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扬湾旧日笔记

作者: 阿乌呀 | 来源:发表于2023-08-29 21:12 被阅读0次

我家在白扬湾,靠近海域的七百米处,如果你不清楚具体位置,只要走到白扬湾,顺着路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片充满泥腥味的土地,只有一座老木房。

白扬湾住民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户住民。

那就是我家。

而我的童年生活就扎根在这片烂泥滩里。

其实白扬湾不算个村子,严格来说,和内蒙古可以移动的蒙古包差相似。

白扬湾像蒙古包一样,一到捕鱼季,就移动到附近的水域。

聚集在白扬湾里的都是一群远离家乡,走投无路的男男女女。

他们自己编织渔网,拿着捡来的鱼饲料,乘着租的渔船,每天凌晨四点出海打鱼。

白扬湾的人数每天在变化,他们有的只在这里待了一天。

或许是没钱吃饭,来这里混一天不要钱的饭;或许有的人受不了白扬湾的艰苦,做了一个星期就跑路了。

这群临时聚集起来,并追随着雨季涨落,水域冷暖的人群,有一天累得不想在流浪,就在一处地方扎了根。

此后,白扬湾就真正成了一个村子。

我的父母是最早一批住在白扬湾的,我后来听别人说,我父母是私奔出来的。

我爸以前还有个老婆,但是他不喜欢,跑到深圳打工遇到了我妈,和我妈跑了。

怕村子里的人找到他,就和我妈躲在白扬湾。

白扬湾那时候,真是什么人都有,我爸妈的事迹在里面都不够他们饭前打牙祭。

后来我出生了,白扬湾有个叫老小小的男人认出了我爸妈。

老小小是我爸前妻村子里的人,他来白扬湾的第三天就认出了我爸。

那天晚上老小小拉着我爸坐在海边,说了一整晚的话。

我爸回来的时候,眼睛微红,我妈问他什么事。

我爸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原来我爸的那个前妻被车撞死了,生前一直住在老家照顾我爸的父亲。

老小小说我爸没良心,前妻以为他开车回来了,跑去看他,结果被车撞死了。

我爸很懊恼,他把前妻的死亡归到他自己身上。我妈沉默了两天,第三天,我妈嚅嗫着问我爸是不是后悔和她跑出来了。

我爸一时间没说话。

我妈哭了,自从那一天后,我就再也没看见过我妈妈。

老小小吓唬我说,你妈和别的男人跑了。

我和爸爸回了趟老家,一进家门,我爸就看到他前妻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老小小对我爸撒谎了。

他很愤怒,坐车回到白扬湾和老小小打了一架。

一直到这,我才知道我妈去了什么地方。

我妈身体不好,出不了海,和我爸冷战的时候,赌气坐着船,和白扬湾的人一起去打鱼。

到了傍晚,开船的人跑来和我爸说,船出了点问题,嫂子不小心从甲板上掉了下去,尸体都没有找到。

老小小骗了我爸,我爸把他打了个半死。

说起我爸,他和她前妻结婚的时候,两个人才十七岁,到民政局都领不了结婚证的那种。

我爸说,他不爱前妻,因为那是家里逼着娶来的。

结婚的第二天,我爸就从家里跑了出来。

他和我妈说,他结婚那晚上睡在他家二楼的柴房里,门从里面打了反锁。

总而言之,老小小的谎言拆散了我爸妈,我后来没去上学,跟在我爸身后学捕鱼。

捕鱼可真是个辛苦活,我每天累的腰酸背痛,睡觉时鼻腔里全是鱼腥味。

老小小也在白扬湾安了家。

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一见面我爸就能和他打起来。

我在白扬湾呆了十八年,我爸在岁月里见了白发。

我成了白扬湾里的捕鱼好手,我爸逐渐苍老。

老小小和他一般大,老小小还能走路,他却走不了。

如今的白扬湾也不是从前的白扬湾。

村子这种制度放在古代就是个小部落,部落有辉煌,也有衰败。

这些年国家发展的愈来愈好,很多人不捕鱼了,白扬湾的房子空了下来。

剩下老小小、我爸和我生活在那里。

一个月前,我爸也没了。

白扬湾只剩下我和老小小住在这。

白扬湾的房子不结实,没人住了以后,自然就坍塌了。

老小小死皮赖脸的住进了我家,他知道我不会打他,但我痛恨他。

他的脚被我爸打瘸了,走路一拐一拐的。

白扬湾的晨雾浓郁,潮湿的空气让老小小的腿疼痛难忍。

“小兔崽子,来帮我揉揉腿。”

