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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上海
清晨的上海,路上没多少行人,在这座人来人往的城市,背着登山包,手拉行李,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再正常不过了。
我背着一个60升的登山包,里面装满了这趟环游中国的行李,小到指甲刀牙签,大到睡袋羽绒服,都在里面。我不知道这趟旅程我要走多久,所以我把一年四季的衣物都准备上,家里的衣柜基本上被我清空了,说是清空,其实也只是个比喻手法,我的衣柜,压根就没多少衣服。
登山包很大,也很重,起码有30斤以上。当我把全部家当装进这个登山包的时候,我的家,也随着行李一起,打包进去。
阳光还没完全透亮,天色阴沉,昨夜下的雨还浸染着大街小巷,徒步鞋是防水的,点点滴滴的水花溅到鞋子上,被我轻轻踢走,一个赶路的人,脚上永远生着风。
从家到地铁站,不远,沉重的登山包还没适应,走起来有点吃力。路上的行人,经过我身旁,偶尔瞄我一眼就继续向前,恍惚在说,噢,又是一个来上海旅行的人。
我读懂他们眼里的话,正如我读懂上海这座城市的冷漠和无情,就像正在蒸发的雨水,那些弥漫在空中看不见的水汽,是我们人心里面,逃不走的鬼。
我有点厌恶这座城市。它固然很好,有大城市所需的一切,物质丰饶,交通便利,机会无数,去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很方便。它曾赐予我扎实并安稳的工作,可是,每次我拿到薪水后,看着铺天盖地的广告,我却没有一点消费的欲望。
每个月,除了交房租,水电煤网费,每天吃喝通行所必须花的钱之外,我把赚到的钱都存到银行里,和以前的存款一起,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繁衍生息。
这点钱虽然不少,但还不够我在上海买房子付首付。可是,把一年的房租交掉的钱,我还是有的。
在我出行的前几天,我把一年的房租全部汇给了房东,随后,我发了个短信给房东,写到:我刚提前付了一年的房租。房东只回了两个字:好的。
房东是个怕麻烦的人,从来不来看自己的房子,只要我正常交租,他从来不多管闲事,像我这种已经住了5年的老租客,她对我很放心,除了交房租的时候知会一下她,其余时间,我几乎不会骚扰她。
这一点,我们彼此心底里都很欣赏彼此。
环游中国的路费,只要不乱花,即使走一年,也是绰绰有余的,即便,我不知道到底我要行走多久。
作为一个外地人,在上海打拼了这么多年,唯一留给自己在上海的存在意义,也就仅剩这点钱。
上了地铁,钻进了漆黑的隧道,列车往上海南站的方向开。初夏,空调开得太给力,我穿着短袖,感觉阵阵冷飕飕,我把登山包放在我的身边,用来阻挡从车头吹向车尾的冷风,它们像是有意识地,挑选我这种形单影孤的人下手,把我的衣服吹皱,再抚平,一点把我身上的热量拐走。车上的人不多,还没到上班高峰期,车上多的是座位,我环顾四周,只有我一个人,我想起平时上班的时候,连找个座位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就在我逃离这座城市之际,这座城市终于贡献出一点点美好,像是无言的欢送。
到达上海南站,买了车票,坐上了长途汽车。工作日,出行的人不多,车上零零星星地只坐了不到十个人。
我喜欢靠窗的位置,在车上看了一圈,我选择中间靠右窗的位置,刚坐下没多久,一个穿得土气的中年大叔上来了,他坐在了同排靠左窗的位置,大叔一脸络腮胡,胡子有点脏,和他的短头发一比,显得不相称,我不是很乐意另外一侧也有人坐着,我有点嫌弃他把我左边的风景给挡住。车上那么多空位置,偏偏就坐在我另外一侧,我有点想不通。
我知道我有点不可理喻。可我不会说出口,就像很多想说出来的话,最终只会淹死在喉咙里。
所以,和我聊天的人,其实很幸运,因为,你遇到的,每一句我说出口的话,都是一个幸存者。
“你知道这车几点到扬州吗?小兄弟。”对面的大叔转过头问我,他居然先开口。
“我也不知道,我没看。”这不是我嫌弃他而随口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说。
运气好的话,四个小时就可以到,运气不好的话,得要五六个小时。”他继续说。
“噢。”我淡淡地回答。
“上海的路就是这样子,躲过高峰期出城,上了高速,你就会发现一片新天地。上海的路,太可怕了,车都比人多,我都不知道住在上海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还是照样过呗,你该去北京看一下。哪才叫堵。”我回过头,慵懒地跟他说。
“北京啊,我去过,哪可是个不得了的城市,条条道路都是直叟叟,东南西北,分工可明确了,可是,交通也是糟糕得要命。对了,小兄弟,你是去扬州耍吗?”
