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感】迷迭香

【都市情感】迷迭香

一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也是最坏的时代。

每个人都有着选择的自由，但许多人却在自由中迷惘着。

林菲裹了裹英格兰风的格子围巾，走出有点阴冷的小屋，被人们称为家的地方。她的心此时此刻像迷失了方向的小鹿，她杏仁般的大眼原本闪耀着小猫般锐利敏捷的光芒，此时此刻却眼神迷离。

五年前，林菲从法学院毕业后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一线城市。来自小县城普通家庭的她，在这个大城市里如同大海里的一条毫不起眼的迷你小鱼。完全没有任何生存经验的她，绑着傻里傻气的小辫子，模仿的OL风着装，毫无意外的一次一次在面试中被刷掉。

那段浸在地下室一股挥之不去的混着汗味、过期食品的令人怀疑的气味、浸在泡面和眼泪的日子里，与李轩之间的一幕幕却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脑海里重演。

她不需要忘记这个词，因为每天总有这样那样的缘由令她想起他。

李轩出身寒门，却可谓那个时代的寒门贵子。以他们县城高考第一名的身份考入这所名校，当时在那个小地方刮起了一件小旋风。

工人出身的他的爸妈那些日子终日笑容满面。一旦有人登门，就用粗燥的手抓一大把平时都舍不得吃的花生和商店里最便宜的糕点，堆在那个木头已经开裂、颜色可疑的桌上，大声招呼客人吃个够。

那时的李轩，人如其名，长得气宇轩昂，身材挺拔。星眉剑目，无处不透露出他的聪明劲。他的眼神常常交织自傲、忧郁和一点点不仔细看发现不了的自卑。

他们同在一个县城上的高中，又考入同一个地方上大学，只是两个学校一南一北坐落在这个古老的城市。

每个周末你都能看见，一个瘦弱的女生，从黄土弥漫的小路尽头下车，迈着欢快的步伐背着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李轩爱吃的零食的大书包，眼神充满着憧憬，闪耀着美好的光芒往李轩那个有着许多年历史的校门走来。

她不懂什么叫做爱情，她只知道坐在他的身边，闻着他的气味，就沉醉了，如同沉醉在栀子花般的芬芳之中。

偶尔他朝她笑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这一幕她会深深印在心里。在睡觉前也细细欣赏她脑海中的他：炯炯有神的，有时射出一星寒光的大眼，挺拔俊秀的鼻梁，笑起来自有一股傲气；他始终干净整洁，有着清新的体味…一遍又一遍舍不得睡。

只是他始终像一只滑不溜丢的泥鳅，让林菲有种拼尽全身的力气怎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

他并不是不喜欢她，他欣赏她的美，却总是在她爽朗大笑起来的时候，别过头撇了撇嘴，心下觉得她笑起来没遮没拦不怎么淑女；她直着大嗓门从老远叫着他的名字，他老是皱皱眉。

她每周都去看望他，带着一大堆他爱吃的零食，他心安理得的接受，有时还不甚耐烦的敷衍了事，常常踢好球洗了澡去见她，在他们约会的时候睡着。

他又帅气又聪明过人，在他波澜不惊的淡泊下面，包含着一颗蓬勃的野心，这样闪耀而渴望出人头地的他，怎么肯安心驻扎又怎么肯由得感情牵绊？

那天公车因为修路暂时改了路线，本来并不打算约会了，她却想给他一个惊喜。这天，人们从黄土依旧弥漫的小路尽头看到一个小小的蚂蚁般的身影。近了近了，原来是林菲骑着自行车从她自己的在城市另一头的学校骑来，晃晃悠悠的好像随时会倒下的样子，却神奇的努力地让车子保持了平衡。

人们这时看到林菲，因为长时间骑车或者又因为要见到爱人而两颊绯红，刘海湿漉漉的贴在头上，两只杏仁般的眼睛，闪闪发光。

他出了校门，散漫的走过来。甚至没有好好看她一眼，说:"不是说了一会约了踢球么？没空陪你，你自己先回去吧。"

然后他扭头就走。

“李轩，你个混蛋！我们完蛋啦！”

林菲对于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漫不经心所累积的愤怒此时如同爆发的火山一发不可收拾。

李轩听到，转身看了看她，似乎看到一头发怒的狮子，他摇摇头，仿佛在躲避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越走越远。

