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快乐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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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小脚，听说过去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坐轿子，十里八村的美人。
她能到我父亲手上，是我奶奶的功劳。五八年大跃进，挨饿年头。我奶奶回山东老家，跟我妈说，东北我儿子那里有的是白面馒头，可以管够吃。
那时的母亲是个单身女人，带着两个女儿，为了能让孩子吃饱饭，跟着奶奶来到了大东北，与俄罗斯一江之隔的小镇。
那时这里还不通车，到了北安就没车了。父亲赶着马爬犁去接她，走了三天三夜才到家。
一进门母亲就傻了眼，根本就不是奶奶说的那样。此时，母亲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困在了山窝窝里。每天饿的天昏地暗，眼珠子发蓝。
母亲已进门了，但父亲的红颜知己，还住在家里不走。这个女人不生育，家里就剩父亲一个男丁，奶奶要传中接代。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父亲把红颜知己撵走，最后父亲下了很大的决心，废了九牛二虎的劲，才把红颜知己恋恋不舍的送走了。
从我记事那天起，母亲给我的印象就是软弱，逆来顺受。父亲经常打骂她。说她不会做饭，好肉都做成猪屎味了。说她不会温柔，不会幽默，笑的难看，总之，母亲无论做什么，父亲都拿他的红颜知己来比较。每次父亲打骂她，她都躲起来偷偷抹眼泪。
我家住对面屋，新搬来一家满族人，女主人长一脸横肉。两家共用一个厨房。每次对门扫地时，把垃圾全扫我家这边来，母亲不吱一声，默默的扫到撮子里，扔出去。
但对门的女人得寸进尺，不知什么原因，就三天两头撅大嘴，一生气就摔碟子打碗，指桑骂槐。母亲还是微笑着做自己的饭。有时，对门没人，锅底下的火烧外面了，她还替人家看着火。人家从屋里出来了，给个热脸贴冷屁股。她也不生气。
有一次中午，我放学回来。厨房屋地上，我家这边全是脏垃圾，对门地上干干净净，清清亮亮。就像男人还没有剃完的头，一半河东一半河西，界限分明。看得出，女主人是刚结束劳动离开。
我气的火冒三丈，太欺负人了。我妈好欺负，我不是好惹的。拿起扫帚，洗刷刷，洗刷刷一阵还击，垃圾全跑对面去了。
对面女人出来了，跟我对骂起来。我掐着腰，一蹦三尺高，决定跟她大干一场，替我妈出一口恶气。这股劲我都憋多少天了。
这时母亲出来了，冲对面女人笑了笑说：“她婶子，别跟孩子一样，她不懂事。一会儿我把它扫了，你进屋吧。”说完把我拽进了屋里。关上门跟我说：“别干仗，别干仗，邻居住着干仗不好，远亲不如近邻，你这孩子真不懂事！”
我说：“就你好欺负，我爸打你，你从来都不还手，邻居欺负你，你也不吱声。天生受气的货。”
她说：“一家人还什么手，邻居住着，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她好，慢慢她就感化了。”
哼！等着吧，没人可怜你！
因饥饿，母亲带来的两个女儿，没能熬过来，先后离开母亲走了。
每天母亲都等父亲走了以后躲在屋里哭。估计父亲快回来了，擦干眼泪，去给父亲做饭。
父亲脾气不好，每次我们惹了事，他打我们的时候，母亲都无助的站在一旁抹眼泪。
那时我眼中的母亲，就是个软弱无能，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人家的母亲像老母鸡似的，会张开翅膀护鸡仔。在外面跟小伙伴打起来，人家母亲去了帮着自家孩子训斥对方。她可好，就知道把我往家拽，只会说：“别干仗，好好玩。”
但是，在我上高二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母亲的举动，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那是个周天的晚上，白天我跟母亲去地里刨了一天的土豆。吃了晚饭，因着急写作业，我就把没刷的碗筷泡在盆里。父亲看我没干完活就去写作业，劈头盖脑的骂，我顶了两句嘴，他就揪住我的头发，连踢带踹的揍，头发被揪掉了很多根。
这时我的同学也是闺蜜杨来给我送书，看到了这一切。杨拽着我，我们一起出去了。
走到了路灯下，杨说：“你爸就是个暴君！军法作风。”
是的，家暴，妈妈软弱可欺，从不会反抗。长这么大，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她就从没保护过我。我很委屈，觉得跟没妈的孩子差不多。
过了一阵子，杨回家了我也往家走。刚走进院子里，低矮的茅草屋里，传来了母亲高昂愤恨的说话声。
“告诉你，如果我闺女有什么闪失，今天我跟你拼命，这么多年你一直欺负我软弱，以为我特别好欺是吧？认为我怕你，你错了。我不跟你对着干，是因为我想一家人不要互相伤害。和和气气过日子多好啊！忍一忍，让一让，你的土匪头子性格慢慢就改掉了。没想到你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孩子小你打骂也就算了，闺女这么大了你还打骂，从今以后，我不会在让你一分一毫。”
我推门进去，母亲站在地中央，高高的举着三尺多长的擀面杖。父亲在炕沿上坐着，低头抽烟，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妈妈在教训爸爸。
我想不明白，在家里做皇上，横行这么多年的父亲，今天居然蔫吧了。是被母亲感化了，还是理亏心里过意不去了，不知道，反正以前他在这个家里从没怕过谁。
妈妈突然在我的眼前高大了许多，她已不是那个弱弱的受人欺负的小女人，俨然变成了女汉子。
我明白了，妈妈并不软弱无能，她在为维护家的和平做出让步。她用忍让去感化父亲，去感化别人。
但是，妈妈您错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可以忍让的。就像父亲这样，他拿您的善良当好欺。
我忘了刚才的痛，冲着母亲竖起了大拇指：妈妈，今晚您真美！
妈妈去年走了，但她那晚举起擀面杖反抗父亲的高大形象，至今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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