“是的。”
“去扬州啊,记得要去富春茶社吃早饭喝喝茶,晚上再去澡堂子泡个澡。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我们扬州人,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呵呵,难怪你的胡子也长得那么滋润。”当我听到水包皮的时候,我有点想笑,这让我联想到某器官。
“这胡子,倒不是在扬州长的,一路风尘,顾不上这些。我都快70了,早就到了回扬州享清福的时候。”
“所以这次回去,是该养清福了吧。”
“我也想,可是,我还有孙子要照顾。我的孙子,和你差不多大。还在上大学。这次回去,又得给他一笔生活费。这小子,老糟蹋老子的钱。”
“我上大学之后,就没再问过父母要一分钱。”
“哎,他也没有…”大叔稍微停顿了一下,我看他咽了一口口水,粗大的喉核从下往上推,没把话推上来,反而把话给拉下去了。
“那是因为他爸妈早就不在了。”
话说完,大叔就把头扭了过去,假装看风景。车已经上了高架,在逐渐开始繁忙的路上飞驰,阳光下,大叔的脸的轮廓显得特别清晰,穿过高楼,阳光不再直射车窗的时候,车窗会把车厢里的人脸反射在车窗上。
我看到大叔的脸,写满了沧桑的故事。
这不过是这世间上,千千万万个孤独的个体之一。
车上,重新恢复安静,再也没有人会打扰我。就像平常的日子里面,平静的时刻,占了大多数。
我们两个人,坐着同一辆车,前往同一个目的地,各自向着车窗外的张望,看着不一样的风景。
人生的终点就是死亡,而每个人路程上的风景,都不一样,有的人看到壮烈的风光,有的人看到细碎的年华,有的人看到刹那的辉煌,我看到的,却是一大片模糊不清的玻璃。
汽车开了好久才到达江苏扬州,从早上8点,直到下午1点多,整整5个小时。我在颠簸的车上,睡得好漫长。
下车的时候,我发现大叔早就不见,也许是在中途下了车。
长途汽车站的旁边就是市里的公交车总站,我打开手机导航,搜索了一下,上了公交,前往我提前预定的青年旅社。
车里多是和我一样的旅客,大部分都拿着一堆行李,从周边各个城市,来到扬州。
车没多久就到达目的地,可是还要走一段路,我背着重重的登山包,在扬州的老城区里面穿行。小巷横七竖八,穿过了好几波人群,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青年旅社。
住的是多人间,房间里,行李满地都是,可是一个人都没有,看来,他们都出去玩了。
我在最里面的下铺,放下行李,铺理好床单被褥。
坐了大半天的车,有点累了,我深深呼了一口气之后,全身放松躺在床上。
青旅的床有点硬,躺下去,让我怀念起年少无知的高中时光,寄宿在学校里的日子,总是平静而繁忙。
学校宿舍里,冰冷的铁架上下铺,带着霉气的木板床,以及薄薄的被子、枕头和被子,悄悄地,在夜里孕育着看似遥不可及的未来,那时候,我还年轻,还没有被赋予思考未来的权利和能力。高中三年,基本上是睡过去的,就像我现在躺着的青旅的床上一样。
我为自己无知的过去,默默地笑出了声,可是,很快又回复平静。
这里,就是我环游中国的第一个城市,也是,我第一张,要睡下的床。我有点兴奋,为这趟未知的旅程而兴奋,也为我今天晚上将要做的梦而兴奋,可是,我明明要逃离沉溺的梦的。
我收拾了一下,走出房间,准备出去走走。
“要出去玩了吗?”前台里的一个小不点姑娘看到我出门,说。
“是的,有什么推荐吗?”我问。
“来扬州啊,逛逛瘦西湖,个园,何园就差不多了。来,给你个地图,拿着。”前台小姑娘笑得咧咧的递过来一份薄薄的地图,印刷很粗糙,里面几乎全是广告。
“虽然现在有手机导航,可我还是喜欢用地图。拿在手上的感觉,比捧着一个冰冷的手机要好。”
