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头待宰的猪，哎

我这头待宰的猪，哎

自从折腾了两次，被宰无果之后，我算是彻底服了。求生难，求死也不易。我的慷慨赴死之心已经被磨的毫无斗志了，索性吃了睡，睡了吃，连负责伺候我膳食的老孙都看不下去了。

清晨，他往猪槽倒了一大盆饲料，我懒洋洋地爬起来，拖着一身膘，呼哧呼哧挪过去，吧嗒吧嗒吞咽着。

你说你这猪，也不出来溜溜，养了一身肥膘，走路都费劲。关键是，连肉都不好吃了。

我瞪了他一眼，原来，你是惦记我的肉。你们人啊，说话就是这样，乍一听起来好像是在关心我，其实真正在乎的还是我的肉。

前几日，会长暗中作梗，乙公司未能顺利完成宰杀大事。其实，执事和乙公司倒能沉得住气，反而是那个工具琳琅满目的高明屠夫，有点恨得牙痒痒，气的手痒痒。

这期间，他来过我的圈前三次。

第一次，他执了长棍，连劈带敲，张牙舞爪，直累的满头大汗。末了，喘着气，对我说，这是给你活动筋骨。

第二次，他抓着刮刀，动作比舞棍轻柔些，有点像木工刨木头，推过去，拉回来。末了，掸掸衣服，对我说，这是给你褪毛除垢。

第三次，他一手提着六寸单锋刀，一手握着大剪刀，时而舞刀，时而挥剪，时而双手共用，动作忽快忽慢，像极了教管司那个和尚超度我这个所谓肉仙的一招一式。末了，哈哈大笑，对我说，杀猪我有祖传的秘法，可惜了，后继无人。

每次，当他走后，望着他落寞的背影，我都会有种英雄迟暮的凄凉感。以前，屠夫确实有祖传的手艺，我听妈妈讲过。可后来，年复一年，这门手艺越来越遭人嫌，便逐渐败落。虽然屠夫和我是天生的敌人，然而，我是一头有思想的猪，懂得尊重对手，尤其像眼前这个高明的屠夫。

有时候，我觉得人类挺可笑，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挺可怜的。

来这之前，托了体型如牛的光，我被饲养在优待院，好吃好喝，还成了人们观光的对象。

有次，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盯着我看了好久，一脸好奇，问妈妈，猪肉是从猪身上切下来的吗？女人说，是呀，可是要杀死才能切，不然猪会很疼的。男孩直摇头，说，猪这么可爱，干嘛要杀它？女人笑了，不杀猪哪来你爱吃的猪肉呀。男孩陷入了沉思。女人大概不忍心儿子纠结于这样的烦恼，便开导他，说，晨晨只吃肉，不杀猪。小孩绕进去了，问，不杀猪哪来我爱吃的猪肉？女人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说，反正晨晨不用杀也看不见杀猪，只管吃就行。

我在猪圈里睡吃等死，对生活完全失去乐趣。教管司的和尚终于做完最后一次超度，他收起酒肆香炉，踩着风尘走了。

第二天，宰杀事宜没有立刻重启，一整天平静无事。到了第三天，热闹起来了，我看到会长和执事有说有笑，携手出场了。我咧着嘴，惊讶极了，一周前他俩还明里较劲暗里斗狠，现在竟然宛如兄弟般。

我抱着猪脚，趴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琢磨这俩人，可是我的猪脑子太笨，绕不过弯，琢磨不透。

执事说，请会长宣布宰猪大会正式开始。话音刚落，底下掌声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

你宣布就行，客气啥，会长含笑推辞。

会长德高望重，还是您来宣布比较合适。

好，那我就不推辞了。等会儿事毕了，你来总结。

会长没有立即宣布开始，他说，宰杀大事的重要性，在座诸位已经心有明镜，我就长话短说，再简单强调一番。他旁征博引，洋洋洒洒，长话短说了将近半小时。话音落下的时候，底下一片寂静，空气凝滞了几秒钟。执事愣了一下，旋即带头鼓掌，底下方才附和起一片掌声。原来，大家都以为会长还要继续讲话，没想到却戛然而止。

现在，我宣布，宰杀大会，正式开始！没想到，掌声过后，会长才说了关键的一句。

坐在最后面的两个男人离我近，他们嘀嘀咕咕都被我偷听到了。一个说，讲了半个小时，就最后这句有用。另一个说，领导讲话向来这样，一句有用的话需要用一堆无用的词来铺垫。

原来是这样啊，人类的思维太过复杂，我的智商在猪的队伍里还算出众，然而和人比，还是得望其项背。不过，我并不自卑，因为，我是猪呀，哪来那么多花花肠子。

那个高明的屠夫总算再次登场了。他满面春光，一扫前几日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跃跃欲试。和上次不同，他的肩上挎着一件长褡裢，黑布，油光油光的。他将褡裢铺开，现出上次架子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家伙什来。

