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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是从豆叶变黄开始的。大暑时节的黄豆绿意盎然,豆叶鲜嫩,明晃晃的阳光下是一片蝈蝈的叫声。过了白露,干凉的风一遍一遍榨着豆叶的水分,叶片由青而黄,由黄而枯,落在地上卷曲着,重叠着。只在豆秧的顶端,仍举着一两片干黄的叶子,显得孤独而勉强。此时,豆秧和豆荚成了棕黄色,是深秋大地的颜色。豆荚里摇晃的果实是亮黄色,是大地本初的颜色。
土分五色,产出五谷,稻、黍、稷、麦、菽。菽,豆类。豆子也有五色,黄、绿、青、红、黑。绿豆原产印缅一带,尚属早期的舶来品,其余四种颜色的豆类,它们最初的根都深扎于华夏古老的土层。《诗经·小雅》里有“采菽采菽,筐之莒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先民们一边采摘着豆子,一边畅想着安定逍遥的生活。不过很难猜测,他们究竟采了哪种豆子,黄豆?青豆?无论什么豆子吧,似乎采着豆子畅想,才有远古的情味,若是一边收着麦子或谷子一边畅想,就失了具象的灵动。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则把悠然的南山作为种豆子的土壤,似让想象的空间任意拓展了,令人随意联想,不觉沉迷其中。
早年种黄豆,绿腾腾三亩豆田。播种时,我在三脚耧前牵一匹枣红色的骡子,父亲在后边摇耧,滴得滴得,滚圆的黄豆从耧斗进入耧腿,再落进耧铲开出的沟垄里,后面栓着一根木棒,用来埋沟与平整。耧车最早出现在西汉时期,后来的《农政全书》对它的结构和用法进行了详细介绍,与我用的几乎完全一样。我很好奇,就替换父亲,一手摇耧,一手时不时的划拉一下耧斗的黄豆。当时很兴奋,尚不知道手摇的其实是一件远古的农具。
黄豆结荚后,会有害虫糟践。那时候用一种喷洒药粉的工具,叫喷粉机。把药粉装进去,斜挎在肩膀上,左手握住喷药的铁皮嘴,右手摇动摇把,用人力转动风叶,把药粉扇出去。风叶转动时发出嘶哑凄切的声音,像一声声防空警报。喷撒时药粉弥漫,操作者常戴了口罩和眼镜。饶是这样,也时常有中毒的人。我试了一下,呛人的毒粉,嘶哇的叫声,让我不可忍受。
豆丹,就是大青虫,现在南方某地是一道美食,然却它是豆田里主要的害虫。倘若任其泛滥,会把豆田里的叶子全部吃光。为了消灭它们,我用了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
夏日早上,豆田上空朦胧着一层湿气,放眼远望,四周是挺拔的玉米,潇洒的高粱,远处氤氲在晨雾下的是一两片墨绿的花生地。此时,如若有风则更舒爽。这也正是虫子吞噬豆叶的好时候,它们都爬在叶片上贪婪地进食,由于放松而把肢体伸得直直的。豆叶碧绿,虫子浅青,很容易辨别。我走进豆秧中,戴上手套,一手拿一根木棍用以翻找,一手握一把剪刀,对准爬着的青虫连叶子一同剪下去,咔嚓!这样灭虫产生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频繁滚落的青虫,吸引了麻雀和哺育幼雏的鸟妈妈们,它们认定了这块儿豆田干净无害,可以放心地捕食,时见它们口衔肥肥的青虫,欢快地飞去。我得感谢它们,鸟雀们分担了我除虫的劳作量。
吃毛豆正是时候。蹲在豆秧下,拨开缠绕的豆枝,看秧子上挂满了饱满鼓胀的豆荚,三五一组,一组组一串串,绿葱葱新鲜鲜,弯弯的荚子上覆着细细的绒毛。要选秧子根部的豆荚,那里的较为成熟。随手薅几把,用水煮熟,毛豆特有的清香总是令人垂涎。记忆中这种印象太深刻了,即使如今的夏夜里,每逢听到街头叫卖毛豆的声音,也似感觉闻到了那股清香味儿,恍若自己又站在了豆田里,眼前一片青绿。
秋分后,飒飒的风刚吹过,豆秧根部的叶片已枯落,上部的成了黄叶,豆田一派苍黄。此时,它们已收缩了长势,把大地的生命力转送于周遭的植物。牵牛花攀缘在豆秧上,一边攀爬一边热烈地开放。鲜红的牵牛花是对豆子的礼赞,紫色的牵牛花是留给深秋的梦。牵牛花的盛开就是接过了生命的接力棒,豆子进入了新的轮回。
小时候得病,家贫,无营养可以滋补,几天下来,已形销骨立。那年秋后,幸得亲戚家送来一升黄豆,母亲在煤火上为我炒了两把,香脆的豆子让我醒悟,原来世上竟有如此美味,从此有了食欲,慢慢好转。由是对黄豆充满了不解的情愫,及至长大后,对于豆田一直情有独钟。刚参加工作时,学校给每个教师都分了一块儿地,同事们种菜种花,我却种了黄豆。后来,他们用菜换了我的毛豆,有辣椒,有豆角。
黄豆更多用来发豆芽。记得,把一只瓦缸置于屋内阴暗处的凳子上,底部边缘钻三个小洞,下面放一个瓦盆。黄豆洗净后泡上两天,捞出,倒进瓦缸,上面蒙一块湿布,每天早晚各倒水一次,水从三个小洞流进瓦盆里。约三天后,豆子已发芽,待芽至二寸长时,就是标准的黄豆芽了,鲜嫩的炒豆芽令人齿颊留香。
离开土地前,几乎每年种黄豆。秋天的打谷场上满是收获来的黄豆,摊晒几天,抓起一把已晒成棕黑色的豆秧,摇一摇哗哗声响,豆子失水脱离了豆荚,就该碾压了。看着谷场上金黄的豆子高高扬起,在秋阳下抛洒出一道流动的异彩,心情愉悦得实在无可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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