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就是我大哥,我们兄弟姐妹5人,老大大哥,老二大姐,老三二姐,老四二哥,我最小。老大大我14岁。
老大是村里的第一个高中毕业生,毕业时文化大革命还没结束,高考尚未恢复。高中毕业上大学之前这段时间,被村里委以村小学的代课老师,以上课换劳动工分。学校的老师少,老大语文、数学兼教。所以,两个姐姐和二哥都成了他的学生。还未上学的我,有几次跟着他们,坐在教室的最后面,睁大眼睛,旁听着老大上课。有时,他还领我们早读,“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朗朗之声传到我们家门口的马路上。因此,我们兄弟姐妹之情外,还有一层师生之谊。
1977年,全国恢复了高考,距高考前的半个月,老大的班主任赵老师,从县城风尘仆仆地找到了正在村里为孩子们上课的老大。赵老师爱之深、急之切可见一斑。他拉出老大,劈头盖脑地质问老大,为什么不去参加高考。老大一脸的无辜与错愕。在村小学执教的老大根本不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原来,赵老师是查了考生花名册,没发现老大的名字,所以就心急火燎地从15公里外的县城,骑着自行车,一路打听,走走停停,摸索着才找到老大的。
赵老师不由分说,载着老大,到县里把名报了,拿出他手上仅有的一点点资料,令老大赶紧复习,千万不要错过时机。老大回到村里请假,村里一时找不到代课老师接手,老大只得边教书挣工分边备战高考。不久,高考成绩揭榜那天,老大榜上有名,成了中文系的一名大学生。老大成了我们乡村方圆几十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消息一传出,犹如“花开时节动京城”般的效应,轰动了整片乡村,老大成了名人,我们家也成了名人之家。之后,乡村里的青年都以老大为榜样,纷纷掀起了学习的热潮。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他的光环都没有褪去。乡下人初次见到人都是喜欢刨根问底,我出去上学、工作的时候,总被人家问家里人口结构和家庭经济等情况,我只要报老大的名字,人家马上高兴而亲切地说:“哦,是他弟弟,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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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的长相结合了父亲、母亲的优点,一米七六的个头高大挺拔,皮肤白皙中透着红润,头发浓密粗黑略有点卷曲,厚实的嘴唇,宽阔的嘴巴,国字脸上的鼻梁笔直,两条眉毛剑似的,又粗又浓,前额头饱满,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温尔文雅,潇洒倜傥。于是,老大便有了“仙桃”的雅号。
大学寒暑假期间,参加劳动、带我们玩之余,老大都是在读书,家里专门给他弄了个书柜,里面除了四大名著、唐诗宋词元曲外,还有《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美学概论》等国外名著,虽然我那时还看不懂,但泰戈尔、托尔斯泰、大小大仲马父子、黑格尔、普希金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我至今那一点点的文学和哲学兴趣就是老大那时悄悄为我种下的。只可惜参加工作后的二十几年里没动笔墨没读书。
老大还经常用自行车驼着我和二哥去玩。印象最深的是带我们进城里看火车。二哥早了我几天去看火车,回家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了火车的模样,引得我对看火车充满了期待。过了几天有空了,老大就驼着我进城了。我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心情无比的激动,老大嘱咐我手要抓牢,不要被颠下来。沙土路上坑坑洼洼,非常颠簸,面对着老大健壮的后背,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安,感到的是阵阵温暖。他把脚下的自行车蹬得虎虎生风,大夏天的,不久就全身汗淋淋的。
到了火车站后,老大顾不上歇息,带我从火车站的围墙缺口绕进站台,车站里只有一辆货车。当我看到火车这个庞然大物时,心情无比激动。火车是“红旗”的烧煤内燃机,高高的烟囱上冒着浓浓的黑烟,挂着一节节的车厢,像一条长龙似的卧在铁轨上,大大圆圆的钢轮紧紧地贴在两条铁轨上,铁轨笔直而光滑,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我露出了好奇的眼光,在站台来回走着,把火车看了个遍。但对火车光溜溜的钢轮立在同样光溜溜的铁轨上,却不打滑,仍为不解。老大告诉我,轨道都是一样规格的,钢轮和铁轨能产生摩擦力,只要不人为地去改动、破坏铁轨,火车就不会跑掉,就像我们人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路,就不会摔跤。