这次他没有耍刀，而是拿出一条磨刀石，仔细摆正，随后将五指并拢作勺状，从桶里撇了几回水，淋洒在磨石上。待磨石浸透了，他一手执刀柄，一手捉刀尖，嚯嚯地磨起了刀。其实也就三五分钟，屠夫便磨好刀了。

就在这时，有两个人神色匆匆来到主席台，径直走到会长和执事身后，分别咬着两人的耳朵在说着什么。我一直都保持着抱腿趴地的姿势，注视着主席台。只见会长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变青，眼睛里升起一团火来。而执事的脸并未变色，只是写着惊讶。

会长起身的时候，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吊的老长，和我的猪脸有得一拼。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执事拉住他，不知说了句什么，便抓起桌上的笔和纸，舞动手指写着什么。末了，将纸条撕下来，塞给会长。看样子，有点像是没有锦囊的妙计。

会长瞪了他一眼，眼里全是火，和刚登台的时候完全两样。

宰杀不得不因为会长的突然离席而中断，本已定好的由执事完成的总结，只能以一句“临时变故，改日再议”草草收尾。

屠夫气的将磨好的刀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力道很大，震的磨石都跳了起来。

是夜，执事和乙公司，也就是他姑表哥的老丈，又一次来到了我的圈前。执事摸出一支烟，老丈忙不迭替他点上。一口烟吐出，夜太黑，看不见烟雾，只瞧见烟头窜动的光亮。

执事，您说会是谁把会长给举报了？现在正在严打，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举报，简直就是撞枪口上了。

执事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哎，人算不如天算，咱好不容易一顿操作，给他儿子弄了一个大项目，总算和会长缓和了关系，没想到他却被别人捅了一刀。人在江湖走，随时会挨刀呀！

丈人贼溜溜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听说省纪委手段很多，他万一顶不住，会不会把您给出卖了？

执事狠狠地吸了一口，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捻灭，说，今天他走的时候，我递给他的纸条，你知道写了啥？

丈人摇头，执事透露，说，我写了八个字，非我举报，想想儿子。

高，您真是高，咱有他儿子的把柄，这就多了一把剑，他断不会乱说的，否则儿子也要遭殃。

话虽如此，但世事难料，咱还是得提前应对。官场永远没有绝对的朋友，也就没有绝对的敌人，朋友随时都可能摇身一变成为敌人。

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其实他们说的话我心知肚明，不过我是一头猪，不会说人话，听懂了也散播不出去。

人类啊，不光复杂，而是复杂的出乎我这头猪的认知范围。想当年，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还在一个圈里生活的时候，主家经常在玉米里掺些地瓜。而我的二哥，总是用猪鼻子将地瓜拨弄到猪槽一侧，让我六妹吃。他跟我说，地瓜很难吃，六妹小，性子弱，吃了没怨言。直到后来，二哥被主家卖了，我才得以第一次吃上地瓜。原来，这东西可甜了，一点也不难吃。二哥骗了我好几年，只因为他喜欢六妹。他离开时，看着六妹，满眼的不舍，我心里便了然了。那时候，我就想，二哥心机真沉啊！

然而，当我经历了太多的人事，如今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发现二哥的所作所为和人比，简直就不叫心机，顶多也就是小九九。

这一夜，我忽然想念我的妈妈，我的兄弟姐妹了，想念小时候无忧无虑单纯的生活了。我看厌了现在围绕在我周边这些人类的尔虞我诈，想要尽快赴死，然而他们总是不能痛痛快快遂了我的愿。

后半夜的时候，月亮升起来了，只有半块。我毫无睡意，望着半月，孤独感油然而生。

这一等又是七天，听说会长被关起来调查了，执事暂行会长职务。

这天早上，老孙来喂我的时候，表情轻松了许多。他看着我吃食，甚至有点悠悠然，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一样，侃侃而谈。

老孙说，总算没有内斗了，可以暂时消停一阵子。会长一进去，执事一人说了算，估计你这头猪活不久喽！不过也好，本来就是个着急的事，这都折腾了一个多月，还没办成。再这样下去，人民吃不上肉，可就出大事了。

老孙说，其实，你个头虽大，但归根结底还是猪，杀猪能有多大事，你说是不？说到底都是利益盘根错节，纠缠来纠缠去，一个多月都没杀成。

我很赞同老孙的看法，看不出来一个喂猪的，竟然也能这般门儿清。

吃吧，吃了这一顿，你就该上路了。

老孙这句话说的我有点想哭，我心知肚明，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高兴的泪。

中午，执事坐在主席台上，表情肃穆。他长话短说了一阵子后，庄严宣布，宰杀大会正式开始。

这一次，是真正的正式开始！

屠夫总算有了切实的用武之地了。我闭上眼睛，没有感觉到疼痛，就像是入睡一样，渐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啥也感觉不到，啥也想不起来。我睡着了！

真是一个高明的屠夫，可惜，后继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