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看见田树带馒头包子上学,以为他长个,容易饿,没在意。慢慢发现,只见带,没见吃,放学就闹失踪,周日也不见人,有些反常。张老师走了,他变了,能安静了。教室里没了他的捣乱,显得了无生趣,死气沉沉。
有一天,我终于憋不住问:“你是不是有情况?”他开始躲闪,回避,说我神经过敏。他说没说谎,我听音便知。我紧问不休,他便悄悄地说:“我最近经常和张老师到老山里去,挖树苗,采集松塔。”我一听他提张老师,就欢喜起来。他低声说:“别激动,我们在干一件伟大的事业。”
我问:“夸张了吧?”他说:“是真的,我们在山上种树,种一棵是一棵,能种多少是多少,张老师说的,该长树的地方,就应该长树。这是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问:“庞玲呢?”他搔着头皮,想了想:“除她以外。“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庞玲听说张老师还在学校劳动改造,高兴得跳起来,恨不得马上见老师。
放学了,同学们纷纷离校,田树悄悄带我们上山,他背着水和馒头。在开过荒的山头上,张老师忙碌的身影显得特别孤寂凄凉,庞玲脸哭了,我也好难过,眼睛湿润。
当我们在张家湾的马路上,猜想老师行踪时,做梦也想不到,他一直在这片山头忙碌,种田,种树。累了,就洞里歇荫休息,每天早出晚归。让大家看不到他的身影。张老师看到我们,很意外,看我们俩抹着眼泪哭,张老师说:“哎呀呀,我还没哭呢?你俩有么子好哭的沙?笼鸡有食烫盆近,野鸟无食天地宽。我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闲云野鹤,自由自在。这座山由我当总设计师,我想种么菜就种么菜,想种松树就种松树,想种桃树,也随我。春天满山桃花开了,那才好看。”
张老师这么一说,庞玲破泣而笑了。张老师说:“这就对了,有没有听说过,能大能小是条龙,只大不小是条虫。”庞玲说:“只听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张老师,呵呵一笑,一个意思呀。
张老脸黑了瘦了,精神真的很好。眼神笑意中的幽默还在。我们俩哽咽着叫了一声张老师。张老师说:“你们俩来了,正好,帮忙把田里大小石头清理出。我要整出培育树苗。”
洞里堆了不少青色松塔,我问把松塔埋在土里,就长树苗吗?张老师说,种子在松塔里面。晒枯了,种子才磕得出来,要在树上采集,秋冬,落在地上,种子就掉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让它回归原来的模样,这山头该是谁的位置,就是谁的,不能错乱了。错乱也是暂时的。只需要十年时间。黑屏墙的森林就是你作文写的传说了。我曾在作文中幻想过如果山上长满了各种树,四季该是啥美丽的景象。没想到张老师记在心里。
我现在能做这件事情,只是起个头,将来,人们迟早会觉醒,所有的山头,会长出森林。做这样的事情,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再过十年,你们就可以开门见树了。
下山的时候,庞玲说:“我妈来信了,要我转回去。”
我很意外:“为什么呀?”田树也问:“为什么呀?”
庞玲说:“以前张老师当班主任,我妈觉当她的学生真好,现在换了老师,水平差太多,怕把我误了。我妈以为,这里可以安心多读书,城市闹革命不清净。”
田树说:“庞玲,我以前糊里糊涂的,老欺负你,骚扰你,我正式向你道歉啊”。庞玲说:“不用,我本来也没放心上。”田树忧郁地说:“你能不离开这里吗?”庞玲说:“其实我也不想的。这里有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张老师,有你们这些同学,我也舍不得。只要张老师在这,我是不会走的。”
但是庞玲妈说过,张老师的苦日子不会长久了。离开也是迟早的。对这一天,我期待也害怕。只是希望张老师能早日回到我们的教室。庞玲也不会离开我了。
那天我们放学后刚踏进石板街,只见张老师迎面走来,有好长时间张老师没来石板街了。我们蜂拥着围了过来。
田树极响极响地叫了一声:“张老师!”
张老师摸一摸他的小平头:“快快长高,好好练球,说不定还打得出名堂来,但是学习成绩可不准拉下!” 田树听了直点头,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听话。
我很想问一句老师您什么时候来给我们上语文课,明天呢还是后天?想了想,终于没问出来,我不敢!我宁愿作长久的模糊的期待,也不愿得到确定的答案。
张老师对我说:写作上,你确实是有点灵性,今后要多阅读多写,可不能骄傲自满。”我诡秘地一笑,大声说:“不再有尾巴翘起来了,连兜一块儿被割了。”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讨米婆子一边唱一边歪歪斜斜地走来,她的头发乱得像一堆枯茅草,沾着纸屑和泥土。突然她一把抓住了张老师的手臂:“孩子爸呀,我找你好苦啊!”说完仰天悲嚎,突然她看见我们正紧紧围着老师,脸上显出惊慌的神情来:“你们不能抓他,不能抓他,我和你们拼命!”说完一头朝我撞来,我惊叫着一步跳开,她嘿嘿地疯笑起来,然后迈着十字步,唱着朝前走了。
老师盯着她的背影,目光很复杂,喃喃自语:“我原以为这里是一个纯洁的地方,没有被污染的地方!”苦笑着拍拍“老鼠”的头:“都进屋吧!要下雨了!”细听,果然有雷声隐隐传来。
老师转过身走了,我们目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街尽头,不再有一个行人,只有疯女人的歌声仍充塞着小街的每一个角落。
雷声更响了,草屑儿,纸屑儿在石板街上乱飞乱舞,家家开始清扫自己门前的青石板,家家开始上板子关窗子。雨终于来了,是从天上来还是从远山来,说不清,落在石板上又脆又响,像老师的黑皮鞋在敲击着青石板。
张老师走了!那天他去石板街是与我们告别的。时代顺了,他回到他该回到的地方。张老师说过:“该是谁的位置,就不会错乱。错乱了,也是暂时的。”从此石板街再也听不见黑皮鞋踏点青石板的声音,再也不见了那笑,那可以做多种解释,让人猜不尽的笑。
庞玲离开柳林镇中学的时候,把《简爱》还给了我。我问:“她看懂了多少?”她说:“全部看懂了。”“后一半,你也懂吗?”她说:“是的。张老师就是我心里的罗切斯特。从他给我们上第一课,我就被他风度气势迷住了。后来张老师急救过我,背过我,那么踏实,那么安全,那么温暖背,我怕是终生忘不掉他了。那就让他永远住在我的心底吧!”