她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吧嗒吧嗒滴下的泪珠在黄土地上滚了几滚瞬间就被吸进了土里。

他从此淡出了她的视线。

二

现实生活的挫败感和失恋的伤痛像两记重锤，一下一下地锤砸她，几乎将她从地下室锤入地底下。

但好在她虽又穷又平凡，头顶却长了两个旋，老家说这样的孩子倔强又能吃苦。

她找到份律所的工作，做着律师助理。凭借着聪明能干，泼辣的她说不清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她逐渐从地下室搬到地上和人合租，再到后来的一室一厅，独立公寓。经过通宵达旦的熬夜学习，她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开始梦想也许有一天她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律所。生活开始慢慢向她展露笑容。

只是失恋的伤始终溃烂如桃花自始至终无法愈合。

她不甘心，她觉得自己拼了命的去爱他，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有人这样爱着他，他凭什么不会爱上她？何况她又美丽又能干，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爱她呢？

她一直等着，无望而执拗的等着。

最后等来的是他结婚的消息，新娘的外貌平凡普通，但有个不普通的家庭背景。她恨极了也绝望了。一咬牙一闭眼，匆匆嫁给了身边当时追求她很久的心最诚的一个追求者，几乎在李轩结婚的同时办的婚礼。我不能输给他，她心想。

三

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婚姻生活，结婚生子日子如同复印机一般一天天流逝。无所谓幸福或者不幸福，林菲按部就班的过着大多数人过着的平凡生活。

五年后的某天，林菲忽然接到李轩的电话：他要来她所在的城市出差。

好一阵晕眩，林菲才从恍惚中醒了过来。他要来了，好久不见，他变了吗？我变了吗？她惊慌的捧着脸，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年轻不再，他还会喜欢我吗？这时，她才回过神来：回忆只是在流逝的岁月中沉睡了，而他依然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她惴惴不安又满怀期待，围着她英格兰风情的围巾，匆匆忙忙地走出家门，走进美容院又走进美发沙龙、美甲沙龙…恨不能武装到牙齿。

在烛光暗淡的摇曳的昏黄中，他们相对两无言。岁月无情，却对他格外温柔。他还是那么的帅气十足，岁月赋予的几分成熟气质，平添了他几许魅力。

他看到依旧美丽的她，眼神流露出几许温柔。

"这些年你还好吗？"他打破了僵局。

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神迷惘。

"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拉起她的手，眼里有几星闪光的泪，有点哽咽而柔声乞求着她的原谅，原谅他的年少轻狂。错过了这么好的她，他的婚姻如同鸡肋，他的心有多痛又有多悔。

倔强又怨艾的她，心里有恨，但更多的是爱。在爱恨交织的蹂躏下，她的眼起初是温热的，后来她的泪无法控制的滂沱。

几乎在那一瞬间，她就丢盔弃甲完全原谅了他。这个性子颇烈的女子完全被李轩降服了。

她忘了那天是怎么回到家，又是怎么在一段时间纠结之后跟先生提了分手，异常坚决，顾不上先生的极力反对和痛心疾首。

她觉得李轩心里还有她，她误会了他，而她这时才醒悟自己心里一直没有忘了他。她是个果断的女人，发现自己的错误绝不能容忍：继续维持没有爱的婚姻，对大家都是消耗。她想要赌一把，为了自己的爱情，飞蛾扑火一次也心甘情愿。

母亲听闻，从老家特地迅速赶来，风尘仆仆、形容憔悴、眉头紧锁。

母亲极力反对：“菲儿啊，你想想看，一个女人没个家还带个孩子，那得有多难啊？妈不想你受苦啊！”母亲眼眶红红的，汪了一大泡泪，竭力克制住才没崩溃。

“妈，你别管了，你不懂。”

说完她就走了，给了母亲一个背影。她心里默默地说：“妈妈，对不起，这辈子，和他在一起是我的梦想。”她走得很艰难，因为担忧着母亲的身体，焦虑着孩子的成长；但她走得也很坚决，她决意要追寻自己的梦想！

她怀着对先生的愧疚，离了婚，努力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让她意外的是前夫付了一大笔赡养费，让她和孩子起码衣食无忧。

