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推开门,发现除了小姨和小姨父,还有一个男人。男人看起来50出头,剑眉,高鼻,瘦削的脸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色。
31 一场夜会
疯狂的朱颜也有害怕的时候。
一下子踹掉两个男人,她多少有点心虚。沈鹏飞和吕万都去过她家,沈鹏飞是个君子,她不害怕,她担心的是吕万。有天晚上,她听到有人敲门,她问是谁,那人不说话,她说报警了,对方才离开。她从猫眼看出去,那个背影依稀像是吕万。所以她麻溜地搬了家。
新家在公司附近,走路20分钟就到了。收拾好行李,天都黑了,朱颜还是坚持出门买了菜。一个人更要好好吃饭,她蒸了米饭,做了柠檬鸭和罗宋汤,安静地吃掉。
朱颜有个习惯,脏衣服一定要当天洗。所以收拾完厨房,她又去洗衣服,普通衣物扔进洗衣机,内衣和袜子分开手洗。洗好晾晒后,已经是晚上10点了。她站在阳台上看着S市辉煌的灯火,想起许多从前的事。
她打开微信,借用一句歌词,发了条心情:过去过不去,未来还未来。
第一个评论的是疯子大叔,他说:“大晚上的这么抒情。”
朱颜打开对话框和他私聊。她说:“我搬家了。”
疯子大叔说:“装备升级了啊?”
朱颜说:“之前那个房子不安全,有人半夜敲门。”
“S市治安什么时候这么不好了?你以后睡觉记得锁好门。”
“嗯。”
经历过吕万之后,朱颜算是明白了,小男人不能惹。那么老男人呢?朱颜也不待见,比如疯子大叔。她已经像送瘟神一样送走了一个小男人,不想再招惹老男人了。所以当疯子大叔提出见面聊聊天时,她拒绝了。可是三天后,她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疯子大叔是S市土著,对S市的一切都很熟悉。朱颜找他,是想知道,S市的肿瘤医院哪家最好,他是否认识这方面的医生。
电话接通后,朱颜有点惊讶。疯子大叔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好听许多,也许是刚睡醒,带点沙沙的慵懒和生涩,但依然掩盖不了底色的明朗清澈。
疯子大叔问:“怎么回事?谁生病了?”
朱颜说:“我小姨。”
“她怎么了?”
“疑似患了乳腺癌。”
梅朵打电话告诉朱颜,她身体不好了。她的右边乳房里,长了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硬物,是她洗澡时无意中发现的。她上网查了,状况像是乳腺癌。
朱颜跟疯子大叔说的时候轻描淡写,她从梅朵那里听到的时候,却不是这样,她心里发怵,紧张得声音都发抖了,她不会忘了,妈妈就是患乳腺癌去世的。她听说S市的医院在治疗肿瘤方面很厉害,所以找了疯子大叔问问。
居然问对了人,疯子大叔帮朱颜要到了S市肿瘤医院肿瘤科主任医生的电话。朱颜预约了时间,然后很快安排小姨到S市复诊。
彩超、钼钯、PET-CT……朱颜陪着梅朵去医院彻彻底底检查了一遍,接下来便是煎熬般地等待。一周后,朱颜陪梅朵去拿检查报告。梅朵拿着薄薄的报告单,慢慢翻看,看不懂的地方,她让朱颜帮她去问医生。
头发花白的医生推了推眼镜,看梅朵紧张成那个样子,笑着说:“放轻松。你这是乳房纤维瘤,良性的,不是什么大问题,应该是长期情绪压抑造成的。最近是不是焦虑过度,还经常熬夜啊?”
就像一场审判宣告了结果,梅朵这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自发现胸部有硬块后,她郁郁了好多天,既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她的天空便云开雾散。一旁的朱颜也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她只是不明白,小姨在焦虑什么呢?
医生合上报告单,问梅朵:“你选择药物治疗还是手术治疗?”
梅朵怔了怔,没说话。
朱颜问:“两者的区别是什么?”
医生说:“手术治疗效果快,疗程短,会留疤;药物治疗效果慢,疗程长,身体不受影响。”
朱颜让梅朵选择手术治疗,快速切除,一劳永逸。
梅朵想了想,告诉医生:“我选择药物治疗。”她不想手术,不想留疤。回去的路上,她给自己买了束花。
秦小明来S市接梅朵回家。走之前,梅朵张罗着要庆祝一下,一起聚个餐。她是长辈,请吃饭合情合理,这吃饭的地方却不是普通餐厅,而是一家奢华的私人会所。
朱颜收到梅朵发过来的地址时,还纳闷了,小姨虽然不差钱,可自己又不是外人,吃个饭而已,至于跑到那么高档的地方吗?
到了之后,朱颜才发现,小姨真会选地方。这会所隐匿在很多本地人都不太知道的永平路上,主楼是一座典型的旧时老洋房,红墙灰瓦,中西合璧。穿过一道小小的门后,眼前是另一个天地。沿着小径步入楼内,小径两侧栽种了不少松柏冬青,把庭院遮了个严严实实,漫步其中,有如置身一个古老而传统的旧时大宅院。
服务生领着朱颜在院内穿行。走过西式吧台,转向左边,便是用餐区。面积不大,布置得却很精致,金黄色的墙布,红色的绣着孔雀尾羽的窗幔,餐桌前的座椅清一色的欧式复古风,手工缝制的白色桌布上,摆放着一个个银色方盘,方盘中又放着白色餐盘,墙边还陈列着旧式橱柜。一切都透着浓郁的古典奢华感。
这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朱颜对接下来的晚餐,充满了期待。到了包厢门口,她推开门,发现在座的,除了小姨和小姨父,还有一个男人。男人看起来50出头,梳着大背头,剑眉,高鼻,瘦削的脸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色。
男人看着朱颜,朱颜忽然就紧张了,用眼神询问梅朵:“怎么回事?”
