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大半年,我怀着些许内疚的心情,向李所长递交了休假申请,“李所长,不好意思,休假这些日子,可要辛苦你们了!”
他眯眼大笑,“听这话,你未来应该是个好领导!”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不合身份,我便尴尬地点头致谢,走出他的办公室。顺道向其他同事打了招呼,喜欢拿我开玩笑的Susan不忘给我补了一句,“陈医生,这次外出,可要记得事事小心,别弄出了‘人命’回来!”这话惹出大家一阵大笑。
她知道我这次休假是和秦馨出去旅游,所以才这样取笑我。“你可别乱说啊,其实,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我连忙解释,女孩子的名声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又哄笑起来,还对我“寄予厚望”,一起手握拳头给我加油。说实话,她长得漂亮,性格又善良,我这个天然呆,当真不敢对她有非分之想,只要她快乐就好,因为每次看到她笑,我都倍感温暖。尽管如此,我还是对这趟旅程满怀希望。
出发那天,烈日当空,虽然才八点多,但整个城市就像火炉一般。我按时到达车站,秦馨穿着轻便的浅色旅行装,一步一跳,如同轻巧的燕子。按照计划,我们先坐公交车出发,到火车站之后再换乘火车,我们的目的地是凤凰山。
公交车到站之后,坐落在面前的就是火车站了。我们进站的时候,发现站外有一群人在嚷嚷。我好奇地走过去细看,原来是有人倒地了。
我蹲下仔细检查,躺在地上的是一名中老年女性,体型偏胖,闭目喘气,大汗淋漓,双脸泛红。
我轻拍那女人的肩膀,并在她耳边呼喊,她开始反应过来,逐渐转醒。触摸她的四肢,皮温偏高,脉搏比较规律,只是偏快一些,我迅速追问周围的旁观者。
其中的一位车站工作人员说,他远看一个女人在这里站了很久,可能是在等人,等着等着就倒下了,才晕倒一两分钟左右。
经初步检查,没发现有受伤的迹象,我向周围宣布:“她应该是中暑了!”我让身旁的群众帮忙抬她到车站里。
我掏出扇子给她扇风,让那位工作人员带些凉水和湿毛巾过来给她降温。
“谢谢你,小哥……”她斜靠在座位上,微笑着看我。
“你不用担心,阿姨,他是医生,没事的。你歇歇就会慢慢好了。”秦馨在旁边解释。
“是的,虽然我才工作不久,但中暑这事,是蛮常见的。”在我的安慰下,她的气色逐渐好转。
我们留在她身边闲聊了二十来分钟,看她情况基本稳定,就再三叮嘱她多喝水,不要在酷热的地方久留,看她一一答应后,我们才离开。
“糟了,该不会是赶不上车了吧?”我走到站台的时候,发现已经找不到那号火车了。
“没关系,我们改下一班吧。”秦馨没多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对不起,我的‘职业病’又犯了,如果不多管闲事,我们就能赶上车了。”
“不,你做得很好!”她对我竖起拇指,“这是应该的!”
改车之后,等了大概四十分钟,我们才顺利登上火车。我让秦馨坐在靠窗口的座位,我坐在她旁边,与车厢壁正好构成一个半闭合的空间,比较合适亲密交流。从凤凰山的地理位置开始,我们讨论着这几天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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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身旁的过道上走来一个中年女人,指着我,向身后的男人说:“就是他!”
只见那男人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跟我来!”
“请问……什么事?”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来不来?”他伸出一个结实的拳头摆在我面前。
“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秦馨搭话过来。
“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他,把我妈给害了!”那男人的头脑仿佛只有拳头,毫无道理可言。
“请你慢慢说清楚,好吗?”秦馨紧张起来。
“我来说吧,”那个为男人认人的女人终于开声了,“你上车前救过那个中暑的女人,刚刚突然胸口痛起来了。”
胸痛?我的直觉告诉我首先要考虑心脏的问题,这是随时危及生命的毛病,我立刻站起来,“快带路!”
走动在正前行的微微摇晃的车厢里,我感觉我的心脏似乎摇晃得更加厉害。
他们停在一个座位前,我看到那座位上坐着的果然是那位中暑的阿姨。可是,眼前的她,表情痛苦,正仰着头喘气,双手捂着胸口,面色苍白,满身潮汗,触及脉搏搏动较之前要快,四肢有点发凉。
“阿姨,你感觉怎样?”我问她。
她嘴巴微微张开,想说话却又说不出。
“还问怎样?当然是难受啊!都他妈是你害的!”她儿子在身边大吼,吸引了车厢里其他人的注目。
“大哥,麻烦你冷静点,我们已经正在看了,请别着急。”秦馨耐心地说。
“这是我妈,我能不急吗?”他对她破口大骂。
“我正在处理,不要骂人!”我挺直身子对他说。
胸痛,大汗,脉搏快,这看起来像是冠心病急性心肌缺血的表现,我立刻从背包里掏出急救包,再从中取出有扩张血管作用的硝酸甘油给她,“阿姨,请张开嘴巴,在舌底下含着。”再回头说:“秦馨,快去报告工作人员,这里有人病重。”
我向身旁的男人简单交代病情,他又不满地说:“刚刚一定不是中暑,是你错判了,耽误了病情,要不是你,也许我们可能早就送去医院抢救了!”
“可是,我没说不用去医院吧?当时就是中暑的问题,跟现在不一样!”我坚持己见。
“我不管,反正这事,你可要负责到底!”他狠狠地盯着我。
这时,阿姨嘴里发出一声沉厚的呻吟,脸上的皱纹扭成一团,倒卧在旁边的座位上。这反应,确实让我始料未及,霎时间没反应过来。
“妈!”那男人跪倒拼命摇晃她,看她没有反应就猛地站起来一手揪起我的衣领,“你喂了什么给她吃?”