在母亲的帮助下，她一边工作抚养孩子长大，一边一心一意地等待他离婚娶她。

他们身处异地，她的等待更加显得漫长。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天都在希望失望的撕裂般的疼痛中度过。每一天她用邦迪把伤口包扎起来，他一通来电让伤口又爆裂开来，她却不觉得痛而是为听到他的声音而欣喜不已。

他每天都跟她说着绵绵情话，却绝口不提未来。她感到内心深处隐约的失望和钝痛，而他的声音却好似有魔力，麻醉了她的心，让她暂时忘却疼痛而沉浸在他的温柔中。

她重新变回了一条鱼，在他为他营造的爱的海洋中遨游。并且她坚决的相信，她离开他会如同鱼儿离开水一般的渴死。

得到失而复得的爱情，她无比的珍惜，她天真的以为现实终于教会了他，自己才是他最值得爱的人。

她生活的重心从家庭和工作转到了他的身上。如果不是孩子，她几乎要以为他是她的全世界。

她为等来他的短信而雀跃，又为他迟迟不回复消息而懊恼，仿佛一个初恋的少女。女人陷入了爱情，就是如此不可理喻。

她如此这般专心编织美好的爱情梦想，一天天地丢失了自己。她并不自知，而自以为有朦胧的希望而欣慰。

在她的心里，时间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并停留在那里。他依旧是那个翩翩少年，她依然是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有点甜蜜掺杂着无人诉说的苦涩，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的系在了一起。

四

四年的时间如流水般逝去。

他依然守在他所谓的十分嫌弃的妻子身边。

某一天，林菲在镜子里发现了自己几根白头发。她猛然感到了时间的流逝。她想起村上春树曾在作品里说：“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岁月蹉跎催人老，除了收获了几句情话，几根白发和苍凉的心境，她还收获了什么呢？她的倔强呢？她的要强呢？她的梦想呢？

生活这记锤子继续残酷的一记一记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锤着林菲以及每一个人。

林菲悄悄来到他所在的城市。

握着他家的地址，她站在他家楼下的杨树后。她只是想默默来看看他，同时想要一个最后的结果。这是一个绿化良好的小区，清晨的空气清爽愉快。

这时，身着黑色风衣，拎着公文包的他出现在她眼前，神清气爽，气宇轩昂。一瞬间，她几乎要冲了上去。但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林菲忽然看到一个人叫唤着他的名字紧追了出来。

林菲躲在树后，看到他的她把或许是他遗漏的一个文件夹递给了他，嗔怪的帮他整了整领带。林菲无数次在照片上看到她，没想到竟然这样遇上。她长得不算美，但是气质温婉。他则冲她温暖的笑了笑，拍拍她的手，帮她拢了拢因为追赶而松散的一缕头发，转身走了。

林菲一时看呆了，她的心被一阵突然而来的绞痛袭击，大颗大颗的汗珠冒了出来，眼前一片漆黑，她竭尽全力地狠狠抓住树干才没倒下去。她从未看过他如此温暖的微笑，也许他给过她少年般闪耀的笑容，给过她明朗的笑声，但那种温暖默契，是他从未给过她的。黯然神伤的她默默买了车票回去，一路无言。给他发了个短信:"我们分手吧。"......

梦想的破灭没有预想中的尖锐的疼痛，而是她的心瞬间空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球上。

林菲终于意识到时间并不会永远停留在某一个阶段而是不可逆转的往未来飞驰。

她终于明白了她人生的悲剧在于她把一个人当作她人生的主角，而这个人不过把自己当作他的人生的点缀。

她决定放手去找回丢失的自己，因为她终于懂得放过自己，跟自己和解，跟世界和解，也跟时间和解了。

时隔多年，我在一间咖啡馆跟林菲一起喝咖啡。此时的她已经是一间律所的合伙人，眼角的细纹记录着她奋斗的艰辛。

利落的短发符合她风风火火的个性，她的眼神笃定而闪亮，她微笑着对我说:"经历了这些事，我终于明白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丢失自我，而把快乐寄希望于别人。首先我们要明白，人生是自己的，人生这门功课只能自己去完成。学会跟自己和解，把自己做好，你的人生自然会很美。"

一缕阳光洒下来，照在她的美丽的侧颜上，杏仁眼一如既往的闪耀着自信迷人的光芒，淡定的她依旧美丽而终将永远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