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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芮丹和我说起芮天城之后,我就觉得不对劲。芮天城?我是听过这三个字的,究竟在哪里呢?这名字我曾印象深刻,但现在却如同抓不住的烟云。
我心中叹息,想起来了。
我的高中同桌叫易志远,他父亲叫易贤红。曾经和我说过这样一段故事。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易贤红去深圳打拼。还是未成年的易贤红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先后做过餐厅帮厨,水果店的店员,毛头小子孤身在外,个中辛酸自不必说。毛头小子易贤红羡慕出租车司机自由,舒服地坐在车里,跑一趟就能拿到不菲的回报,还不用被别人呼来喝去。易贤红拿出打工的全部积蓄学了驾照,在出租车公司租了车,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当然,开出租并没有易贤红预想的那么自在,但他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易贤红的出租事业稳定下来之后,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一次去加油的路上,易贤红减慢车速,刚将车停稳,后方就来了一辆车。车并没有减速,眼看就要撞上。易贤红连忙加速,这才避免了追尾。
停稳后,易贤红轻声嘟囔:“要进站啊,就开慢点吧。”
从后方车里下来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拿着一把刀刺向易贤红。
这是个转了三手的故事,易贤红转述给他儿子,他儿子也就是同桌又转述给我。许多细节我已记不清了。那把刺向易叔叔的刀险些让他失去生命。在医院躺了几个月之后,叔叔打听到,那个让他失去生命的人叫做芮天城,是个东北人。
同桌在最后嘱咐我,如果今后遇见芮天城,一定要告诉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歪着脑袋,敲着课桌,摆出少有的认真神色,我也听得认真。当时我张大了嘴巴,双眼盯着同桌看,暗暗记下这三个名字。我想,这也太戏剧性了,太像拍电影了。同桌笑了笑,说自己是认真的。我也拍了拍他说,芮天城是吧,我记住了。
丹芮丹是躺在沙发上,扭头告诉我这三个字的。她温柔中带着坚定,她说,是时候见她父亲了,她父亲叫芮天城。
芮丹是东北人,她父亲自然也是。
高中以后,我很少与同桌联系,庸庸碌碌混到现在,终于在公司站稳脚跟,开始不用担心被公司辞退,开始觉得自己有了点作用。我带芮丹见了爸妈,在爸妈支持下付了首付,和芮丹的感情也渐渐稳定。
芮丹和我说起芮天城的意思就是让我去见他,去吉林白城。两个月前,芮丹和我一起回老家看望了我的父母,父母对芮丹满意至极。他们唯一的疑惑就是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跟了我?后续父母就催着我买上好烟好酒,让我去见我的未来岳父。
芮丹在我面前多次提起父亲,说他如何如何和蔼;说她家一直是严母慈父的典型;说幼时试卷上分数不好看被老师要求找父母签字时,她只敢找父亲;说每次做作业被母亲训斥时,总是父亲挡在身前;说长大以后向父亲抱怨工作时,父亲总能在安慰后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芮丹还未出生时,父亲就没了右手,但就是这个没了右手的父亲给了她全天下所有父亲都给不了的爱。
但易叔叔也是很和蔼的。
那时候我爱打乒乓球,又恰好和易志远住在同一个小区,每个周六日,我都和他在小区打球。不同于我父亲的强硬态度,易叔叔总会和我们一起玩。
我没想到,我的未来岳父是我高中同桌的仇人。
“叔叔他,就是芮天城,年轻时候去过深圳吗?”我问芮丹。
“啊,你怎么知道。”芮丹说话的时候回头面向我,左边的刘海落下来。
我尴尬地笑了笑,脸开始抽动。
芮丹过来搂住我,说:“怎么啦?要见我父母紧张了?”
我把烟摁进烟灰缸,说:“没,不紧张。”
芮丹不以为意,往我身上靠,说:“没事,我爸挺满意你的。我一说,我爸比你还紧张呢。”
“白城属于东北吧?”我又问。
“当然属于。”芮丹疑惑看着我。
我躺在沙发上,心脏开始发酸。躺了会儿后,我想出门买包烟。
电梯里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高中。我的同桌和我的关系很奇怪,高中毕业之后,我和他的交谈不超过十句。但事实上我一直认为我和他之间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并且我在内心深处认为对方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业后唯一一次见面是我路过他家,恰逢他在家,就约去游玩。关于游玩细节,我记不太清。只记得他见面的第一句话是让我多注意个人形象,我扑哧笑出声来。游玩后我和他在一家商场吃饭,吃到一半,他见我面色难看,以为我不爱吃,提出要换着吃,我拗他不过。
我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搜索了全国范围内芮天城这三个字的重名率,结果很快出来:
名字‘芮天城’全国同名同姓人数为2人,其中男性人数为1人,女性人数为1人。
“干什么呢?”
我回头发现是芮丹。“没什么。”我说。
“烟买了吗?”