老小小在屋里叫唤。

我关上笔记本,不耐烦的走过去。

老小小的腿搭在饭桌上,脚板传来一阵恶臭。

他的脚趾有一边已经坏死了,坏死后掉落,本来皮肉长好了,出去打鱼时踩到了铁钩,彻底没法走路。祸不单行,去医院查出了糖尿病。

他的足部坏死的越来越严重。

我每天都会拿热水按摩他还没坏死的部位,老小小被烫的龇牙咧嘴。

“你要烫死我呀!”

我咬牙:“这就能烫死你?,也不见得你早点死。”

老小小嘿嘿一笑,他没结婚,也没儿子。

被我爸打了这么多年,竟然活生生打来了一个假儿子给他养老。

“鱼打的怎么样。”老小小问。

我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脚搭在我大腿上。

“没几条鱼,船坏了。”

以前船坏的时候,大家还可以筹钱去修,现在离开的差不多了,我淡淡道;“船坏的下不了水了,那几条鱼是我下海抓的。”

“我打算离开白扬湾了,不然我们都等饿死。”

老小小混浊的眼珠盯着我,“你离开白扬湾,把我也带走吧。”

老小小说话声逐渐消失,估计是心虚,我老是想不明白,老小小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赖着我不放。

我略带手劲在他脚上揉着;“看我心情。”

我把热水倒掉。

老小小又在屋里乱喊;“一定要带我走啊。”

三条鱼在水盆里游,个头不大,加在一起只有三斤左右。

我拿出一尾,进入厨房。

我家厨房在屋子外面,不是露天的,但也和露天的差不多,搭了个棚子在头顶,下雨的时候,勉强能遮住一点。

老小小闻到香味,忍疼从屋里爬出来。

“就算不捕鱼,去做个伙夫也能活下去。”

老小小见我黑着脸,笑嘻嘻地说出这话,他可是个人精,虽然被病痛折磨地骨瘦如柴,眼睛鼓在鼻子上,像只泥潭里的蛤蟆。

我洗好手,重新把他放在饭桌前。

“再动,饭都不给你吃。”

老小小终于安静了。

老小小饭饱了就犯困,躺在椅子上打盹。

我不想吵醒他,偷偷拿着干净的衣服去了白扬湾外围。

白扬湾外围种了好多樟树,那边有个小型的游泳池,只要几块钱就能进去呆一天。

我潜入水池,鱼一般的游来游去。

因为人不多,我也没有护目镜那玩意,一股子往前游。

直到我不小心撞到一个柔软的物体,我心里猛然一跳,不好意思的的浮出水面。

被我撞到的是一个姑娘。

她恼怒的看着我,估计是把我当成浪荡子了。

我愧疚又尴尬,站在原地愣让她打骂。

等她打累了,出了水池,我也跟着出去。

她戒备的扛起放在旁边的凳子,尖叫出声。

“你要做什么!”

我结巴;“对…不起。”

她惊疑不定。

我浑身上下全是那姑娘打出来的红痕,不出水面还好,一出水面,我才发现,我只穿了一条黑色的短裤。

“对不起!”

我飞快的穿好衣服,再次站在她面前。

“不准跟着我!”

她跑了出去,我没跟着,我急得团团转,最后烦躁的走了回去。

老小小睡醒了要喝水,我递给他,一不小心打翻了。

老小小撇撇嘴;“你小子去哪了,半天不见人。”

我没好气地说;“去外面找工作了。”

老小小伸长脖子,迟疑了一会,“怎么不叫醒我?”

叫醒你干嘛,叫醒你和我一起去啊。

老小小似乎读懂了我的表情,低着头,慢慢泽水。

第二天,我选出最肥的一尾鱼往昨天那个地方赶。

我不清楚那个姑娘还会不会来水池游泳,遇到我这样冲撞的人 ,一般来说,是不会再来了。

我仍然想碰碰运气,跟她说句道歉。

天色晚了下来,我眼见无望,犹豫要不要明天再来。

有个穿白衣服的姑娘进入我视野。

我慢慢走到她身边,今天我穿的板正,不会再冲撞了吧。

姑娘瞧见又是我,手里拿着一个木棍。

“我昨天不是有意的。”

“我没看清楚,就撞到你了。”

姑娘见我老实的不动,问到,“你有没有看见我的钥匙?”