“谢谢。可是,手机其实不冰凉的,用久了它会发热的。”我对她笑了笑说,她不说话,只回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又低头忙活了。
我不太适应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住在青旅里,免不了跟其他人瞎扯一两句,可是,住青旅,我完全是为了图个便宜,我不想把我宝贵的时间,随随便便和其他陌生人分享。
这和其他住青旅的人,完全是相反的。也许他们无比热爱这个世界,喜欢结交天下的朋友。可是,我觉得孤独地一个人,也蛮好的。
青旅到瘦西湖,并不远,公交两三站就到了。我用我的假学生证,买了一张学生票走进去。
这个学生证,是我一个好朋友林麟送给我的。
“你要去环游中国,我不能陪你走,可是,我送你个假学生证,在中国玩,景点门票比什么都贵,把这点钱省下来,吃好住好,千万别亏待自己。”
我把印有我大头照的学生证拿在手上,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对他说了句谢谢。这份只值20块钱的礼物,比直接给我现金来得更加实在,毕竟钱总会花完,而省钱是没有极限的。
“你这趟要去多久,要去什么地方?”林麟问我。
“不知道,我没做太多打算,我想随性一点,也许几个月,也许一两年,也许几十个城市,也许几百个城市,说不准。”
“反正注意安全就是了。”他笑得很狡猾地递给我一盒安全套。
“去你的,这又不是狂野之旅。”我一边笑一边把安全套收在包里。可我知道,这东西,最终只会原封不动地绕中国一圈之后,完整地回到家中。
到了瘦西湖之后,天开始下起了小雨点,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景致,在春末夏初的六月,还是能体会到。
我一个人走着,杨柳,红花,野鸭,亭台,画舫,自然地闯入我的眼底,挡都挡不住。游人不多,可我尽可能地躲着人群,在一些没有人的小路上走着。
在大清皇帝昔日的御道上,走出过多少段红尘喧嚣的故事。我不知道,也不在意。历史这东西,只有活着的人爱讨论,死去的人,早已不介意了吧。
在二十四桥下,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我对扬州的理解,出自李白的诗句,一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引得我对扬州这个地方,有了很多遐想。到底是谁,辞别了黄鹤楼,来到扬州这个地方。烟花三月的扬州,到底有什么,到底有多美。从小,我就对扬州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
小时候还专门问语文老师,可是,老师说她也不知道,只是说,长大之后,自己去看看吧。
在我快三十岁之际,我终于来到了扬州。
我不知道如果我在二十四岁的时候看到二十四桥会是什么一个感受,我想,那应该会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致吧。
傍晚的时候,我穿过了一整座瘦西湖,来到了瘦西湖的背面,往不远处走,就到了有1500年历史的大明寺。
阳光即将落下去,大明寺也快关门了。我急匆匆地跑过去。怕是错过了什么。
这座有过不同名字的寺庙,从隋唐的“栖灵寺”“西寺”到唐末的“秤平”,名字换了又换,和尚也换了一代又一代,可是寺,还是那座寺。佛,还是那个佛。
我是一个不甚虔诚的佛教徒,我喜欢佛法对世界和人生的解读,可我不喜欢焚香许愿这类自我麻醉的行为。
我从不烧香,我也从不许愿,我不怕因此得罪佛祖,因为我对佛本来就无愿无求。
