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作”的母亲

外面细细密密的雨下个不停，汽车雨刮器哗一下扫过来，刷一下扫过去，就像擦不完的眼泪。我的心情有些郁闷，早上父亲在电话里说，“你母亲不行了，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没睁开一次眼，没说过一句话。”我吓了一跳，急忙打电话给弟妹，让她过去看看。过一会儿，弟妹回电话说：“没事，妈是和爸呕气，故意不理睬。”我终究是不放心，吃过早饭后，匆匆往家赶。

母亲瘫痪在床两年，随着身体的不能自理，似乎脑子也不灵光了，父亲二十四小时护理她，她视而不见，还是说老头子的不是，时不时地折腾一下，搞得我们心惊胆颤。

晚上父亲刚睡着，她用小棍子呯呯呯敲床，把父亲吵醒。父亲问她怎么啦？她不说话，父亲掀开她的被子，一阵臭气扑鼻而来，知道她拉大便了，赶紧换尿不湿，洗屁股，忙碌半天。再躺下去却睡不着了，失眠了，而她呼噜呼噜睡得香了。

她喜欢吃煮得烂透的红烧肥肉，父亲也喜欢吃肉，但他节俭惯了，宁愿自己不吃，也要保证她顿顿有肉吃。父亲怕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每餐只允许她吃一块。她不干，告诉我们，老头子虐待她，巴不得她早死。父亲听到了，从不争辩，只是宠溺地笑笑。

汽车开到晒场上，刚停好，隔壁的生产队长叫我过去，说：“你母亲给你父亲宠坏了，她太作了，村子里像你父亲那样有耐心服侍老婆的男人几乎没有，你母亲还不满足，你们做子女的可不能由着她作，要好好说说她。”

“叔，你不知道，我父亲愿意她作，享受她的无理取闹。我去指责母亲的不是，他还会和我急，说不得的。”

我看到母亲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觉，叫她也不答应。我问父亲怎么惹母亲生气啦？

父亲说：“昨天中午把饭菜端到床上，让她自己吃，我回到堂屋自己吃饭。刚端起饭碗就听到她在敲床，没理她，想着赶紧吃完再过去，她不高兴了，吃完后就躺下，不再睁眼，也不再和我说话。”

我看着堵着气的母亲说：“你不用假装睡觉啦！让父亲帮你穿好衣服坐到轮椅上，把你的不满说给我听。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肉松饼，你可以一边吃饼，一边和我说，还可以和香港的重外孙视频。”

我话音刚落，她睁开了眼睛，说，“老头子，帮我穿衣服。”父亲笑了。

母亲确实有些作，她瘫在床上，唯恐我们嫌弃她，时不时地作一下，吓唬我们，目的是提醒我们去重视她。看到我们放下一切赶回家，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她特别开心，感觉自己很重要。

她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曾经是掌控全家的当家人，变成了全家人的负担，她不自信了，没了安全感，产生了恐慌。她的吃喝拉撒全靠老头子料理，对他的脸色、语气、手脚的轻重敏感起来，偏偏父亲不善于表达情感，她心里没底了。于是就作，看到父亲焦急、心慌、打电话，她开心。从老头子疼爱她关心她的态度中，从我们匆匆忙忙赶回到她身边的行动中，她重新获得了安全感。

当下一次她的恐慌情绪来袭时，她又开始作，父亲开始慌乱，我们开始匆忙，她获得安心。

唉！我那爱“作”的母亲，你的“作”何尝不是爱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