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四十一）心爱口缄

              四十二、玉殒香消

        柳玉走后，始终没有任何消息，贾士强有些度日如年。

        不知什么原因，这段时间一直持续着阴雨天，窗外始终是灰茫茫的，没有一丁点阳光。

        今天的天色更是尤其昏黑，片片乌云不停地向下压着，像要在每个人头上盖一个黑锅，不时有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仿佛世界的末日提前来到了。

        天地之间似乎只有黄昏和黑夜在交替运行，拥挤而杂乱的寝室里弥漫着苦雨凄风的潮湿，大热天里贾士强竟然破天荒感到寒冷，他蜷缩在墙角的床上捧着小说，却没有任何心思读下去。

        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史无前例的大事发生了。

        风云突变，军队开进了天安门广场；舆论哗然，学潮升级为动乱事件；谣言四起，一切笼罩在恐慌气氛中，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周建军被学校找去后，也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了。

      突然，牛耕田急匆匆地跑进寝室，一把拉起贾士强，惊慌失措地说：“快去，快去，校礼堂……”

      “怎么了？”贾士强问。

      “出大事了。听说柳玉死了！”牛耕田说。

      “啊！？”贾士强一阵眩晕。“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贾士强在风雨飘摇中，跌跌撞撞地跑向校礼堂，离礼堂门口不远，就听到响起的哀乐声。

        他冲进礼礼堂，只见前台上摆着鲜花，挂着黑纱，黑纱下面挂着几个同学的照片，在当中看到柳玉的，他一下就晕倒了。

        等他迷迷糊糊醒来，眼前是柳玉脸庞，还是那样的柳月弯眉，笑脸盈盈，还是那样的安然恬静，美丽善良。

        “出什么事？”

        “怎么回事？”

        ……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礼堂里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异常悲愤，从北京回来的同学们围在学校的校旗旁边，声泪俱下的讲述天安门广场清场时的一些耳闻目睹，消息一度是封锁的，信息来源是不明的，没有人知道哪些是亲眼所见，哪些是道听途说，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杜撰。

        有的说亲眼见到柳玉被打死了，有的说后来还有人见到过。但不管怎么样，柳玉确实是失踪了，生死未卜。

        贾士强用手摸摸校旗，眼泪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

        如今校旗回来了，可柳玉没回来。我们应该向谁去要个说法？到哪里去寻找？到哪里去控诉？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没有人能回答。

      校领导一干人等都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沉默着，所有人也都是沉默着。

        贾士强回到寝室，不停地痛哭，反复说着一句话：“她不会死的，肯定不会死的。”牛耕田生怕贾士强像上次一样犯了老病，搂着他肩膀，不停地劝说：“人死不会复生，你长点心吧，面对现实吧。”还没劝好贾士强，牛耕田自己也忍不住掉泪。

        紧接着的时间里，学校内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工作组进驻，校领导班子调整，校园加强管理，所有的门都该关的关，该锁的锁，人员出入需要核实身份，认真盘查。

        没过多久，学校对学生的清理整肃工作开始了，每个人都被要求写出在学潮期间的行为总结报告，并填各类的表格，班、系、院、校逐级对每名学生学潮期间的表现进行鉴定。

        校长已经被撤换，院里、系里都派来了新的书记，一些系主任、教授被点名批评，有的还受到了警告和开除党籍的处分，一时间校园内人心浮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没有人关心那批曾经去北京的同学们了，似乎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柳玉就这样人间蒸发地消失了，无人再提及。

        贾士强在去教室的路上遇到了心事重重的李友梅，感觉她的情绪也很低落。她拉贾士强到僻静处，让他今天晚上来沙龙。贾士强本想推辞，可话还没等说出口，李友梅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这些日子，柳玉的失踪让贾士强心神不宁，他想做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去做。

        这是一种很痛苦的感觉：你明明知道应该去做，可却无法去做；你明明想去呐喊，却不知去哪里呐喊，向谁呐喊。其实，现在他哪也不想去，只想把自己锁在屋里自己安静地呆着。

        但贾士强还是去了沙龙。他想了解更多的消息，来探究一下这翻云覆雨的政治运动，想搞明白昨天还九州生气恃风雷，为什么一夜间就变成了万马齐喑了呢。

        沙龙上依然有人在激动地大声质问着许多个“为什么”，但基本上都像扔到深潭里的小石子一样没有回应，更多的人在沉默，沉思，还有一些人在叹气。

        贾士强这才知道，文学沙龙被人举报了。

        校方认定沙龙是鼓动学生参与学潮运动的非法组织，宣布立即解散并停止一切活动，其中的一些组织者和主要参与人员正按照学校掌握的名单被一一约谈，等待进一步的处理结果。

        贾士强环视了一圈，来沙龙的人明显少了，没有发现周建军的身影，房间里的气氛显得十分凝重、压抑和悲愤。

        简短的聚会结束了，大家一一与李友梅握手，在这非常时期什么样安慰的话说出来都显得苍白无力，许多人腮边挂着泪花。

        李友梅更是面无表情，平静地与每个人握手道别，就像是在进行着一个庄严的仪式，她本人更像是一个履行神圣使命的殉道者。

        大家简单寒暄几句就相互告别而去，沙龙的完结在所有人的心里或许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人都散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李友梅和贾士强。贾士强的心情也很糟糕，一脸的阴郁望着李友梅，他想安慰一下李友梅，但张了半天口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或许贾士强自己更需要有人来安慰。

      两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地对望着，呆呆而坐，半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