“什么钥匙?”

“就是那个翡翠绿的钥匙。”

“我没见过。”我继续说,“我可以帮你找。”

姑娘了我一会,点点头。

陆地上实在找不到她说的钥匙,我脱下衣服,去水池里找。

我水性好,可以在水下待五六分钟。

我举起钥匙问她是不是这个,她开心的跳了来。

我把钥匙扔给她,再上岸。

她丢给我一条毛巾。

“谢了啊。”

“不用。”

我摇摇头,拿起刚才挂在树上的一尾鱼,“这个给你。”

姑娘看了一眼我脸上被她抓出来的红痕,哼了一声。

“下不为例。”

“你叫什么名字?”

我擦干头上的水珠。“李季渔。”

她笑了一下,“我叫初西。”

“哎,你家住哪的?”

我愣愣地看着她,“问这个干嘛。”

“你帮我找回了钥匙,我才能回家啊。”

我反问,“你家就你一个人?”

初西点点头,“我昨天没找到钥匙,打不开家门,在外面走廊上睡了一晚。”

初西笑道,“所以交个朋友不算过分吧。”

“我家住在白扬湾。”

“白扬湾那片不是没人了吗?”

我轻轻说;“有的。”

“白扬湾住着我和老小小。”

初西眨眨眼,“还有人姓老?”

我顿了一下,在我的记忆里,还没有这个姓氏的疑惑。

天黑了,老小小看不到我,会死爬出来找我的。

“我要走了。”

初西接过我手中的毛巾,对我挥挥手。

我刚进屋,就听见老小小在鬼哭狼嚎。

“你疯了!”

“我脚痛。”

我眼皮跳动,按住他的脚,“我看看。”

老小小足部的坏死已经蔓延到小腿,褐色的分界线在他的小腿上格外醒目。

我说,“老小小,要不要截肢?”

“不截!不截!”

我被他孩子气的说话口音呛到了,“不截,你离死不远了。”

老小小突然僵住,我知道他想截。

“我没钱,要好几万呢。”老小小说。

“你先住院,钱的事情我想办法。”

老小小小心翼翼地问,“医院可以赊账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见我沉默,老小小思考了半天,“我们离开白扬湾吧。”

外面比白扬湾挣钱,离开白扬湾,我们能去哪呢。

十八岁的李季渔带着七十九岁的老小小去哪才能好好活下去。

老小小喋喋不休;“你手艺不错,当个厨师。”

我冷笑;“我还不如继续捕鱼。”

“别捕鱼了。”

老小小说到一半停下来,“太危险了。”

“再说吧。”我低着头,把老小小的脚放好,转身去厨房烧热水。

“我明天去医院给你买点止痛药。”

白扬湾正逢雨季,雨淅淅沥沥。

老小小的衣服不让我洗,我偷偷去看,他的衣服生霉了。

我质问他,“你不让我洗,你自己倒是动手洗啊!”

他紧紧捂着衣服,不要我看。

“不看就不看!”

我同老小小胀气,后面跑去医院买了点止痛药。

老小小每天都吃,吃完就睡了,也不吃晚饭。

有时能睡一天,我看着他躺在椅子上,心里会生出惶恐,会伸手探探老小小的鼻息。

他会被我吵醒,醒后看到我的动作怒骂我;“小兔崽子,这么盼着我死啊!”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回他。

再次见到初西时,我在找工作,她在距离白扬湾五里的工广打工。

“好久不见。”

“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周日不上班,放假。”

“整个绿细市都是这样吗?”

“当然啦。”

看来,我今天找不到工作了。本来打算去捕鱼,但没了工具去了也是白去。

“你今天没事做么?”初西说。

“没有。”

初西突发奇想,“带我去白扬湾玩呗,我听同事说起过,就是没去过。”

白扬湾以前确实繁华过,现在唯一的景色怕是我家和那艘烂船了。

初西要去,我就带她去。

白扬湾一望无际,滩上长满了杂草。

出船的石头滩泥土松松软软,一脚踩空,能陷下去。

我顺着初西手指的方向看去,解释道;“那是我以前出海用的船。”

初西兴奋;“我们过去看看!”

