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成栋在北京第七个年头了，生活平和、事业顺利、心情愉悦。要非说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那就是每年妈妈来看自己的那段时间。
妈妈每年来看自己的时间很固定，夏至开始的那个周。每次妈妈前脚电话刚放下，后脚成栋就抛下店往家跑。
家里其实很干净的，衣物整齐、窗明几净、陈设清新，可是成栋就是不放心，他得把男票的东西都放到安晓溪房间，然后再把安晓溪的那套挪到自己房间，按规矩摆放好。
安晓溪是自己和男票的女闺蜜，租住在成栋家，在每次成栋妈来的时候扮演成栋女朋友的角色，而男票则扮演安晓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借住在此。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三年，从都没露过馅，合作非常愉快。
成栋妈离北京挺近，高铁三个小时，所以从妈妈打完电话到到达成栋家，三个人串供的时间十分有限，虽然已是驾轻就熟，成栋还是在群里发起了实时对讲，嘱咐大家一定谨慎行事。
下午五点，男票杨硕把成栋妈接进了家门。
从杨硕的角度其实很欢迎成栋妈来，成栋妈很疼自己，每次都带好多好多菜过来，还会给自己做好多好吃的。因为不论成栋还是安晓溪，包括自己，做饭都特别难吃，外卖就成了三个人的“家常便饭”。
“阿姨，你先坐下喝杯水，我这给成栋打电话。”
“不急不急，你姐最近工作一直很忙吗？好几次我打电话，她一直都不在家呢？”
“嗯......”杨硕眼珠子咕噜了一下，说：“可能吧，我最近也是出差，不知道她忙什么呢。”
“你说你姐也老大不小了，她不急啊，她不急我都急，你爸不急啊？”
“我爸......也挺急，可是您知道我家远，再说，我们这个家庭关系比较复杂，我姐也不太听家里话。”杨硕边说着边掏手机给其他两人发微信求救。
杨硕正发着呢，安晓溪推门进来，看见成栋妈瞬间就跟大仙上身一样，往成栋妈身上生扑，嘴里还振振有词：“阿姨！您来了啊！我都想死您了！”
杨硕牙一酸，赶紧拎着一袋吃的转身进了厨房。
“晓溪啊，我看看来，都瘦了，又减肥啊？”
“没有，工作压力大。”安晓溪帮成栋妈往厨房拎东西，杨硕正在把装菜的玻璃保鲜碗从袋子里面拿出来，看到晓溪冲她眨了下眼，安晓溪立刻会意地继续说：“阿姨，公司有海外派遣的机会，我和成栋想出国。”
成栋妈脸上接着没了笑容：“没听他说啊！你们决定了啊？”
“杨硕！”成栋站在门口拎着大樱桃怒不可遏地喊了一嗓子，把厨房的三人吓了一跳。
（二）
成栋妈整顿饭都是黑着张脸，三个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杨硕知道自己惹了祸，只是低头扒饭，看成栋没瞪自己，赶紧夹一大筷子菜继续扒饭。
“成栋，你跟我进来下。”
安晓溪赶紧把成栋手里的碗筷接过来，催着成栋：“快去，快去。”
成栋耷拉着脑袋跟妈妈进了房间，随手关了门。
“妈，您别生气。她随口一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成栋跟杨硕是有打算出国，因为在国内他们不道德不合法，可是没想这么早跟自己妈妈说。
“你们现在不挺好嘛，你们要是出去了，怀了孕要不要？生了谁给你们带？”
成栋听得哭笑不得：“妈，您这太着急了，我们才多大啊。”
“出去可以，先把婚结了。”
成栋想了一大堆话来应付自己亲妈，这句话却没在意料之中。
“您这，您这太不按常理出牌了，怎么就要结婚了啊。”成栋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话跟妈妈沟通。
侧身门外偷听的杨硕脸色比刚才成栋妈还难看，给成栋发了条微信“楼下见”，就换鞋下了楼。
成栋下楼直奔小花园去了，每次杨硕都在这等，明亮的灯光下，杨硕半弓着脊背，双手撑腮的坐在石凳上。
“杨硕，我妈着急才......”
