抑住了感情,妄想假意冷静。我终还是没压抑住自我,假意?又该如何假意?冷静?又怎教我冷静?万般愤慨似要冲碎炽热的胸膛,怒火从心上蔓延至全身,于是我挣扎着,嘶吼着:
“你竟还活着!你知道他们有多想你,多需要你吗?而你呢?你在干嘛?”
“犯错了不敢承认,让我们替你背锅,两年了,你知道秦筱雅怎么说的吗?她说她相信你,而你呢?你又在干嘛?”
“我宁愿相信你死了,宁愿相信我死了,宁愿是在黄泉之下与你再度相逢!而不是在这,在这片只留下悲愤的山林!”
“秦林,你听好了,你就是个懦夫!”
话语才落,却惜风雨骤变,方才还飘着几滴泪,现已然是大雨滂沱,惜岁月蹉跎,过往云烟,已是尘埃,一切原来都在变,无论是秦叔,还是我们,无论是风和日丽的午后,亦或是清雨连绵的山丘。所谓:苦难已过,世界大好。可那林中的惊鸟,又如何找到自己的归宿?那不再名为“向死而生”的归宿,那重新名为“向荣而生”的归宿?我得不到答案,悲愤被大雨浇灭,而秦叔却照旧是一言不发,低垂下头,终而,在身后最后一缕白烟殆尽前,颤着羸弱的身躯,自雨中远去,而我,却就只能瘫坐在这片泥土之上,坐在这片不知埋没多少人的焦土之上。
纵然那般不愿将生命埋没于此,可我竟不愿离去,似是已然接受了死亡的宿命,才是那般清晰地发觉自己也才不过是梦里那只惊鸟。转眼望向秦叔走去的远方,视线因那不倦的大雨随之模糊,麻木地擦去眼角的泥沙,才那般清晰地看见无数只惊鸟在空中腾飞,转而向秦叔扑去,却只是化作了尘土,附着于他那被泥尘侵染的白衣,又被雨水冲下,落入这片大地,化作无数只手,拉扯着秦叔,撕破他最后一片蔽体的白衣,直至双腿被被拉入土中,整个人俯下身躯,动弹不得,直至他那死灰般的毛发,湮没于这片热土,却又在雨里焚烧殆尽,唯留下脖颈上带着的项链,同秦叔一起,埋藏在厚土之下。
思绪早已凌乱,心脏除却将“死亡”两字铭刻,再无所为,大脑呆滞地指挥着身躯匍匐向前,无力地捧起身下的一滩烂泥,泥水从指缝间流去,唯留下秦筱雅曾赠与他父亲的项链,在手上发着诡异的光芒。一时,我竟不知方才眼前的秦叔究竟是一位侥幸逃出于烈火的幸存者,还是被亡者拉扯的地缚灵,长存在这山林之上,被亡灵鞭笞,被小鬼嬉笑。一时,我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否还活着,是否,也同秦叔,是位将死之人,是否,也要用凝红的血液为惨死的生灵祭奠。
秦林,你是何般罪孽深重?妻女为他人欺凌,自己为亡灵欺侮……秦林,你怎教我说你的罪孽深重?
远处,仿徨间,竟无数只触手向我涌过,揪住我的衣领,哀嚎着,呐喊着,一点点蚕食我的躯首,终而,我闭上了双眼,聆听生命的倒数,却是值得幸运,因为,我再也不会梦到那只惊鸟了,再也不用是那只惊鸟了,再也不用面对生命唱响亡者的悲歌,再也不用面对死亡惊叹于苟且的生命,惊异于那微不足道的希望。
死亡,原来只是沉睡的别称,眼角散失了光泽,所谓死亡,真的是无尽的永夜与寒冷,像封存在冰山中,像被世界腐化,化作一团曾有过名字但终被遗忘的烂泥,一切,都不会只是一场梦了,终点到了,那么,我该下车了。
“哥,你醒醒呀……你醒醒呀……你别睡了,好吗……你快醒过来呀……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孩子!孩子?你别睡着了啊!我们这么多人都等着你起来吃早饭呀!别赖床了,好吗?只要你起来,妈这就到街上给你买小笼包吃……”
“杰儿啊……你不是说好清明过后带爸去大城市好好玩几天吗?你怎么毁约了呀,爸是不是从小就告诉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阿杰……都怪阿姨不好……你说,我当时要是拦着不给你回来,该多好啊……阿杰,别和阿姨开玩笑好吗?你不是和阿姨保证过以后不会再调皮的吗……”
如果我还活着,那该多好,可是,假若我还活着,那又能怎样,那又该如何……
对我来说,死亡莫过于最好的解脱,可对他们而言,死亡,又怎是救赎……
终而,我不是位自私的人,那么,尚且就让我的枷锁,去换他们的救赎吧,毕竟,终来,我也不过是只惊鸟……
“秦筱雅,这可是你说的呦,不过我暂且还没什么好的想法,先记着咯,以后可别忘啦!”