我连忙喊到;“小心点!”

初西左转右转,钻进船里。

她满是好奇,像是个从来不被束缚的海鸥。

“船头的那块空地叫什么名字?”

“那块空地啊,”我回忆,“甲板。”

“我要上去看看。”

“等等!”我拉不住她,她溜烟地跑了上去。

海风吹拂她洁白的裙角,散扬在甲板的栏杆外。

“好看嘛?”

“好……好看。”我害羞的别过头。

初西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子,她最适合穿洁白的裙子。

初西哈哈大笑;“我是问你晚霞好不好看!”

我三岁起,就能清楚的记住这种晚霞。

我看了十几年,早觉得索然无味。

我低声说;“好看。”

没由来的自卑感直接击中了我,初西站在高高的甲板上,我靠在石头边。

“你说大声点!”

我朝天边大喊,“特别好看!”

初西被我逗笑了。

“那我好不好看?”

初西愣了一下,她睁大眼睛。

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正赤红着脸,悠悠地抬头看着她。

李季渔生的确实不错,常年生活在海边,皮肤也如此白湛。

头发乌黑茂密,额前的刘海甚至有点遮住了眼睛。

她从甲板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我肉眼可见的慌了神,“不要去那里,很危险,船随时会塌!”

我爬上船,初西站在船头的甲板上。

海岸边全是海水冲上来的巨石,要是掉下去。

我不敢想象,“初西,你慢慢过来。”

“好。”

初西提着裙子走向我。

整个世界颠倒起来,船上一瞬间多出了好多人影子。

“嫂子!”

“嫂子掉下去了,快来救人。”

“船长,甲板坏了,下面有个大洞。”

“快点走,来不及了,别救人了,再救我们都要死了!”

“妈妈!”

我浑身开始发冷,雨季明明闷热潮湿,我却像在雪天里行走。

“李季渔!”

初西抓住我的手臂,我大口喘气。

“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下去。”

脚踩在土地上,我好了点,我从来没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李季渔,你刚才的那个问题……”

“哪个?”

初西见我脸色苍白,欲言又止,就嘱咐我回去好好休息。

回到家,老小小猥琐地笑道,“我看到你带了个姑娘来白扬湾。”

我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你小子对她是不是有想法?”

我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会有什么想法,人真的会喜欢上只见过两面的人吗?

我不确定,我也不敢确定。

初西像我初遇见她时的流水、海鸟。或许只是短暂地停留在某处海湾呢。况且我做不到风吹哪页读哪页地潇洒。

“药吃了没有。”

“吃了。”

我皱眉,“老小小,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你闻错了吧。”

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老小小说;“白扬湾能有什么好味道,除了鱼腥味还能有什么。”

话说的没错,我长年和鱼打交道,这股味道和鱼腥味有点不同。

“老小小,你是不是有些事瞒着我。”

老小小老不正经,还能出门的时候,他就会捡别人不要的臭鱼烂虾吃。

我放低了声音,对他道;“遇到事要和我说。”

老小小的眼睛闪烁,我知道他又要感动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阻止了他的肺腑感言。

我的手机属于老款,平日也只当个摆设。

没想到,上面显示着今天的未接来电。

我拨了回去。

“你好,我是白扬湾的李季渔。”

对面是个很有活力的男声;“李先生你好,我是渔业国际的助理。”

“我们集团缺少像你这样经验丰富的捕鱼能人,我希望李先生可以考虑一下我公司。”

“你们哪来的的我电话。”

“王总理。”

哪个王总理?

电话里又传出另一个声音。

“是我啊,季渔。”

“你是……王叔叔!”

王叔叔就是王祥羽,我爸的朋友,前三年离开白扬湾自己创业。

“海洋开放捕鱼的时间要到了,我们最近需要些这方面的老手。”

我半信半疑;“王叔叔,我可以吗?”

