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暑假，我去了工厂流水线（二）

你说你羡慕我可以过真真实实的生活，上班赚钱、下班回宿舍，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辛勤的劳动。可是你不知道，真实的生活很辛苦很无奈，没有太多的浪漫色彩在里面。再浪漫的人每天在工厂像机器一样过着的生活，都会被磨平棱角，变成大家的样子。

01

有的时候，不去经历感受，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人。

刚去工作的那几天，和一个初高中六年的朋友聊天，她说她羡慕我，可以靠自己去赚钱，可以真实地生活，而不是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

可是我没有告诉她，我一点也不喜欢那种在工厂里的生活，但是为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必须要付出努力才能有收获。

就像2017年的暑假一样。进了工厂，突然发现身边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人。

在寝室里，有出轨的女大学生、还有睡在男生寝室的女生，还有和流水线班长搞暧昧的女生，还有因为高考填志愿没有按照父母的想法和父母产生隔阂的女生、还亲眼见到了刮花共享单车二维码的小情侣。

在工厂里，有没有读过书连数字都不认识的回族大姐和他老公、还有为人善良还是做事懒散的胖妹、有十六七岁热爱游戏的漂亮小女生E、有高中毕业没有参加高考跟着男朋友来打工的单招的F、还有做事情马马虎虎大手大脚的G、还有儿子考上大学不能独立生活却引以为荣的班长……

02

层次越低的人，越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因为他们没有主见、没有自己的想法，很容易从众。

在我去工作的第一天，班长把我安排在一个来自贵州的年轻的瘦瘦弱弱的回族大姐旁边（大概二十七八岁），帮她套袋子和帮下面的大叔折彩盒。

班长让那个大姐教我套袋子，可她只是看了我两眼，什么都没说，我只好自己凭感觉随便装。然后，我套的袋子不是袋子套反了就是机子放反了，下面的大叔在那里可劲地笑了一番后，一个年轻的大哥才过来教我正确的方法。

一刚来就表现的那么不友好，让我觉得，如果一直和那个大姐一起工作，可能这两个月我不会太好过。

后来班长来巡视我们干活了，原来，那个大姐不仅不理我，也不理班长。班长说了她几句，她就用我们听不懂的家乡话把班长胡乱骂了一通。

班长说，那个大姐那几天一直在闹脾气，她说那个工位太忙，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把我派去帮她了)。再加上她一直想说她要回家，但是她老公不送她回去。

当时我很好奇，为什么回家还要征求老公的同意，为什么还要送才能回去？难道是只能挣钱不能花钱、花钱还要经过老公的同意？

那个时候，热血沸腾的我很想给那个大姐说，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订个票，你自己回去吧，不要那么委屈自己，寄人篱下。

直到有一天，线上要做一个新产品。其实制作流程差不多，主要是包装变得复杂了，要贴很多个标签、序列号、防伪码，并且要一一对应，不管哪一个都不能出错。坐在旁边的大姐开始慌了，立刻找到班长，她说她不贴标签，她不识字。

似乎，我好像一下明白了什么。原来，在这么年轻的人里面，也还有人不识字。原来，大姐之所以一直讲着她们的家乡话，是因为她不会说普通话。原来，大姐不自己买票回家，是因为她自己回不了家。

班长让我和大姐换了自己的活，我来贴机子上的标签和序列号，大姐来套袋子和折彩盒。其他彩盒和外箱上的序列号和防伪贴则由其他年轻的大学生来完成（年轻人比较机灵，互相之间也比较容易交流，弄错了顺序比较容易改过来）。

一天中午，听见旁边的女生们聊天，聊到了那个大姐的老公，好像也在我们那条线上。于是我忍不住对大姐老公的好奇，最终还是问了她：“我旁边这个大姐吗？哪个是她的老公啊？”

在我满足了好奇心之后，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原来在我刚来套袋子受到冷落之后来教我的年轻大哥，就是大姐的老公。