老大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县里的一所中学,成了一名高三毕业班的语文老师。从此,老大成为家里负责教育妹妹弟弟名副其实的老大,我们一旦升了中学,老大就把我们带到他所在的中学学习,带完大姐,接着带二姐,再接着带二哥,最后带我,目不识丁的爸爸妈妈不再过问我们的学习,我们在校的生活费大部分也是从他微薄的工资中挤出来,供我们完成了学业。老大在不知不觉中为目不识丁的父母担起了一箩筐的责任,好让弟弟妹妹开心地冒泡。
敏行纳言的老大上课时,完全另外一种形象,据曾为其学生的姐姐讲,老大的一手粉笔字写得遒劲有力,笔顺架构活泼欢快,讲课时口吐之语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旁征博引,把枯燥无味的文言文讲的生动有趣,课堂上不时发出同学们轻松的笑声。
80年代,男神的标准就是身高一米七以上的大学生。姐姐说,学校里不少高年级的女生都喜欢找她们搭讪聊天,年轻的女教师还特别关照她俩,她们旁敲侧击地问了不少老大的个人感情方面的情况。情窦未开的两个姐姐傻乎乎的,一五一十地应承着。但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老大从来没有一丝绯闻。
在我小学的时候,暑假的有一天,老大带我到乡卫生院检查蛔虫,帮我检查的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医生,她把我带到检查室,叫我躺在一张病床上,老大寸步不离地看着我。年轻美丽的女医生在我的腹部摸摸、压压,嘴里问我痛不痛,我咿咿呀呀地应着,看她眼睛不时地看着老大。有几次,她摸压到了我的胸以上部位,手劲时大时小,弄得我好疼,我不由自主地喊起疼来,年轻美丽的女医生自觉失态,面红耳赤地跑出去给我开了几粒糖塔(治蛔虫药,塔状,甜味,我们喜欢吃,都叫它糖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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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下课之余,除了写教案、备课之外,就是写小说、散文、诗歌,琢磨柳骨颜筋,篆刻印章,让我也接触了寿山石印章,知道了我们还有大篆、小篆字体(但仍认不得几个)。除此之外,老大剩余的时间用于广泛交友,他和同学、朋友和同校青年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多是聚在学校食堂的餐桌上,每人倒一杯清水,谈文学,谈诗歌,谈艺术,谈人生,谈理想,讨论的非常热烈,说到激动处,有的站起来讲。他们讨论结果求同存异,都是针对问题不针对人,是当时的一股清流。对于远道而来的同学、朋友们,到了饭点没回去,就在食堂花2、3角钱打一份饭,算是请吃了,他们那时的同学、朋友、同校青年教师都是县里年轻人中翘楚,在县里执着文学领域之牛耳。但他们在一起却无朋党之色,无酒肉争逐,纯属君子之交。他的同学、朋友们不少后来也成为了我们姐弟的良师益友,其中江郎子老师就是我们亦师亦友的兄长之一。
我们3个亲兄弟,又有点像江湖兄弟。为什么?老大刚参加工作的那时,初领到工资的他很兴奋。一个周六傍晚回家的时候,跑到县供销社里买了2瓶“钱江啤酒”,扎好挂在自行车前手把上,小心翼翼地带回家。那时乡下人都还没见识过啤酒,老大把啤酒弄回家后,才发现没有起子开啤酒。后来找了把钳子,硬生生地把啤酒盖子拧开。老大给二哥和我各倒了一大碗,黄色的啤酒在碗里冒着细细白白的泡沫。等到啤酒的泡冒的差不多了,老大端起碗,我和二哥还愣着,老大朝我们努努嘴,示意我们也端起碗,然后他向着二哥和我的碗碰了一下。让我联想到桃园三结义里歃血焚香喝酒的情形。“哐哐”两声后,把啤酒往各自嘴里灌,我感觉到啤酒的味道又苦又涩。一碗啤酒下肚后,我们3兄弟满脸通红,老大笑眯眯地问我们两个:“怎么样,什么味道”。二哥和我异口同声地说:“苦,不好喝”。老大很神秘地说:“你们知道这味道叫什么味道吗”。我和二哥当然不知道,老大说:“城里人都说像马尿的味道,喝啤酒都叫喝马尿”。二哥和我一点也没觉得恶心,只是傻傻地笑了。
老大有回家的时候,还陆陆续续给我们壹分、贰分、伍分、壹角、贰角的纸币,教我们认识各种粮票票面等。
过年的时候,老大除了给我们压岁钱外,还给二哥和我每人两包香烟(我们那个年代的农村小孩都会学着大人抽烟),我还记得老大给我们的香烟有海堤、红霞、五一、海洋、友谊、大前门等牌子的烟,那时候的香烟还没有过滤嘴的。我们躲在老大的房间里,兴高采烈地接过他给的烟,迫不及待的打开锡箔封口,各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老大划着一根火柴,依次帮二哥和我点上,三兄弟躲在房间里一起吞云驾雾,浓烈的烟味呛得的我咳了好几下。
老大给我们烟的烟盒也是非常珍贵的,我们把烟盒折成三角形的“票票”,跟小伙伴们玩“打票票”的游戏,把“票票”贴在地上,一人一次交替用手掌扇风,谁把“票票”翻过身来谁就赢。“票票”是兵对兵、将对将出的,大哥城里带下来的烟在村里都是稀奇货,一个“票票”顶村里小伙伴们好几个,有时他们赢了我们的,就兴高采烈地藏进口袋里,不再拿出来给我们赢回的机会。