王叔叔爽朗;“可以,我专门翻出了你的电话啊。”

挂断电话,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小小。

他激动地差点晕过去。

我对自己捕鱼的本事还是有自信的。

“我明天去看看,上班了就带你去医院看病。”

老小小激动没一会就睡了,我把他放在椅子在,老小小睡不了床,他的脚需要固体,半夜要上三四回厕所。

我站在渔业国际的大门口。

出示了昨晚的聊天记录当做证明,一路来到经理办公室。

我拿到工作牌的时候脑袋还晕乎乎的,我向王叔叔申请了四个月的工资,后面我在他们公司再干四个月。

老小小没有手机,我要在公司附近租个小房子把老小小接过来。

雨说来就来,我没带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初西见到我淋成了落汤鸡,把我带到了她的房子里。

我踌躇不安地站门口,初西叫了好几声我才进来.

我怎么好意思进入一个单身女孩的家。

初西见我如此严阵以待,噗呲一下笑出声 ,“李季渔,你怎么也在这。”

初西工作的地方是绿细市的新开区,渔业国际的一个分部也在这。

初西知道我找到工作了后,“那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上下班了。”

我摇摇头,怕是不能,我以后可能会公司和医院两边跑。

雨停了。

我打算向初西道别,初西的房间里有个老实的收音机。

她突然提醒我,“暴雨快要来了。”

“你早点搬出白扬湾吧。”

我紧张地问,“大概是什么时候来。”

“就这几天。”

我打车回白扬湾,天色昏黄,风雨欲来。

“老小小!”

老小小坐在屋里,看见我如此慌张,开口道,“什么事。”

“我替你收拾衣服,我们后天就离开白扬湾。”

老小小;“你有钱了!?”

老小小脑袋里除了钱还钱,我有些生气。

“房子找到了?”

“明天就能找到。”

老小小挣扎着想要起来,我按住他,到他的房间找衣服。

老小小的衣服全被我放在一个大衣柜里,只是他最近不要我洗他衣服。

“老东西,有人伺候好不好,偏偏耍小孩子脾气。”

我冒着火问老小小;“你其他衣服呢?”

老小小撇过脸,“被我扔了。”

我愣住了,老小小天天在说他没钱,衣服也不舍得买几件,好端端地怎么就扔衣服了。

我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衣服,我看着老小老的眼睛。

我冷哼一声,向老小小经常扔东西的地方跑去。

老小小扔东西喜欢往一个地方扔,白扬湾的石头滩里。

一股恶臭的尿骚味伴随着血腥味扑鼻而来,我脸色难看的翻开石头,没有什么死鱼尸体搁浅在这,只有一堆孤零零的老人衣服被随意的丢弃在这,周围全是不知名的野虫子、蚂蚁。

密密麻麻一片。

我打开手电筒,裤子上还有污渍。

老小小嘴里没一句实话。

老小小心里门清楚,尿血了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的生命道路已经肉眼可见的蜿蜒在死神的脚下,一步、两步、上百步,他愤怒无力绝望。

老小小欲言又止,浑浊地带有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望着他日渐枯萎的双脚,我无力道;“我不找房子了,明天先送你去医院 。”

老小小嘴唇蠕动,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有钱,四万,正经工作来的。”

半夜我睡不着,坐在海岸边。

正在打雷,我坐了一会准备回去。

巨大的白闪划破天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打在我背上。

我往木屋走去,没过两分钟,变成了倾盆大雨。

我边走边想,老小小肯定被吵醒了。

白扬湾的房子有五十多年了吧,我冷不丁的冒出这个想法。

每雨季,白扬湾可能会倒下一个木屋。

政府一年前好像把我家定成了高危房。

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夜里,我家开着一盏灯,白扬湾的灯火只有这一盏。

我看见它在风雨里飘摇,刚松一口气,又听见撕拉一下,我对我家的结构很清楚,有个柱子断了。

“老小小!”我狂奔回家。

“老小小!”

坍塌的房子底下传来几声咽呜。

木板上有颗钉子划破了我的掌心,我倒吸一口凉气,继续挖,“你坚持住!”

