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处的男人

作者: 我与李萌 | 来源:发表于2023-03-14 20:59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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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终于降临。空气中弥漫开迷迭的香气,有时,这种香忽被遥远的淡淡栀子的味道夺去,于是,有些人不觉受了逗引,从刚才热聊的小桌面,目光缓慢地移升,向那株从隔壁探了半个身子的香樟看去。

    每看到这一幕,西蒙瞥远视线,朝更远的夜眺望。这怎么会由那透出呢?以为沾了个香字,人们便舍弃了再深想想的本能,随意朝最近的物事上认定。这种轻易的认为,好像自己也这样做过。他记得香樟树只有贴近树干,才略微嗅得到一种木香。想起留到脑海的那一杈叶伞的垂荫,最低的叶子离最近的餐桌也有五米的高度。西蒙不觉回头,一阵风刮下几个零丁的叶子,有一片擦着他的裤角,到地面不久,接着股夜风,吹得没了影。

    他为今晚的约定,特意花了整个傍晚选择合适的着装。理平一条裤线,他就记起一回里莎甜美的嗓音。她说过的话,渐渐地使他拿不定主意,望着满床笔直的黑裤子、棕裤子、白褂子、驼领带,他恨不得从记忆中,推开她一会儿。立即,他为他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深深的自责。恳求她先消失一刻,以免误了与她本人的会面。最终,他没有系那条她不喜欢的领带,想到只要俩人一坐到那面小桌,夜色会慢慢地变浓,于是,穿了最朴素的暗银纹的衬衣,罩了件土黄夹克,走出门前,在照过她无数仙气般身影的贴墙镜中,反复满意地看自己。

    他在这里已经喝过两杯黑咖啡,看了会儿对面的窗。他在记忆里重建窗景的时候,常常感到一丝冷气,似乎从对桌散来。那窗中遮了半帘,帘外的凸肚花棂子里,几盆干枯的丝瓜藤恹恹着气,抓牢棂的很少,螺丝圈有些已经干萎,风中飘着飘着,渐渐地变细。一个女人的宁静影子,从屋外向窗前走,等那影子由浑圆变作又辨出人型,他知道了她是在忙着烧饭。就是在这时,他模模糊糊听到里莎的声音,听后不久,他反而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她坐对面。因为他始终不能相信,这样的话,是从那个朝夕与他一块的她说出的——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

    他低头看了看腕表,差一句钟12点。小圆花雕桌,除他之外,咖啡杯的边侧,多了一盏倒垂的玫瑰花灯。他看看前后的人,都已经换了波,刚才那位一直朝他对视的中年胖子的位置,一位向餐厅正墙凝视的女士,静静地坐着。那灯光尚璀璨的昏黄里,一副与整面墙体般高的油画框在上面,西蒙看着画,想起了童年时期看的一部电影。他再努力看清画面,明明是提香的那枚珍贵的女面。朴实无华的农家女,蓬勃的棕发,与她满身带出的朝气在一条情绪里,似乎有风,拂动它们。女人不看画家,视线朝自己的绊带蓝粗布裤的方向,一脸的足意。背景是粗犷的线条构成的浓重。他到现在也记得,那是透过一方玻璃去看的一张板画赝品。但直到今晚,与她只隔有空气,他好像感觉还在那个有雨的傍晚。至于那部久远的电影,纵然距今夜已过去近20年,充盈其间流动的亲情,他还是一悄想,先就看到了那一年电视机旁流泪的自己。鲁本斯的一生,画过动人篇章的肖像画大家,与他后来呈现在画纸上的激烈、动荡、勃大的物象,相映,与一条狗渡过了坎坷离亲、寻亲的漫漫长路。这么多年了,西蒙仍记得那条狗的名字,帕特拉朽,外祖母看了一半,说声劳累离开了他。他一个人,守着寒冷,守着木棂窗外的路灯光,从头至尾一字不落地看完了鲁本斯的一个生命。

    但是也正因为过去了好多年,有些最重要的画面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比如,他认为那条狗中途死在了哪里,越过山崖般凌厉的山谷时遇上的老爷爷,是否就是他横亘半生,乐此不疲画之的原像。还有许多,他都很遗憾,在该看到的时候,躲迷藏般陷在他的记忆中。原野的风,跌破膝盖后捧起的第一把水,回忆中落泪的蜡烛,暖灯冬窗外鲁本斯看傻的故人。

    这些个曾经一起走的人,以后,都成了鲁本斯画框里的人。

    他的肩感到一阵痛,紧咳了几声后,发现小灯旁压了张纸条。他没有拿到手,眨了眨眼皮,还是看到了那行他此生不会忘记的字:西蒙,今晚对不住,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去。这是个只有他俩才知道的暗语,里莎曾在某个露台上的黄昏,远望满天星斗,笑说,如果有这么一天该分手,我们用另一个不太伤心的词代表。

    第二天被窗外山鸟吵醒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自己的家。

    他出门的时候,没像从前看一梢报箱。这一天的报纸,却刊登着这样一幅照片,一座怀旧的黄灯光的餐厅,挂着鲁本斯的宗教题材画作——复活。一斜柯宛如梦幻中的香樟,披枝纷垂。四个不大但温馨的圆木桌,坐着些令人感伤的人物。最靠片子右尾的那张,一个忧愁的夹克衫男的对面,是一位静美娴雅的女士,两个人的目光,都钉在了那个即将要灭下去的玫瑰灯的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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