"成栋，我理解，我家里不也是不知道嘛，我没对妈妈有意见，我就是怕。”
“那你怎么考虑的？我这边至少要等到过年，你签证如果下来，你先去。”
“去了，我等你，好吗？”
成栋拿起杨硕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浅笑着说：“好，等我。”
两人谈完满心欢喜的往回走，到了电梯口很有默契的成栋先上了楼。
晚上，安晓溪跟成栋一个房间，成栋妈妈住小书房，杨硕孤家寡人的入眠。
安晓溪带了美甲十件套过来，给成栋做了手护和甲护，两个人还互相涂了清洁面膜。本来好好地，安晓溪突然叹了口气，转脸瞅着还在照镜子的成栋说：“你说，要是你妈知道了咱俩跟姐妹儿似的，是不是得吊打咱俩？”
“不是，肯定得吊打我和杨硕，你最多也就是个观众。别怕哈。”
“你俩出国结婚没问题，问题是如果回来还是面临着现在一样的问题，不行你也找个形婚？”
“找你，我！我没这考虑，没那么合适的不说，如果再让我去骗另一个人，我就更罪孽慎重了。”
“行，祝你成功吧。”
三个人出门去了，成栋妈在楼上张望着他们一个个都去上班了，反锁了门。
成栋妈有自己的算盘，如果小两口有了孩子就不会天天想三相四，所以当务之急是让晓溪怀孕。在床头柜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安全套，想了想又去翻箱倒柜的找药，结果避孕药什么的也没有。这小两口没有避孕措施啊，那怎么自己抱不上孙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杨硕加班没回来，正合自己心意，看着吃得满头大汗的两人，微笑着问：“你俩一直没避孕啊！”
“咳咳咳！”成栋一口凉面呛住了，成栋妈赶紧过去拍后背。
“好点没，好点没？慢点吃啊！”
“妈......我......”成栋气儿都没喘匀，“您也太，这还有人呢。”
“谁是外人？”成栋妈直起身来看着成栋跟晓溪，一脸不解。
安晓溪满脸通红，轻轻用脚碰了一下成栋。
“妈，我的意思是晓溪是女孩子嘛，你不要这样啊，我俩没打算要孩子，吃着饭呢。”成栋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差点露馅。
“骗谁呢？没打算要孩子，不避孕？”
安晓溪一直陪着笑，脸都僵了，“阿姨，您也太......我们自己的事情，您看您 ，真是的。”
成栋站起来推着妈妈往小书房走。
“妈，我们的事你就别掺和了，我和晓溪挺好的。”
“晓溪是不是不孕啊，怎么都一直没孩子。”
成栋哭笑不得：“妈，我们还年轻，你可别闹了，一会杨硕回来多尴尬。”
成栋不提杨硕还好，一提杨硕成栋妈就觉得这个家伙天天在家里住着，是不是威胁着儿子不敢跟晓溪分手啊，越想越气，干脆说：“不管是不是她弟还是她哥，那个杨硕，别让他住了。”
“妈！”成栋不知道自己妈哪根筋都不对了，“干杨硕什么事啊？”
“我看你们就没想好好过，要么结婚，要么分手，在一起拖着干什么，过家家？”
成栋不想再扯皮下去，跟所有被催婚的人一样，摔门去了自己房间，这是成栋第一次敢跟自己妈妈这样，当然这也是成栋妈第一次跟儿子大动干戈。一直以来，成栋性子和顺、恭敬，从读书到毕业创业就没让自己操过心，结果越大越不让自己省心了。安晓溪见势不妙，想跟上去安慰几句，也被成栋生生关在门外。
（三）
杨硕在路上就看了安晓溪发过来的微信，除了叹气还能怎么样。自己是双胞胎，还有个哥哥在父母身边，所以自己没那么大压力，可是成栋不行，家中唯一的独生子，今天这种情况以后还会发生，以后怎么办，还能躲多久？
杨硕进门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放了东西，轻手轻脚的又洗了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明天一早怎么面对成栋妈都是个烦心事。
给成栋发了微信：“睡没？没睡聊聊。”
成栋也在发愁呢，看到微信立刻回复：“出去聊吧？我先出去，你再等会出来。”
成栋蹑手蹑脚关上门的时候，成栋妈正好醒了，听到有人开门，成栋妈也开门看了下。还没闹明白是谁，又看见杨硕开房门也出了门。成栋妈觉得有事，也跟着出了门。三个人，两前一后的大了小花园。
杨硕跟成栋互诉衷肠，成栋妈隔着挺远也听不见他俩在嘀咕什么，八成是在想怎么把自己赶出去。然后，成栋妈看到了自己想都没想到的一幕，成栋跟杨硕先是拥抱在了一起，然后又......亲吻了。
成栋妈使劲擦着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老眼昏花了，可是眼前的两个人真的在吻来吻去。
