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恋爱七年了,除了偶尔头皮屑发痒之外,其他不合时宜的痒都是与之无关的。
七年之前,老谢还不是老谢。七年之后,老谢也不是老谢。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初中生,一个情窦初开的初中生。那初开的情是早熟的情,情前还少不了爱,并不是他如今身上不知不觉所体现的基情。
那时候,爱情于他或许还只是在眼里,也许不是七年后,爱情已经在他的眼里、鼻尖、耳朵、嘴巴、手里乃至全身的肌体,问他为什么爱情会从眼扩散到全身,他说因为他发现近视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为了不让眼里的爱情变得模糊,他需要身体上的每一处器官去触碰爱情,每一处器官,除了情感,还包括生理。
他眼里爱情,身体每一处肌肤的爱情,都有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她叫丽君。
丽君生在小城,但是故事不多。
故事不多,只是因为她还在别人的故事里,别人是主角,她只是配角,在别人的故事里,配角又怎么发生故事呢?
她的故事,一场雨正在酝酿。
都说故事里总少不了雨,不论大小,它总是能让两个点的人相遇,让彼此相遇成一条线,线再扭成千丝万缕的绳,给绳打个结,紧紧栓在一起,如果非要给绳一个颜色,雨里挂着红绳,红色的雨,还真是罕见。
二00九年夏天,那是五月,当是中旬,亚热带季风带着太平洋的暖湿气流沿着长江西进,在南漳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雨落了下来,最先感受到雨的是高处的山,比山矮的树,树边立着的房,房里活着的人,活着的人也分高矮,老谢就是那个高的人,在那所初中学校,在那个初三年级。
上午的最后一道铃声响过,坐在后排的老谢慢吐吐地收拾着书桌,仿佛还在回想着刚刚老师讲过的三角函数,前排的同桌唤他去吃中饭的声音也淹没在他的沉思里,其实这算不得什么沉思,这只是青春期躁动的他在准备做一件人生大事前的暂时平静。终于教室里空了,屋外下雨,屋内人独立,老谢迟疑地望了望窗外,窗外只有落在地上的雨,还有落在伞上的雨,之外,再没有其他的雨,他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信封,这个信封已经皱巴巴了,看来老谢已经这样握在手里沉思很久了,信封上面除了写着“丽君收”之外,再也不见其他动静,信封上的丽君,是雨天故事的主角,是信封里称呼的抬头,是老谢心里时不时下着的雨。拿出信后的他,快步地走到了邻他不远的一个桌子旁,再瞅瞅人来的方向,确定无人打扰后,老谢把信夹在了一本随手摸出数学练习册里,因为下午没有数学课,他猜测丽君看到信也是在晚上了,也许晚上的梦里,他可以把信读给丽君听。
下午的雨仍旧在下,一直下到下午都不在了雨还在下,老谢走出教室,摸摸书包,只有书和包,并没有雨伞,在这个学校,在这个班级,他的雨伞放佛与雨总是无缘,只能称之为伞,雨天里,老谢头顶着的要么是书包,要么是衣服,还有他最,讨厌的各种练习册。他无奈而习惯地望望天空,看着那力气还十分充足的雨,他已经没有了力气,他不指望它能停下来歇息,他只希望它能打个盹,可以在从头湿到腿之三分之一时可以到家足矣。
电影里的雨中奔跑,总是充满诗情画意,而老谢的雨中狂奔,总是踩起了洼地的水,水中带着那雨打过泥,溅起的水和泥不愿意在落到湿透了地面再被后来人踩起,它们附着在了旁边撑着伞的人的脸上,在撑着伞的人的嘴巴张开说出那几个字之前,老谢在腹中飞快地用笔打下了应对的草稿,雨天人不愿淋雨,那淋了雨的水和泥想淋人也是大自然诡异的不可抗规律,人是不能拒绝大自然,所以你们要学会亲身感受大自然,如果可以,张开嘴,拿出舌头向上三公分,旋转一周,闭上眼睛用心感受,那泥和水就在不远处,大自然就在不远处。这是老谢引以为豪的对淋了二次地雨的路人的一次动人地关于大自然规律的宣讲,终于实现了他小学二年级时对自然科学老师做出的“我要向每一个人传播自然科学”的庄严承诺,每一个人或许还没做到,但是每一个人也是从几个人开始的。
但是,大多数时候,在他的宣讲讲到第八秒钟时,大雨已经淋湿了他的头发,这个时候他双手向后把头发一抓,继续奔跑,这姿势真帅,帅很重要,大自然规律的宣讲看来还是需要等待时机。
下午的雨天,没伞的老谢只能又继续奔跑,他不会故意去踩踏低水洼,被踩到的大都是在地平面以下深度达三公分的,为什么是三公分?因为老谢小学三年级时拿尺子量过。今天的雨是五月的第一场雨,来得气势汹汹,老谢的眼是平视的,看的是有没有疾驰的车马,马可能没有,但是牛和羊还是有的,和过马路的老爷爷和老奶奶,脚下的地貌,老谢哪管是平原山地或丘陵河谷,脚之所到,都不留意。
当老谢穿着飞一般的特步飞一般地奔跑在狭窄的小路上,正在拐过路口的墙时,他还在想着信封上的女孩收到了信会是怎么样的表情,看了信的内容又会怎么样,会明白他所要表达的吗,还能一起做朋友吗,这时候,墙的那边一个撑着雨伞的女生在狭窄的路上占去了二分之一的道,老谢忙向空的一边转去,正欲再发力奔跑,因为家的屋檐已经在前方,但一个突然出现的“巨”型水洼出现在脚下,收脚已经来不及,减力只能九分之一,水和泥在那一刻又新生了,可以再一次去感受人类肌肤的温度和触摸衣服的柔度。这样的事,在雨天,在南漳的一个初中的方圆三公里,总会在某一个时刻发生,主人公是铁打的,受害者总是如流水。当老谢正准备在完成那个小学二年级做出的庄严承诺时,在嘴启动了三分之一,牙齿已经可以看见棱角时,他的牙齿压着了正准备发声的舌头,他的眼睛里是一个长发姑娘,长发姑娘的眼里看到是他青春期刚刚结的喉的一动,他的眼里不俯视正好看到姑娘的发稍,姑娘上衣是白色的,飘动着黑色的长裙,长裙不短,在雨天,刚刚划过低洼的水面。此时老谢的腹中没有在构思新的宣讲会,他想的是今天怎么遇到了丽君,就是那个信封的收信人,还送给了她一身的水和泥,当牙齿给予舌头自由时,老谢用尽了青春期积攒地全部力气吐出了五月份所有的对不起和很抱歉,当他看到了雨天绽放在丽君脸上的一朵花时,他心里下着的雨已经天晴了。
丽君笑着对他说:“这算什么大事啊,我怎么没有听到你的大自然规律理论?我不适合这条规律吗?”