通常,我只是在寺庙里,简单地双手合十参拜,就像看到一个老朋友,握个手,拥个抱,大家寒暄几句,又各自归向各自的归程,你总不能,向你的朋友下跪许愿,希望他赐予你大富大贵。可这道理,不是谁都懂。
正在我参拜的时候,旁边年轻的师傅刚刚做完晚课,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手上被抚摸得油亮的佛珠串也跟随他一起,伸了个懒腰。
他打了个哈欠,说到:“这么晚才来寺庙啊。寺庙都快关门了。”
“可是佛祖不下班吧。”
“佛祖是不下班,可我们也要下班的。天黑了,山路可不好走了。”
“谢谢师傅指点。我也正准备回去呢。”我对着小师傅合十浅拜,这就是佛家人之间的握手礼。
“有机会早点过来,这里早上风光比较美。”师傅也对着我合十。
“有机会一定再来。”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随便找个地方吃了份扬州炒饭后,回到青旅已经是晚上8点。房间里面陆陆续续地装满了人。大部分和我一样,在扬州,玩个一两天,然后又去别的地方继续玩耍,有的把扬州当作旅行的最后一站,走完看完了,就回家去了。
“这是我环游中国的第一站。”在和大家随便闲聊的时候,我说到。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任何炫耀的成分。
“哇靠,这么牛逼,你这准备去多久啊!”睡在我上铺的小毛孩把头探下来,眼睛瞪得贼大贼大。
“不知道。才刚开始呢。”
“我也好想和你一样。出去走一圈,我刚考完试,只能抽点时间来这里玩几天,然后就得要趁暑假回老家看爹妈去了。”
“回家看看也好的。以后出来玩,机会多的是。”在我斜对面的,另外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瘦小伙子插嘴说到。
“可我不知道大学毕业以后还有没有时间,我认识的那些已经毕业的师兄师姐们,一毕业之后就忙得昏天暗地。”
“时间都是自己挤出来的。”我淡淡地说了一句。
“诶,大哥那你是怎么挤时间的啊,快教教我。好让我毕业了以后也能像你一样走一路。”
看着他那闪闪发亮的眼睛,我淡淡地说:“我把工作给辞了。”
“那不行,我要是辞职去干这种事情,我妈得打死我了。”
全屋的人被这一句玩笑给炸了,大家都笑起来调侃这个还没长熟的孩子。
趁他们聊得火热不留意的时候,我走进了浴室,洗了个澡。热水淋在身上,让一整天的疲惫得以舒缓,外面的欢声笑语被莲蓬头哇啦哇啦的水声覆盖,我把自己的身子伸展开来,让每一滴水都充分流过我的身体,带走不属于我的热闹。
洗完澡,我在青旅的阳台坐下来,吹着不浓不淡的夜风。夜市在附近正火热朝天地进行,亮艳的灯光把整个天幕照得发亮发烫。远远地,也能听到他们此起彼落的吆喝声,砍价声,醉酒喧哗声。
雨水早就停了,可是阳台上面的水还没有散去。有人踩着水坑溅着水向我走过来。
是今天下午送我地图的前台小姑娘,她拿着一桶衣服准备晾晒。她穿着宽松的大码睡衣,短短的头发还挂着水滴,一看就是刚洗完澡。
“你也来晾衣服吗?”我明知故问地随口搭讪。
“是的,忙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一下,可这天气,怕半夜会下雨。”她一边说,一边把衣服挂在像蜘蛛网一样的晾衣绳上,绳子上挂满了床单被罩还有住客的衣物,男生土气的内裤和女生精致的内衣就只相差几公分的距离,大家丝毫不在意这种看不见的亲密的关系。
“下雨也没办法,除非把衣服晾到房间里面去。”
“那可不行,衣服这么潮湿,再加上这江南的天气,房间里水汽太多对身体不好。”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楼顶盖一个雨棚,这样下雨也不怕衣服被打湿。”