成栋妈腿开始打颤，她只能背过身靠在树上，又慢慢蹲下来，双手按在腿上。成栋是自己唯一的孩子，虽然现在这个世道早没了什么传宗接代的陈词滥调，可是期望自己的儿子结婚生子总没有错吧？孩子他爸身体不好已经内退了，就指望早早含饴弄孙呢。现在可好了，孙子也没了，多了个女婿？！那晓溪知不知道？不会也被蒙在鼓里吧？
想到这，成栋妈又来了精神，她摇晃着站起身来，往回走，而且走得很快，她要赶在成栋跟杨硕回家之前回到小书房睡下。她有自己的打算，她要搞清楚，她不甘心。
第二天清晨，成栋妈早早做了丰盛的早餐。杨硕看见成栋妈的时候有点尴尬，昨天她要赶自己出去，今天会不会就要说了。成栋看见妈妈也挺不好意思，昨天第一次跟妈妈发火，怪难为情的。
“妈，我昨天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我还能生自己儿子气啊？来来来，你们先吃饭。”成栋妈转身开了电视机，把节目调到一档家庭问题调节的节目上，节目上有一对夫妻在闹离婚，原因是男方在外面有了同性恋人。
看到这一幕，成栋跟杨硕明显滞了一下，成栋妈倒是显得蛮自然，边给儿子递油条边问：“你们年轻人怎么看这种事情啊？”
安晓溪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地说：“这不很正常嘛，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谁规定男人只能爱女人了，男人也可以爱男人啊。”
成栋妈想，你现在大方着，一会有你哭得。
成栋跟杨硕都没说话，成栋妈看了两人一眼，又接装模作样地看着电视说：“你们俩怎么想啊，想听听小伙子们的意见。”
杨硕放下了碗筷，拍了一下桌子说：“哎哟，我想起一事，我得先走。”说着就要起身走。
“那杨硕要不你搬出去吧，你也大小伙子了，我这可是婚房。”
杨硕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阿姨，我有交房租的。”
“我家不缺你这房租。”
成栋看着杨硕的委屈，却不能发声。安晓溪赶紧过去解围：“阿姨，我弟弟一个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
“一个人在北京，就在姐姐家蹭啊？你该独立了。”
安晓溪想替杨硕解围，只能好声好气地跟成栋妈商量。成栋妈看着安晓溪又想哭又想笑，拍着她的手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安晓溪慌张地给成栋使眼色。
“妈！”成栋看到自己妈哭了，心里一酸，也忍不住要哭了，“妈，你别这样，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你说的我都听，都听你的。”
杨硕低着头不说话，安晓溪心里有点恼火，本来就是男孩子性格，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阿姨！杨硕不能走，他在这不妨碍我们，我们生活得很好！”
“好什么？”成栋妈气得都哆嗦了，“你是憨还是傻？我这是为了你和我儿子好。”
安晓溪平时说一不二惯了，这生被成栋妈一吼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绷着脸说：“阿姨，杨硕也是我亲弟弟啊，我不能这样对他，他不能搬走。”
成栋妈急赤白脸地问安晓溪：“你要老公还是弟弟？你选一个。”
安晓溪指着杨硕说：“我，我要弟弟。成栋你说句话啊！”
“晓溪，你是不是傻，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你要你弟弟，你老公就没了，他俩......他俩......”成栋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自己昨天看见的一幕。
（四）
成栋和杨硕才惊觉自己暴露了，成栋断断续续说了实情后，成栋妈一口气差点憋回去，成栋跪在妈妈脚边只能低着头不吭声，安晓溪给成栋妈喂了一口水，顺了半天胸口，气儿才缓过来。
“妈，你打我吧，我不孝。”
“阿姨，我们也不是有意骗您，也是怕您知道着急上火。”杨硕说着也跪了下来。
“我要不自己发现，你们打算瞒我一辈子吗？你们觉得这事能瞒得住吗？儿子啊，这是过日子啊，早晚要露马脚的啊！”成栋妈气得边落泪边拍桌子。
“我们知道家里不会接受我们，所以我们也不想给家里添堵，我们本来想领养个孩子，然后......”