我看看自己的空无一物的双手,笑一声:“没有。”
去买烟的路上,我和芮丹一直并排走着。不过实际上是我跟着她的身影亦步亦趋。我和她三年了,早已步调一致。我知道芮丹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她的脚步过于稳定了,某种意义上,是她在跟随着我的脚步。
“黄鹤楼。”她对老板说。
“硬的软的?”老板问。
“硬的。”芮丹回答。
“要软的。”我说。
老板递烟的手停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芮丹,这时芮丹冲老板仰了仰头。老板又看了我一眼,把硬黄鹤楼给了芮丹。
刚出门我就把烟点上了,结果扣了半天烟盒。我才意识到原来是硬盒。
上电梯的时候只有我和芮丹两人,我俩一前一后站着,她突然问我,“怎么了,亲爱的。”
“没什么。”我说。
她疑惑地盯着我。我看着她的样子,突然笑了:“真没什么。”走过去拉着她的手。
芮丹身子一僵,任由我拉着手。回到家后,我立刻就躺在了沙发上,她也躺在沙发上。
高中已是过眼云烟,而终身大事就在眼前。我看着芮丹,突然觉得同桌的故事毕竟只是故事。十年不联系了,记忆是不可靠的,同桌的讲诉也是不可靠的,那个转了三手的故事不知还剩多少可信度。同桌的样子如投下石子的水面波纹正慢慢散开,再也不复从前。我只记得他眉心有颗浓痣,由于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一直留长刘海挡住,其余的印象就没有了,或者说,不再清晰了。我无法描述高中三年的我和他的友情,只觉得那是某种简单浓烈的情绪。
我重重往沙发一躺,感觉脑袋轻松了一点。玩了会手机,时间不早了,我就往卧室走。
芮丹问:“我爸怎么了?”芮丹叫住我。
“没什么?”
“那为什么用手机搜我爸的名字?”
“没什么事,随便搜了一下。”
“真没什么吗?”
“真的没什么,亲爱的。”
“我一眼就知道你在骗人。”
我软下来,说:“真没什么大事,亲爱的。”
“刚才你就魂不守舍。”
“有个高中同学提起过你父亲。”我换了换姿势,不再躺在靠背上。
“我父亲?”
“嗯。”
“怎么提的?”
“没什么,就是说认识。”
“怎么提的。”
芮丹不依不饶,我泄了气,接着说。
“我有个高中同学。”
“嗯。”
“他当时和我讲了个故事。说他爸爸年轻时候去深圳开出租,上次去加油,后面车开得蛮快。他爸就说,开慢点撒。”
这时芮丹打断了我,问:“这人是我爸?”
我说嗯。我没准备继续往下说,不过芮丹问:“后来呢?”
我说:“后来捅了他爸一刀。”说完我就笑,鼻子出气,笑得发抖。芮丹则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笑完之后,我看向芮丹,她还是愣在那里,我就那么一直看着她。
她缓过来之后,说:“我爸没了右手,怎么捅的?”
我说:“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我同学说的就是那样,也可能是没之前捅的。”
“你敢保证那个人就是我爸吗?”
“不敢保证。”
“查重名网站的结果靠谱吗?”
“不知道。”
“那你就怀疑我爸。”
“我没有。”
我不说话,推门出去了。
一气之下跑出来之后,还真不知道要到那里去。心头一转,索性去网吧打游戏。深夜的网吧只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玩游戏。我摸索了半天,找到游戏页面,开始玩起来。
结果没玩一会儿,芮丹找进来了,没说话,坐在邻座。我的游戏角色死后,芮丹递给我一瓶冰红茶。我瞥见那熟悉的橙色包装,惊觉我没变,我的游戏也没变,冰红茶的包装也没变,只有递茶的人变了。
回去的路上,芮丹开玩笑,说:“咱俩倒了个,哪有男的离家出走,女的来劝的。”
见我还是闷闷不乐,芮丹又是递饮料,又是递烟,弄得我不适应了。我说:“我只是突然不知道怎么办。”
芮丹嗯了一声。
2
我们计划着先问一下同桌叔叔是被哪只手捅?如果是右手,就肯定不是岳父。挑了晚上八点这个时间给易志远打微信电话,结果他没接。八点半又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接。
第二天下午,易志远打回来了,我接了。易志远说,怎么给我打电话。我说,没什么,叙叙旧而已。然后就和他扯了扯闲篇,最后我问那个人是用哪只手捅的你父亲。他说什么,我说芮天城那个事儿。他呵呵,说提这做什么。我说没事,随便说一说。他说,你是不是遇到芮天城了,我说我未来岳父叫芮天城。他轻笑了一声,什么芮天城,我早忘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晚上我下班回到家,芮丹问同桌打回来了吗。我说嗯。然后芮丹问我说什么呢?我说,同学也不清楚。芮丹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不过还是频频看我。看得我发虚,看得我生气。她又问我和那同学关系怎么样?我说,是同桌。芮丹问我关系怎么样?我说还行。然后芮丹就拿眼睛斜瞅我。我轻声对自己笑了,对芮丹说,什么啊!害怕我为了兄弟抛弃女人吗?
芮丹面无表情,动也不动。
这件事过去了四五天,事情的阴影慢慢消散。结果一天晚上,我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我急忙接通。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声音,“是方言吗?”
我问:“是我,您是?”
“我是易志远的爸爸呀。”
“哦,叔叔啊。”芮丹凑过来了。
“方言呀,前几天小远和我说年轻时候的那个事。我没想到以前随便和他一说,让你俩记这么久。”叔叔带着笑意在电话里说:“不过那人不叫芮天城呀,叫芮天晨。湖北人嘛,平翘舌不分,你看,真是不好意思。”
芮丹听到此话,满脸轻松地坐下了。我也松了口气,心中吐槽,明明是前后鼻不分,怎么成平翘舌不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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