“有想过,可是,这样子,那就连看星星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的老板也太浪漫主义了。得改改。”我说。
她笑着把最后一件内衣在空气中抖了抖,挂上,夹上夹子,向我说道:“我就是老板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一瞬间,空气里除了水汽,还有看不见的尴尬。
“别人也经常这样说我的,叫我开青旅就少点浪漫主义理想主义。可我就是这样子,开了好几年青旅,钱到没赚多少,倒是天天遇到各种奇葩的客人,每天气得我上窜下跳的。”
说着,她就在我面前蹦蹦跳跳地展示她如何上窜下跳,把身边的衣服撞得晃来晃去,我也被她这种傻大姐的天真浪漫性格给逗乐。
一不下心,她把刚挂上的胸罩蹭落到地上,而她还在一个劲的瞎乐,我只好走过去,弯下腰把胸罩捡起来。
“别跳了,你胸罩都掉下来了。”
她马上停下来用双手捂着胸,像给自己检查乳腺癌一样上下左右摸了一下,发现胸罩还系在身上后,松了一口气,可是,她马上看到我手上正拿着的她的胸罩。我不知道是周边灯光的关系,还是她真的害羞了,总之,她脸一下子窜红了,像一个红色的灯笼,挂在这个房顶上。
她迅速地拿走我手上的胸罩,然后重新抖了抖挂回晾衣绳上,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谢谢你。”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如果之前就是一个傻大姐,那现在,她应该回到了少女时代。
我转过头,目光继续回到远方,虽然周边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继续和她四目相对,好像不太合适。
“今天是我环游中国的第一天。遇见你很高兴。”我对着空气说话,但我知道她听得到。
“环游中国?真的啊!这么厉害。”她一下子又恢复到傻大姐的鸡血状态,蹦跳到我的身边,和我一起站着。
她很认真地看着我。
“嗯。可是我明天就走了。”
“这么快,不在扬州多呆几天吗。扬州还有很多好玩的呢,京杭大运河啊,扬州大学啊,你都去了嘛?”
“我已经定好了明天下午的车票。明天就要去别的城市了。”
“噢。好可惜,为什么有趣的人都走得那么快。”她手扶着阳台的栏杆,像伸懒腰一样,把头从腰间钻上来。
我扭过头,看着她。夜风吹过来,她利索的短发随风打转,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比较操劳,皮肤并不是太好,有点小眼袋,看得出来休息不是很好。
“一点都不可惜,你可以少应付一个糟糕的客人,多休息一会。”
“不麻烦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她转过身来跟我说。
“你别看我开个青旅好像很累的样子,可每次听到别人讲他们旅程的故事,我就两眼发亮,我特喜欢听他们的故事了。”
“你自己也可以出去玩,你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也想,可是,我没办法…”再往下,她没有再说话,就像今天在车上遇到的中年大叔,各有各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不是个爱乱打听别人故事的人,我没有再追问。
“你叫谢已是吧,这名字好特别。”她换了个话题。
“对的,你怎么知道。”
“你真笨啊,我是老板,谁住我家青旅我怎么会不知道!”