“然后回去继续骗我们？造孽啊！”成栋妈说完气得直抖。
成栋闭上了眼睛，成栋知道，谎言被揭穿之后，之前的一切将不复存在：亲情、友情、爱情，都将在这一刻破碎。多少次梦回，成栋都会看见父母背弃自己的身影，那身影上还有着灰白头发。从上小学起，杨硕就喜欢威武帅气的男同学，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后还自卑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大后遇上杨明白自己不过恰巧爱着的是同性，不是怪人，不是病人。
杨硕这个平日里阳光潇洒的男人，跟自己一样跪在自己妈妈脚边。难道就因为和别人不一样自己就该死吗？
杨硕也感觉到成栋在看自己，成栋眼里噙着泪，平日里成栋都是嘻嘻哈哈地，自己最喜欢他煮的咖啡，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端着一杯咖啡，那香味一辈子也忘不掉。杨硕伸过手拍了拍成栋的肩膀，用口型对着成栋说：“没关系，我陪你一起。”
成栋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搂住杨硕嚎啕大哭了起来。
成栋妈的泪挂在脸上，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电视上的故事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上演，真的是哭笑不得。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怀孕的时候营养过剩了，还是月子里脾气不好对成栋潜移默化了，又或者是小时候管教成栋太严格吓着孩子了，难不成是杨硕勾搭的？自己儿子不应该这样啊！
成栋妈看了会儿一脸羞愧的安晓溪，又看了眼这黏糊在一起的两个男人，百思不得其解。
夏至的夜晚微凉，成栋家的房子阳台没做封闭，成栋妈呆坐在蒲团上，成栋安静地在妈妈身后站着。风吹过来，成栋有点冷，转身拿了个薄外套给妈妈披上。成栋妈想去拉住儿子的手，可是怎么也抬不起来，好像有千斤重的铅块给坠着。
“妈，有点凉，咱们回屋吧？”
“我再坐一会，你回去吧。”
“妈，你别这样，我不说就是怕你这样的反应。”
“那你能跟杨硕分开不？找个普通的女孩子在一起。”
“妈，我和杨硕要一直在一起，我们会孝敬你们的。”
成栋妈的泪又流了下来，借着清冷的月光，仍然看不清儿子的脸，只能压抑着情绪地说：“一辈子啊孩子，我不能够理解，不能够理解，我知道就算了，只是别让你爸知道。”
成栋深深地低下了头，自己在妈妈眼里还是“怪物”。
“好，我知道。”
“你俩......都再考虑考虑吧，我以后不来了。”
成栋起床的时候，小书房门是开着的，妈妈的行李不见了，没有字条没有短信，成栋电话打过去提示“您拨的号码已关机”。
杨硕从身后搂住成栋，成栋转身把脸扎在杨硕怀里，眼泪流得哗哗地。
“杨硕，我要和你在一起。”
“成栋，我们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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