我们那工位忙不过来、堆积地太多的时候，那个大哥便会过来帮忙，免得我们又被班长臭骂一顿。大哥说，大姐是一个文盲，数字都不认识，所以她不能贴、也贴不了标签。

我很好奇，那大姐会不会算账？买东西会不会被坑？难道出门都要大哥陪着吗？数字都不认识，像她这么年轻的人如何在现在的社会生存下去啊？可是这些疑问，我只能留在心底。

后来大姐被调去对面包烤盘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姐干活很认真，速度也很快。别人两个人包条形烤盘都没她一个人包华夫饼烤盘包的快。当条形烤盘赶不上了，她的华夫饼烤盘总是还有一筐存货没有用完。

生命中某些人的出现，哪怕只是过客，也注定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

自从班长从生产线前面调来了一个小伙子帮大姐一起包烤盘以后，大姐就慢慢的变了。

和大姐一起包烤盘的小伙叫胡涛，他向我们一大群女生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说：“ 我叫胡锦涛，去掉锦”，当时觉得他这样介绍自己还蛮有趣，不过后来，事实证明他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由于我们那条线的女生基本全都在我们后面包装组，那个小伙来到后面也是不亦乐乎。他有着讲不完的话、也有着吹不完的牛。

胡涛初中还没毕业就辍学，去理发店当学徒，然后拿着在理发店每个月两千不到的工资生活，钱不够花了就出来打两个月的暑假工，可是即使打工，依然入不敷出。

他用很自豪的口气向我们吹嘘：“我来了十几天用了一两千，今天中午去吃了个饭，买了个烟，一百块就没了。在这里挣的钱还没花的钱多。”

避开他九年义务教育没读完的经历，也不谈他不会理财反而引以为荣的问题，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和他们同时包烤盘的还有三个人，这边包华夫盘，那边包条形盘。但是由于人多，电风扇不够。胡涛看见旁边的女生在吹着风扇，然后直接上去把风扇转到他的那边，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休息期间，我们和线上几个女生一起去接水，排了很久的队才轮到我们（其实工厂不流行排队，都是谁先挤进去谁先接水），好不容易准备把杯子放到水龙头下面的时候，一个水杯横空出来挡住了我们的杯子。“让我先接”，这声音是胡涛，我们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

作为新时代的小伙，和女生抢电风扇、接水插女生的队、插队打卡、故意把大姐叫阿姨 大娘，做事情溜边边，只想让别人做事情，让自己闲着。还想让女生帮忙带饭带水……他可能完全不知道绅士风度是什么。

正所谓，细节见人品、日久见人心，也许正是这个道理。

班长让胡涛和大姐一起包烤盘，他一直叫大姐慢慢来不着急，一直叫大姐休息一会儿，一直说烤盘还够用，不用包那么多那么快。班长在看的时候，他就装的特别认真，班长走了，他就继续慢慢悠悠。

刚开始的时候影响还不明显，可时间长了就变了。大姐变得懒散了，会偷懒了，总是干一会儿歇息一会儿，该她去割海绵的时候她还总想拖着让别人干。

就这样，一个本来积极努力的人就轻易地被另一个人影响了。

直到一个多月后的某天，大姐带着泪汪汪的双眼来上班，嘴里还一直咕哝着要回家，时不时地还会朝着那个大哥的方向骂几句。此情此景，不就是电视剧里那些七八十年代农村妇女吵架时的表现吗？

后来从她们的聊天中得知，大姐有个马上要读小学的孩子，她想回家陪孩子读书。

经不起她的折腾的大哥，就给她买了回贵州的车票，把她送回去之后自己再回来上班。

当大哥向班长请假的时候，班长很鄙夷地说：“没有钱，你回去又有什么用。”对于班长来说，那个大哥是个干活能手，既老实也听话，实在不愿意给他放假。

对啊，谁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去成全别人呢？

03

包条形盘的女生里面有一个很胖的女生，大家都叫她胖妹。

胖妹是中专毕业，读的是幼师，今年暑假和妈妈一起出来工作，胖妹的妈妈也就在流水线正对着的另一边擦机子。

由于胖妹做事很慢，班长每次见了她都会骂她，都会催她快一点。所以在别人休息的时候，胖妹的妈妈都会去帮胖妹包烤盘，否则条盘供应不上她女儿又会挨骂。

直到班长将大姐调走的那天，胖妹成了替补。来我旁边套袋子和折盒子。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胖妹来了不到五分钟，我和她之间就堆积了很多很多的机子。在我忙的过来的时候我会帮她套套袋子，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当然要先把我手头上的贴完标签、夹完海绵。