我终于读完《简爱》下一半,才发现,并没那么难懂。我理解了庞玲的感受,因为张老师在我们心中是一样的人,一个永远只能放在心底悄悄想念的人, 一个终身不会忘记的人。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初恋!
一天,我们走过小桥,见疯女人衣衫褴褛地躺在河滩上,一小孩儿正朝她裸着的地方扔石子,“老鼠”一步窜上去一下揪住两个小孩的耳朵:“下次让我撞见,我把你们统统扔进河里,不,扔进厕所里去喂蛆!”
我发现疯女人躲在那儿有点不对劲,因为早上去上学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躺着的,况且这么多蚊虫在叮咬着,她不会没一点感觉吧!我们一块儿下去探个究竟,喊了几声,也不见醒来,我们把她扳过来,我们吓得一下子跳开,眼睛是睁着的!
原来她早死了!于是石板街响起了我慌乱的叫声:“讨米佬死了!讨米佬死了!”
近山渐渐青了,遮住了丑陋黑石头。那片森林是张老师种出来的。春天时候,确实还有会看见几树桃花夹杂其间。田树当了镇长后,每年镇上的植树节动员各单位上山种树,所有的山头都已被青松覆盖。寨子山也一样,也返青了。看着眼前的森林,想起当年张老师孤身一个荒山顶忙碌的情景,我总是眼睛潮湿。石板街消失,取而代之是住宅花园小区。石板街在人们的记忆渐渐模糊,淡忘。但我永远记得。我忘不了在那里我曾怎样体昧过黄昏的落寞、惆怅,我是怎样踏着青石板一天天长高、成熟。张老师却像恒星一样永远照亮在我记忆的星空,我就是顶着这样一片星光选择了我的人生。
后记
一天早晨,我穿着拖鞋下楼去门前小卖部吃早点,突然惊呆了!张老师立在我面前,我的心急速地跳动,以为是无数梦里的一回。我揉揉眼睛,不是梦。确实是他。他基本还是老样子,只是眼睛中不再含当初的讥讽或严峻或幽默或机敏,而是饱含慈父般柔和温情的目光。
我没有立刻叫他,想想自己还拖着鞋,只想钻进地缝,正想着怎么躲避时,他的目光捕捉到了我,那窘迫的样子很像当年在石板街急着解皮筋的小女孩。他用探寻的目光望着我,我笑着迎接他,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叫了一声:“张老师。”饱含了三十多年的深情和思念。他没有认出我来,我也没有报名字,仍是那么笑着望着他,至今记得学过的每篇课文,他讲述每篇课文的神态语气也能清晰呈现眼前,我就不信一个受他影响重大的学生,并用生命之力卫护过他,会在他记忆中未留下丝毫痕迹。然而事实确实如此,他记不得我了。唉!也难怪,都过去三十多年了,该有多少学生从他手下走过,而这些年,我却始终在关注着他的行踪,但却没有和他联系过,觉得只要我能记住他,悄悄地怀念他就够了。
落实政策后,他又回到了某大学附中,当过十年校长,再后来凋到省教研室,主编一本语文教研杂志。他这次回来是来参加全省在我市举行的一个语文教研会,于是顺便看看他工作过的地方。
老房子全部拆了,只留下唯一一幢平房做着小吃部。他就站在唯一的平房前,回想着当年。也真巧,这幢房子恰是他当年住过的。我有点酸楚地告诉他:他曾住的是第几间房,他的窗帘是苹果绿的。他一惊,凝神看着我,刹那间,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泪花飞溅……他终于想起了当年的那个石板街的小女孩,在那间房子里和他谈过简爱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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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者小空在离京城百里处大山深处安营下寨,宴请军中曙光等主将,令夏娃恋月相陪,军中曙光盛兵前来,风行者小空率兵包围众将士,道:“众将士若有不同心前往攻打军中曙光的,格杀勿论。愿意前往的,出军营。”有一半将士走出军营。将军袁非非道:“众将士皆如兄弟,出生入死历尽劫难,我宁死不做出卖兄弟之事。”风行者小空下令放箭,袁非非亦下令放箭。农夫纵马前来,攻入风行者小空军中。众将士大喜,道:“大将军还活着,大将军来救我们了。”双方混战。小狐仙和军中曙光等将士赶到,风行者小空大败而逃,夏娃恋月亦趁乱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