一直都是老大照顾我,觉得我应该也会帮他做点事,到了初二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那时已老大不小的老大和大嫂刚刚结婚,大嫂在另外一个县级市工作,两地相距约100公里,两地分居,他们一周只能相见一次,每次只有周日一天,老大朝发夜返,前往的方式只能坐火车。有一个周六的一大早,老大跑到学生宿舍把我摇起来,我睡眼惺忪,愕然地看着他。其实事情很简单,周五晚上大嫂挂长途电话到学校传达室,转告老大周六去她那,临时有急事,老大赶紧给人调了课,就叫我帮他送到火车站,然后再把他的自行车骑回来。
老大载着我,火急火燎地往火车站走,听得他在前面说:“等下赶紧回去,上课不要迟到了,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到火车站后,老大把自行车交给我,又叮嘱我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我站在那里,看着老大走向火车站的候车室,老大还不停地回头向我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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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对我们的生活只关心,不包办。对我们学习有要求,但不强求成绩。他要求我们上课一定要专心致志地听课,不懂的课后第一时间找到老师问明白,必须“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态度,不能囫囵吞枣。至于每次考试多少分,他从没有给我们做硬性规定,觉得我们尽力就好。有空的时候还带着我在学校的操场跑道上练了几次1500米中长跑。老大对侄儿的学习成长也是如此态度。有几次大嫂要求他指导侄儿语文和写作,老大始终没有出手,他只是慢条斯理地说:语文靠积累,写作要靠慢慢悟,急不得,更塞不得。
后来,老大的写作才华被县委领导发现了,被调到了县委工作,成了县里的一枝笔。他天天忙着写各种材料,那时没有电脑,全靠手写在稿纸上,改了再誊抄,有时剪刀浆糊一起上。没几年,他走上了领导岗位,工作更加繁忙。我们也陆续参加工作、成家立业。在一起的时间和机会越来越少。老大对我们的事业、婚姻依然是只关心,不干预。我们成长进步他高兴,我们遇到困难挫折他静静地听着,给我们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你们处事要像铁轨上的火车一样,循着规矩干,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多多磨炼,多多总结,没有爬不过去的坎”。
如今我的孩子也上小学了,我也想对他的学习和生活只关心引导,而不干预。但真是做不到,看到朋友的孩子学钢琴、画画、跆拳道,上英语、国学、写作等等,文武双全,样样精通,看到孩子的同学们成绩一个个都是优加的学霸,不少同学写的作文在各种报刊发表,再看到自己孩子瘦小的身板,脸上的稚气,挣扎在合格线上的成绩,想都不攀比,想一点都不急,想一切都无所谓,作为孩子的父亲,这是假的。面对这些,我还真的做不到举重若轻。我们也不得不逼着孩子补课学艺,孩子玩的时间越来越少,随着长大,童心逐渐被泯灭。我们大人也压力重重,老大传给我们仅存的一点童心也随着这些焦虑和烦恼而丧失了。物质丰富了,精神却苦闷。
老大当年让我们喝酒、抽烟,参照书本规章制度也许是不对的,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荒唐。但兄弟除了家庭亲情外,再加点江湖兄弟的豪情,挺好的,也是真实的。如果一家人严格按照长幼序排列,横平竖直,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规规矩矩,家里没有温情,本应怡怡的亲情也变冷冰冰的,我的童年就缺少了色彩斑斓,也就没有了如今的美好回忆。只要不是去干鸡鸣狗盗,不是去作奸犯科,有时可以有一些顽皮童心。童心能促进身体健康,童心能带来快乐心情。
不久,老大就要退休了,结束了忙碌的工作,我们这几个曾让他放不下心的弟弟妹妹,现在各自的事业已步入正轨,有的已经开始冒了泡。老大从此可以安心地卸下肩上担子,自由自在地在家里含饴弄孙,和儿孙们继续干一些江湖式的亲情事,家里的小院子必定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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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我家的老大我们四兄妹也一直敬着他。
田兄,你有这么个厉害的老大,我真心羡慕!活通透了,一通百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