他说:“凡人才受着这大自然规律,在我这里,你已经不适用了。”
“什么意思,你说我不是人?”
“不不不,我可不是那意思……”
她倔强地反问到:“那是什么意思?”
老谢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这种情景,他早已经为这样的情节打下了稿子,只是没有遇到那个它专属的人。最终老谢没有说,她也没有问,也许在某年某月某一天的雨后,天边挂着的彩虹会道出一切。
望着老谢的沉默,她说道:“你怎么总是下雨天不带伞?”
他说:“这雨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让人来不及准备。”
老谢看出她没有追究他送出泥水过错的意思,再次深深地说了一声抱歉后,正欲奔跑离开时,她轻声说了句:“你不介意和我一起打伞吧,你别想着是为了怕你被淋湿,只是为了罚你给我撑伞而已。”老谢正在犹豫间,她已经把伞塞到了他的手里,还坚定地说了一声不许拒绝。
说完后,她就向前走了,留下还没回过神来的老谢呆立了三秒钟,急忙追了上去撑着伞,二人并排走在这条狭长的小路上,老谢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条路的宽度和长度,此时的他只愿这条路宽度再窄,窄到可以肩并肩,长度更远,远到可以到雨不停。老谢没有想过会这么近距离地与她这么相处,还是在他送出了信的当天,难道冥冥中的安排,包括这场大雨和那个墙角的水坑?
雨终究会停,路总会走完,伞总会合上。
她的家距离学校更近,他的家距离学校略远,但他的家距离她的家则近了,二人别时,她说他还有段路走,让他把伞撑回家吧。他说 他今天只是为她撑伞,她到家了就不用再撑了。
他目送着她走进家门,他心想快回头、快回头……也许真的有神在天上读着人的心,然后帮诚心的人实现心里所想,她真的回头了,还说了一句他捉摸不透的话:“晚上你要记得认真完成英语作业哦。”
她进家门,他依旧奔跑,在雨里,这一次的他是轻快的,如一滴雨,他的脚依旧会溅起泥,他会真诚地给对方说一声抱歉和对不起,不再是宣讲那神秘的大自然规律,因为他遇到了她,在雨里,他的故事里有了她,他的理想已经不是小学二年级时对自然科学老师做出的承诺,他的理想是愿一直给撑伞的她。
他到了家,父母又发怒而心疼地说下次再不带伞就别回家了,直接去医院吧。此时他的心里,感冒敌不过那撑过的伞和伞下的那个白衣姑娘。
他想着和她离别时她说的那句话:“晚上你要记得认真完成英语作业哦。”
他心里想着:“难道连她也知道我英语差,要我好好学习?”
他端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台灯的橘黄色灯光开着微光,雨还在下,他完成了课后作业后,还在心想着下午她说的那句话,他拿出了英语课本以及英语练习册,当翻到作业留白那页时,出现了一个信封,他急忙拿出,只见信封上写着“谢亲启”三个字,字迹是他早已在各种作业上熟悉的字,是她的字,如她那天雨中的打扮,清秀而干净。老谢走了起来,平静了一下心,但是心此时已如窗外的雨,雨在下,心在跳,他走向门边把门锁好,他要一个人在封闭的屋子里接受一切,他轻轻拆开了信封粘合口,很轻,担心把信的内容哪怕撕去一个角。信被折叠了两遍,他打开的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直到看到信写着:
谢,
你的信我已经看到,我只能回复,如你所想如我所想,如你所见如我所见,如你所愿如我所愿,如你所行我亦同行。
丽君
五月十三日
短短数句话,他读了一百遍两百遍三百遍,直到到了梦里,在梦里他见到了她。
他说:“真是感谢雨和那个泥潭,让我可以在一场意外中和你同行,到了今天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雨天总不会带伞了,因为就是为了给你撑伞。”
她说:“那我得去换一把更大的伞了,能装下我们两个人。”
他怎么会知道她是故意在那条他必经的路、必拐的墙、可能会踩到的水洼等着他,制造出的一场迟到的邂逅呢?
雨暂时停了,在夜里的梦结束的那一刻,在他和她七年开始的那一刻,但雨一直都在,因为七年还在继续下去,因为还有故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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