梅朵脸上堆着笑,招呼她:“快过来坐吧。”
包厢内只四个位置,朱颜便在小姨和男人中间的空位上坐了。男人面带微笑打量着朱颜,朱颜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便也不甘示弱,抬眼打量着他。男人穿着质地良好的白衬衣和烟灰色V领毛衫,两鬓些微白发,一双桃花眼下,横生几簇皱纹,那张脸尽管遍布风霜的痕迹,但依然能看出当年残留的风采,年轻时,想必也是个漂亮的男人。
两人眼神对视的瞬间,朱颜忽然热血上涌。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长得跟朱以放神似,见到眼前的这个人,她才发现,不是这样的。她的眉毛,她的桃花眼,她的高鼻,她的唇角的弧度,就连稍稍带点冷傲的目光,都像是这个人的翻版。
朱颜脑子里像有无数辆大货车开过,轰隆隆,轰隆隆。
菜陆续上来了。罐闷鲍鱼、蟹黄扒官燕、葡汁煎牛柳、蟹粉肉丝黄芽菜、蔬菜虾籽茭白、韭黄鱼丝春卷、鲍汁菌菇酥饼、金腿迷你粽、上汤芦笋……一盘盘在桌上摆开,丰盛得有点过分。服务生甜美地报着菜名,朱颜却犹如飘在云端,从头到脚都是虚的。
葛青来S市,是专程为了见朱颜的。他得知梅朵在S市,便请她帮忙安排。
梅朵一开始没同意,她说要先问问朱颜的意见,朱颜同意了,她才能安排。葛青却说,先不要告诉朱颜,他害怕朱颜不想见他,根本不给他机会。他拜托梅朵,无论如何,帮他一回。
梅朵拗不过,答应了。她知道朱颜的性子,如果直接说是葛青组的局,她不确定朱颜会来。只能先瞒住她,把人骗到现场。现在人来了,后面事情会怎么发展,她就不管了。
现在朱颜就坐在旁边,脸色懵懂,又带着一丝丝不开心的神情。梅朵伸手过去,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似乎表达愧疚,又似乎是要给朱颜一点力量。
一道莲心糖藕上来的时候,葛青发话说:“大家开动吧。”
梅朵给朱颜夹了一块牛柳,朱颜吃了。葛青给朱颜夹了一只鲍鱼,朱颜也吃了。她似乎胃口很好,每道菜都伸了筷子。
葛青却吃得很少,他不时看着朱颜,像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席间很安静,大家话都很少。朱颜不说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相信其他人也和她一样。
吃到后来,梅朵看了秦小明一眼,打破沉默说:“我们还有点事,要先回去了。”
朱颜就笑了。她抬头,看到小姨给小姨父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一起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葛青和朱颜,变得更安静了。朱颜一言不发,心无旁骛地吃菜。知道了葛青的身份后,她反而冷静下来,也放松下来。她假装不知道葛青一直在看她,不停地夹菜,嘴里也不停。也许是包厢里空调开得太足,她觉得很热,已经开始冒汗了。
梅朵确实是故意提前离开的。她有心要给朱颜和葛青留下单独相处的时间,她知道葛青肯定有很多话要跟朱颜说。她原以为他们起码要交谈一阵子,谁知不到半小时,朱颜就给她来电话,说结束了。
她问:“聊完了?”
朱颜说:“聊完了。”
梅朵问:“你们都聊了什么?”
朱颜说:“晚一点再告诉你。”
朱颜是故意的。小姨不告诉她一声,就自作主张安排她和葛青见面,她心里是不高兴的。所以她就是故意不告诉小姨,她和葛青都谈了些什么。她就是要让小姨胡思乱想一会儿,这样才算扯平。
不过现在,朱颜心情大好。她发了条朋友圈:“装了一回有钱人。”配图是她拍的会所餐厅。
第一个评论的又是疯子大叔,他说:“呦,这地方不错。”
朱颜问:“你知道这里?”
他回:“看着像是清平苑。”
朱颜告诉他,葛青来S市了,他请的客。
疯子大叔很惊讶:“你这个爸爸很豪气嘛。那里贵得一塌糊涂,菜单上就没有三位数以下的菜。”
朱颜说:“我超喜欢那里的,环境又好,菜也好吃,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疯子大叔说:“贵还不是关键,关键是那里很难预约,有钱也不一定预约得上。你这爸爸到底是什么人?”
朱颜说:“一个普通人。”
葛青是个什么样的人,朱颜其实并不关心。她只知道,这家会所的老板是葛青的朋友。她还知道葛青几年前离婚了,有一个女儿在法国留学。其他的,她就不清楚了。梅朵只告诉她这些。
葛青却知道关于朱颜的一切。他想要补偿她。刚刚,在那个古典奢华的包厢里,他想要认回这个女儿,想要朱颜认他作爸爸。
朱颜没有拒绝。她提了自己的要求。第一,她不会改姓,她仍然叫朱颜,以后也会一直叫朱颜。第二,她要东西。她跟葛青要了一套房子,还有一笔钱。
葛青答应了。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朱颜认他,他什么都愿意给她。
回去的时候,葛青坚决地要送朱颜,朱颜坚决地不让他送。她说:“有些路,注定只能我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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