“妈,正好我肚子有点饿,嘴巴有点馋,那就谢谢妈妈啦!”
“爸,你瞧你说的,过几天就带你去苏州乐园好好玩玩,带你去吃苏州的酥糖!”
“秦嫂,你这是干嘛,我这不好好的吗,可没调皮呢,昨天太困了,而且,这不也是我的家吗?我又何故不能回来呢?”
窗外阳光灿烂,地上看不见水渍,仿佛从未来过一场暴雨。苍白的双颊逐渐红润起来,冰冷的双手也渐渐暖和起来,只是一身的污泥,怕是无法洗去了,只是这下半辈子,怕是又要同那只惊鸟,走过无数个日夜,怕是又要沉沦在旧事里,又不知何时,辗转反侧。我终还是要从这片故土告别,哪怕无功而返,想来,兴许我也同乘务姐姐一样吧!至少现在,我们算作同路人了。
“等等,这个项链给你,它好像对你很重要,兴许在沾满泥土前也是什么宝贝吧,当我们在山上发现你的时候,你一直紧握着它呢!”
“确实是个宝贝呀!弥足珍贵啊!那我这支钢笔就权当是回礼了,今年高考吧,我现在可就等着你步入苏州大学的那天!秦筱雅,一定带着我的寄望,走下去!”
终还是没有下车,等到了不复存在的一站,只是下一站我也不知列车要去往何方了。
四月过后,方见蝉鸣,这个夏日照旧炎热,却向来不缺少激情的人儿肆意狂欢。可那,却仅仅只能称作浮躁。惜那片山林不再为我们所容,父亲也只得告乡归尘,辞官同母亲搬来苏州与我同居,秦筱雅终来也是秉持着大家的祝愿,超常发挥,想来,怕是要去北京念书了!至此,似乎我们所有人都业已从那片束缚我们两年之久的牢笼中挣脱,业已步上新征程,翻开人生新的篇章,与过往诀别。
但偏偏为何,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们好像被时间麻痹,遗忘了些什么……
不过那也挺好!不过那真的挺好吗?
记忆中镌刻在灵魂上的山林,烈火未将它焚尽,惊鸟未将它掠去,偏偏时间将它丢下,连同惊鸟,连同烈火,连同秦叔与那三十顽劣,连同秦嫂与筱雅,连同我的父母,甚至连同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的图景,原来,也终不过如此啊!人们害怕死亡,因为死了,一切,也就结束了,所以人们也固然害怕遗忘,因为忘了,一切,也就这样了……
那只惊鸟,自我离开那天,至今,早已是下落不明,它不再掠过的睡梦,业已似是将我遗忘,可这也何能怪罪于它?曾经固执于遗忘,倘若真教人遗忘,却又如同死亡一般,本质上,也不过是精神与肉体的差别,想来,我们每时每刻都不过在一遍遍死亡,都不过在一遍遍挣扎,一遍遍重生……笔记本上的日期停滞于“二零一三年四月五日”,油墨被时间抹去,而他所谓的救赎,竟原来就只是遗忘?
所以,没有人记得,这片焦土,也就不会再有人来过吧……而那群顽劣,而秦叔,而我,也终是要在歌剧的终末落幕,终是唱响教人遗忘的悲歌,随昏暗的灯光熄灭吧……
一只惊鸟飞走,却留下另一只惊鸟,惊异于岁月,惊叹于忘怀,停在原地……
可那转动时光的花伞却不会醉迷于什么,它永无止境地转,而一转,便是十年,而十年,已足以让人遗忘,遗忘死亡,遗忘生命。想来,自结婚生子,就业安家,十年来,忙忙碌碌,竟不知有乡,原来大火从未断绝,只是杂草春风吹又生,继而,焚尽了我的过往,又一轮忘怀。直至不知何时恍然间看见林间的飞鸟,才那般清晰的发觉原来真的没有什么是无法忘怀的,真的没有什么叫做“刻苦铭心”。
“二零二三年四月三日,我方才发觉弄丢了一只惊鸟,可那已经过去十年了,我的愿望,所以,终是达成了?惊鸟离开了山林,逆天改命,亦或是说,山林消散于云间,唯留下惊鸟喝下了时间的毒药,她说,别活在过去,她说,别活在现在,那么,我又该在哪苟且偷生?”