“她可能是心脏血管循环不好,我喂的是通血管的药。”被他一吵,我的心便乱起来了,说话的音调有点飘。我立刻蹲下查看,她竟然没有呼吸了。当我正要探查她的颈动脉搏动判断心跳情况时,他一手把我推开。
“什么叫可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你敢治人?你害死我妈,你这畜生!”他揪住我的衣服使劲摇我。
“停手!”乘务员走过来,“先生,请别急,我们已经给你联系了下个站的地区救护队,只要你在下个站一下车,病人就可以接受救护队的救治。”
“等得及吗?人命都快没了!”——“人命”这个词,让我想起了Susan那句话,该不会被她说中了吧?可是,我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但是很显然,这个男人已经对我失去了信任。
“我不管你们怎样,你可要负责到底,这医药费,你必须赔!”他怒不可遏,恨不得要把我一口吞下。
“她现在的病情,还没有定论,谈什么赔偿?”我无法忍受这个人的无理取闹,“再说,我是好心才上去帮忙的!”
“想赖账是不是?啊?”他双手把我推倒在地上,再整个人骑坐在我身上,“赔不赔?不赔就揍死你!”他一个拳头高举半空。
“别打了,现在先看好阿姨的病情再说吧!”秦馨走过来,拖住他的拳头。
“你们都是一伙的,肯定是护着他!”男人大吼。
那个带路的中年女人又说了,“这个人是不是医生,我们都不知道,你说你是医生,有什么证据?你说你没判断错误,又有什么证据?”
我哑口无言了,哪里有什么证据?我的执业资格证书还没领到手,再说,即使领到手,也不可能随时带在身上。
“我就说呢,你就是个假医生吧!”男人再次抬起拳头。
没有执业医师资格证,就是没有行医资格,这样贸然救人,确实是我理亏了,可是如果遇到这样危急的情况,我都不伸出援手的话,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很可能就会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而陨落。
这是我第二次被患方施暴了。上一次,是因为我送了一些葡萄干给病人家属,结果她家里的小孩因为吃葡萄干误入气管差点导致窒息,最后家属来找我算账。不过,那一次纯属无理取闹,我最终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这一次,我却是踏在法律的红线之上。我闭上眼睛,不敢直视他迎面挥击而来的拳头。
“都别闹了!”不远处传来一个严肃的女声,沉稳而坚定。
“你他-妈又是谁?”那男人的拳头没有落在我脸上。
“如果不想我报警的话,最好尽快收手!”我躺在地上,抬起头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她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左右,眼神锐利却不乏温情。
男人站起来,“报什么警,我又没犯错。”
“在公众场合大吵大闹,就是扰乱社-会秩-序;公然对人施-暴,就是非-法伤-人;还有……需要我说出来吗?”她的气场稳若金汤,把那个男人完全镇住了。
男人苦笑起来,“真是走了狗屎运,今天算我倒霉!”随后走回座位上。
“没事了,病人已经恢复过来了。”那位给我仗义救场的女人向周围宣布,并转向那个男人,“不过是一场误会,大家都别放心上去了。”围观的乘客一哄而散,乘务员连忙向她致谢。
我站起来,往那个男人的座位看去,发现他身旁的那位阿姨已经安坐在座位上了。我正要走过去问个究竟,却被那个女人拦住了,她一手拽住我,拉我往回走,并示意秦馨跟上。
我向她投以好奇的目光,而她却默不作声,带着我们穿过了几节车厢才开口:“你们差点就上当了!”
她告诉我们,她姓黄,是一名心血管内科的副主任医师,跟我们一样正要前往凤凰山,因为她的乡下就在那里。
她在车厢里注意到我们传出的动静,于是就过来看看,通过现场和围观者的陈述,她大概了解情况;并趁那男人与我纠缠的时候,去检查那位阿姨,发现她根本没有呼吸停止,心跳和脉搏都正常,而且节律一致。座位底下,还藏着一个装着清水的喷壶。
“她根本没有什么心脏病,全身大汗淋漓的假象,就是用那个喷壶制造出来的。”她解释着,“他们就是这样靠装病,对好心施救的人,骗取钱财。”
“可是,我亲手触摸过,当时脉搏确实有问题。”我还是不明白。
“想改变心率脉搏,只要借助药物就可以。”她一说完,我便恍然大悟。
“你们可能是事先在他们面前透露过一些个人的情况,所以才让他们抓住了把柄,有机可乘。”说到这里,我仔细回想之前发生过的场景。
“都是我不好!”秦馨懊恼地说,“我一开始就告诉那个阿姨,他是医生。”
“有心救人,是好事,但是在救人之前,要明确自己的处境,别因为救人而把自己陷入困境。”
“是的,前辈教训的是!”我连忙点头。
“好了,我会把这件事反映到相关部门去,你们也要好好保护自己,旅途愉快!”说完,她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就回到自己座位中去了。
这事情算是圆满告终了,我们下车之后便到达了凤凰山。那一带山清水秀,让我几乎忘却了所有的尘世俗事,该放下的都该放下了。
只是我辜负了大家在我出发前对我寄予的“厚望”,与秦馨之间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带着这一点遗憾,踏上归途的火车。
在回程的时候,我在中途停站处,看到站外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认出了正是那个阿姨。
只见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个男的四处呼救,旁人除了围观,并没人理会。
此时,由远而近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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