“也是,你长得太和谐了,一点都不觉得像一个老板娘的样子。”
“这话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啊。”
“你猜。”
“你这人也太坏了。”
“那老板娘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王之望,你可以叫我小望。”
“小望?小汪?小汪汪?哈哈。”
“去去去快去死。”
“哈哈哈哈。”
第一个出行的夜晚,抬头没有星星,但这样的夜晚,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很灿烂。
难得会像今天一样,能和这么多陌生人聊天。我是一个沉默的人,作为热衷沉默的少数,我很清楚地知道沉默的自省,才是我力量的来源。也正是这种沉默的力量,最终敦促我走出家门,直面外面的世界。
只是,沉默有时候会给我带来过分的清醒。
我讨厌这种遗世独立孤芳自赏的清醒。
第一章(-):碎城
我每天都记录自己的梦。在扬州的夜晚,我梦见我来到了碎城。
我的梦,总是以旅行的方式进行,一座城市紧连着另外一座城市。梦不断,城市也不断。
在上海的时候,我的梦,总是以上海为主题。我有时候会梦见自己回到民国时期,在繁华的外滩穿行,走过现在改名为淮海路的霞飞路。有时候我是一个营营役役的农民或者路人,有时候我也会变成一个失足妇女,在诺大的舞厅里摇摇欲坠。
有时候又会回到解放初期,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中参加战争,和敌人拼死拼活,大多数,我都是以被敌人的炮火枪火击杀而在半夜惊醒。
那个时候,我会回到我最爱的沙发上,打开灯,回忆到底是谁把我杀死,我为什么会被杀死。直到我再也回忆不起来,我才再次回到床上,继续做梦。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好久好久。
……
碎城不大,全建在一片瓦砾之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石头,每一座房子,都是由碎石搭建而成。
天空中,飘荡的不是白云蓝天,而是铺天盖地的小碎石,这些碎石随着人们一起生活,吃饭的时候,工作的时候,他们会飘在身边,睡觉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繁衍生息的时候,他们还在身边。
碎城的人,早习惯了他们,他们身上,全是被飘荡的碎石割伤的伤口。
陈碎和其他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一样,名字就叫碎。我就是陈碎。
“快把这些碎石搬到王里。”李碎和我说话。
我一边从空气中收集碎石,一边把他们装进在我背后巨大的口袋里。口袋里已经塞满了无数的碎石,可是,他们一点都不重,因为他们都和这个袋子一起,悬浮在半空中,一点分量都没有。与其说我背着一个袋子,不如说我背着一个气球。
“王,请接受我贡献的碎石。”我走到王身旁,把袋子打开,把碎石忘王的身上灌。
“谢谢你,碎。”王称呼每一个人都叫碎。
碎石落在王的身上就和王融为一体,王就像一个黑洞,吸收着每一颗碎石。
据说,以前碎城里,有更多碎石,现在,都被王除掉了许多。被王吸收的碎石,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去哪里,有人说,他们都用来造城,城里的人看到城不断在生长,猜测道;有人说,这些碎石就是王的一部分,只有这些碎石全部回到王,这座城市才不再被碎石覆盖。
我和其他人一样,每天就是收集碎石,贡献给王。
我没有去思考这个行为本身,我只是在履行这具身体对碎城的义务。
“我要把王杀了。”张碎在我耳边一直说,只要我在收集,他就会跑过来,在我耳边念叨。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王杀了,正如空中的碎石,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飘荡着一样。
“因为王本身就是碎石。只有他死了,碎石才会消失。”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张碎。
那要怎么杀死王?
“不要再给他贡献碎石。他就会饿死。”
我半信半疑。不再理会他。他依旧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耳语,像一条缠绵的蛇,吐出甜蜜的毒汁,可笑的是,从来没有人敢尝一口。
突然有一天,王死了,无缘无故。
整座城突然裂开成碎石,本来被固定下来的碎石回到空中继续飘荡着。空中的碎石变得更密集,他们相互碰撞,击碎成更小的一块,有的相互摩擦,甚至成了灰尘。他们慢慢地被呼吸进肺里,走到肺泡,凝固成了又一块碎石。一个咳嗽,他们又被喷出来。这个过程,就像一个孕妇,不断地怀孕,又不断生产,子宫不断地收缩,扩张,再收缩,再扩张。
我不断地在咳嗽,我看到自己咳出大量碎石,碎石外面,还包裹着鲜血,红色的碎石,红色的血,两者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分别了。
我突然想念王。我想念那些收集碎石的日子。那些给王贡献的碎石,现在应该在我的肺里,在空气里,在每个人的每一个细胞里。
碎石越来越来多,直到整座城都被快占据。
“因为王本身就是碎石。只有他死了,碎石才会消失。”我突然想起张碎说过的话。
可是王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有碎石。我搞不懂。
除非,我也是王。
除非,我自己死去。
不对,我不是王,或者准确地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王。
我一边吐出碎石,一边大喊,让大家都不要再呼吸,不要再吸入碎石。可是,没有人听我的话。
忽然,碎石越来约多,也越来越红,他们开始拥挤,和我的身体摩擦,我发现,他们开始挤入我的身体里面。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地挤进去,只不过,这个过程是相反的。
最终,我成了下一位的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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