深蓝的笔墨与那淡蓝的痕迹格格不入,一个写给过去,一个写给未来,世界千变,怕是也等不到我所欣然的那刻了,毕竟,我本就是位将死之人。安顿好父母与妻女,独自又坐车回到了安徽,回到了一只惊鸟惘去的故乡。今年清明,却无风雨,高楼大厦平地起,原来,这就是我十年前所向往的吗?原来,这里也在遗忘,原来,所有人都在遗忘,所以,唯有遗忘,才会有更欣然的未来吗?凭着依稀的记忆,辗转一百多公里,才在不知哪个角落,找到这甚至不曾出现在导航上的地方,确切地说,也不过是被遗忘,只是换了个名号,不屈于遗忘罢了。可是,世界也在遗忘。
这里,业已不再是那片山林了……
“诶,你听说了吗?这新打造的林地公园可说是能比得上合肥的大公园呢!”
“是吗?不过这里确实挺山清水秀的,据说,之前也不过是片荒地,可真是令人惊叹!”
“那是,说来,还得归功于秦老板和何老板,一个在北京念书,一个是在高铁站当乘务员,突然就聚到一起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确实,年轻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
熙攘的人群从身边路过,他们探讨这这片故土的过去,却没有人能真的说出这片焦土,究竟是在何时又自云中乍现。毕竟,就连我,都已然遗忘了。十年来,唯一一次回到家乡,这片山林,忘了我也正常,毕竟,人来人往。惊鸟没有家了,所以,驰敞在林间,也不作惊叹了,唯作一只飞鸟,一只他梦了一辈子的飞鸟。
仍旧带着秦筱雅赠与他父亲的项链,想着回到故居,同小时候那般,惺忪着双眼打着哈欠入睡,我想找回我遗忘的,我想找回我丢失的。可这里,自然,什么都不复存在了……昔日的小屋业已是被当作了景点。有人说,这里曾是明朝乡绅的小房,有人说,这里曾是清朝豪绅的宅院。步入院里,海棠被换作了银杏,一切有关生活的气息被悄然拂去,似是真的不过是什么旧人的祠堂,似是真的,不过是什么去者的坟墓。
这是我所谓的家,所谓住了十八年的家;这不是我所谓的家,不是所谓故事开篇的那个宁静的小院……
未曾离去的亡魂凝望着来往的闲人,才顿然看见了我,于是乎,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拽着我的灵魂回到了先祖的墓前,清水荡漾,这里,重栽的竹林相较于以往,只会是愈发苍葱,远处高山流水,一切终是回到了最初,可这,又真的能再称得上为所谓的原初?真的又可以再称之为最初?竹林间,虔诚的祈祷的女子,眼里闪过泪花,那是无奈吧,那是叹然吧,祈祷些什么?为她们的罪孽,亦或为先人的罪孽向不屈的亡灵谢罪?可她们本没有罪,也不过是我们这帮自作多情的人,为自己套上的枷锁罢了。
原谅我那卑劣的悟性,直至现在,我才顿悟,所谓对错,本无对错之分。会有人说对,就会有人说错,对错,本就是这个世界最过无聊的把戏。
“朋友,你好!我是秦可儿,是这片景区的创始人,旁边这位是我的助手,何沐然,有什么需要我们为你帮忙的吗?”
竹叶翩翩,溪水绵绵,微风轻轻,才发觉我的不请自来,那位自称“秦可儿”的姑娘却照旧满面笑靥,一边感慨着我像她的一位故人,一边招呼着何沐然为我这位有缘人沏一杯茶,想着同我一起聊上几句,想来,她还是那般活泼,那般机灵,同十年前一样,一样青春美丽,一样落落大方,只是,我再不能将她认作“秦筱雅”,正如,我唯只能与那十年前列车上的何沐然同路。
列车没有终点站,而下一站,就名叫“忘却”……
“哈哈,两位姑娘安好!不必如此热情,倒也没什么大事,也只不过是与同伴走失了,你们若见到她们,告诉她们,我要先走了。”
“一位是叫做‘秦筱雅’的姑娘,大概十七八岁,还欠着我一个愿望,一位是位乘务员,大概二十出头,不过,现在看来,也不在这里,我得去别处找了……”
“对了,可儿,你若是见到秦筱雅了,就还告诉她,我喜欢海棠,请帮我种一棵海棠吧,如果可以,就在那棵银杏旁吧!”
繁华尽处 ,终生沧桑,独道:安之若素。所是,触之若及,失之若离,那就纵让一切归去于浮夸,纵让那只惊鸟飞去传说当中不曾起火的山林,别再惊叹吧!
惊鸟之不翼,独叹于丘山兮,死亡之徘徊兮,生亦难得兮,且莫怪秋风悲画扇,生将死也哉,死向生兮哉!
沧海之鲸落,独散于云烟兮,遗忘之难能兮,忆也无常兮,且莫言人生尚初见,忆若忘也哉,忘背忆兮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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