老小小被我挖出来的时候,天快亮了,王叔叔给我打来话,后面报了警。

老小小的腿被木板砸的血肉模糊,一根粗壮的钢筋直接贯穿了他的背部。

我颤颤巍巍地抱住他:“别怕,反正腿迟早要截肢的。”

老小小睁着眼睛,直直看着我。

他混浊的眼球被雨水冲刷的亮晶晶,他难以忍受疼痛,生锈的喉咙发出的叫唤像一只老乌鸦。

我猛然觉得,老小小瘦得这么恐怖,眼球凸出得要命,肋骨根根分明,摸在手上都硌得慌。

整个人干巴巴的。

老小小动了动,我就像只极度膨胀的气球,被尖锐的利器一扎,整个人瘪了下去 ,另一种带有苦涩气味的咸水重新充盈满。

“我……我离不开白扬湾咯……”

老小小闭上眼睛,天微亮,眼睛一闭却是一个永远也不会天亮的夜晚。

十五年前的白扬湾,老小小对我爸撒了一个谎,我就此失去了我最爱的妈妈,我爸是正儿八经老死的,可在我眼里跟早逝没什么区别。

老小小,他们都说祸害遗千年,好人不长命。

我也会长命吗?

老小小呼出一口带腥的气,他没看见我麻木的脸混合着血泪。

“对……不……起。”老小小说。

要是我当年跑回家里去确认一下,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

直到警笛声响起,我才回过神,我一直抱着老小小的尸体,警察想松开我和老小小。

我哭出声,只见两道模糊的影子在那艘老船的甲板上决绝地往下跳。

初西在出租屋里收拾昨晚暴风雨留下的水渍,收音机播报今天的新闻。

“据本台记者报道,我市今天凌晨迎来特大暴风雨,白扬湾危房坍塌,造成一人死亡,一人受伤……”

初西记起李季渔就住在白扬湾,她快速的整理好,坐车到白扬湾。

白扬湾今天来了好多人,老木房子的废墟拉起黄色的警戒线。

女警察拦着初西。

初西;“我是这户人家的朋友。”

“叫什么名字。”

“初西。”

女警察看了她一眼,“你走吧,他们现在在市中心的人民医院。”

我醒来的时候,初西坐在病床旁,我难受地咳嗽,她把一个红色的小本本递给我。

这是我爸妈的结婚证。

我抿着唇,看向天花板。

“你有什么打算吗?”初西问。

“我打算去趟我爸的老家。”

“然后呢?”

“不知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伤好了之后,把老小小的骨灰带了回去。

我以前听我爸说,他前妻的村子里他家不远。

老小小的家人就在那里。

其实老小小是个好人,可是好人也会犯错,犯了错就从好人变成了坏人,这个坏人把自己的后半生埋藏在了白扬湾,深深埋藏在愧疚的彼岸。

我爸的老家在一千公里的连城,我到连城以后,就停在了一家门口。

一位老妇人出来。

她上下打量着我,“你是哪个家的儿子。”

“李思亏的。”

老妇人狐疑的退了两步,有个男人走来出来。

“这不是我爸家吗?,你是谁?”

“什么你爸?这是我家。”

“你是李思亏的儿子?这么大了,来这里是想你爸的房子?”

老妇人笑了一下,对我道;“这房子早就是我的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跟你说实话吧,我当初和你爸就是无名无实。”

“我们没有领证,什么也没干,见两面,父母就逼着结婚了,你爸走了以后,我喜欢你们家房子,就和你爸的父母商量,我就留着啦。”

“你爸也不见回来,我给他们养老,他们就把房子送给我了。”

起初,白杨湾什么闲言碎语都有,听到这些,仿佛为我爸妈私奔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们是真心相爱,我口袋中的红本本也是我爸对妈妈的承诺。

我嗯了一声,在面对所有真相时,我以为我会嚎啕大哭,没想到结局是如此令人沉默。

我找到老小小家,他的家早没人了,我把他葬在后院的一棵树下。

老小小也算是离开白扬湾了。

魂归故里。

我离开连城,我爸从连城跑出来的时候,连城就不是他的家了,那也不是我的家。

这时的白扬湾真正意义上是一片没有人烟的地了。

我把四万快钱退给了王叔叔,他借了我一万,说是等我再次找到工作了以后再还给他。

初西见状说;“你要离开白扬湾了?”

我笑着说;“其实我早就离开白扬湾了。”

白扬湾从一个可以随时移动的临时聚集地,变成一个真正的村子,又从村子变成了一片荒地。

白洋湾就像移动的蒙古包一样,它可以繁华、衰败、没落、消失,但蒙古包永远存在。

白洋湾是父母的白洋湾,老小小的白洋湾,但绝不是我的白扬湾。

我才十八岁,十八岁的我不应该有白扬湾。

初西夸张道;“说的这么文艺,你不是没上过学吗?”

“啊,老小小教我认过字,他以前可是个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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