在线上不忙的时候（前面的人堆积了，后面就少了，不过之后后面会很忙，），胖妹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没有，她不相信。

相处了几天之后，就像这个世界上其他的胖子一样，其实她真的挺善良。她说她对象对她很好，也是很理所应当的。

不过这几天干活的速度，班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当我们之间堆积了很多机子的时候，班长过来看见了这种情况，然后对她妈妈说：“明天你不用带她过来上班了”。

然后，她的妈妈就隔着我和另外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小妹对她女儿喊着说：“你快一点，尽量快一点”。可能是习惯的力量太强大，也可能从性子里就快不起来，胖妹还是那么不慌不忙。

第二天阿姨还是带着胖妹来上班了，那天上午很忙，线上机子很多，胖妹还是像往常一样堆积如山。班长过来了，就给阿姨说：“中午让她回去吧，以后不用来了，她干不了活，她只适合吃饭睡觉。”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见到阿姨和胖妹。

人生真的是不断遇见又不断失去的过程。从这些来来去去里，逐渐看清哪些人哪些事最重要，从别人的人生里，也逐渐明白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04

有人说名字里包含什么，那么那个人很可能就缺什么。就像有人叫黄帅，其实一点也不帅，就像有人叫曹雅，其实一点也不雅，就像有人叫李文静，其实一点也不文静一样，我们流水线班长叫周文明，其实他一点也不文明（老是骂人）。

周班长喜欢和旁边刚通过单招考上大学的小姑娘聊天，他说他儿子考上了广东的一所985大学，现在马上大四了，正在学校准备考研。

“我家那个糊涂蛋啊，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洗一双鞋子要一个多小时，前些天我还去他学校给他洗床单来着。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喜欢看书，整天看书，学习也很认真，上课从来不需要我们操心，哈哈哈……”

以前总是在新闻上看到某些状元考上大学以后生活不能自理而跳楼自杀或者不能承受生活压力而患了精神疾病，原来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也是常见。父母一心希望孩子好好学习，在这些父母眼里，除了学习，其他的都不重要。

去了宁波以后，我就陷入了无限循环的感冒咳嗽之中，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宿舍空调温度太低，平时问题不大的话我都是继续上班，也没怎么请假休息。

直到有一天，早上起床感觉头特别沉，后来还是去了工厂，觉得要是能上班就上班，实在不行就请假去看医生买药。

后来情况并没有好转，那天上午一直感觉脑袋晕乎乎的。然后去找班长请假，他说：“年轻人嘛，不就是点小感冒吗？买点999就好了，我现在这里缺人，你走了没人替你，你还是回去上班吧。”

总算坚持到晚上九点下班，全身酸疼，脑袋昏沉。小伙伴立马带我去了医院，量了量体温，38.5度！打完点滴回到宿舍已经凌晨一点钟。

虽然当时愤怒，但是后来，我不记恨那天周班长没有给我请假，我们应该要接受真实生活带来的一切。

事实也告诉我，我们改变不了现在的环境，我们只能改变自己，只有把自己变得更优秀，才配得上更好的环境。

如果这世界不温柔，那么还是要勇敢地直面残酷。别人不在乎你，要自己爱护自己。相信融进血里的骨气和刻进生命里的坚强，会让我们变成处变不惊的样子。

生活不易，但要一直努力向前。但愿我们过去和现在所担忧害怕伤心的，在未来的某一天提起，都能轻松惬意地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