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陆易时,我们用学校的钢琴吵了一架。
那天天气很好,从陆易的头顶望出去可以看见碧空如洗的蓝天,让人心情很好,而我,完全没有心情欣赏。
我一边疯狂击打钢琴的低音区一边咬牙切齿的对着陆易那张好看的脸说,喂,老师是让你来指导我的,不是叫你来和我作对的!
陆易极其不屑的瞥了我一眼,手指飞快的在高音区飞舞,封闭又隔音的钢琴练习室里,杂乱无章的高低音在空中撞击,然后一起冲向耳膜,震得我有些头疼。我扯着嗓子喊,陆易!我们停战吧,受不了了,太吵了。
陆易得意的冲我挑眉,双手一收,封闭的琴房里瞬间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我抱着双手看他,说,陆易,第一次见你时,你是钢琴王子,这才几天不到,就堕落成这样了。
他对着镜子理头发,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般,自顾自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一次见到陆易是在上周三的钢琴课上,他作为钢琴老师的助手,坐在钢琴旁一个一个的指导我们还课,一身白衣黑裤衬着身旁的黑白琴键,好看的不像话。
钢琴老师自豪的介绍他,陆易,A大的钢琴王子。
他没有说话,而是挨个点头问好,微微上扬的嘴角,像是挂了春风一般温暖。
那时的我,几乎是用崇拜的眼神看他,而现在,望着他潇洒的背影,我只想轻飘飘的吐出一个滚字。
值得庆幸的是,有了陆易的指导,即使每天在琴房里吵吵闹闹,说说弹弹,我的钢琴也有了很大的进步,还了几次课后,慢慢的也就开始准备期末考试曲目。
有时候抱着琴谱走在去琴房的路上,望着路边渐渐变黄叶边,我就会想起陆易,想起他在琴房里气急败坏和耐心指导的样子。
校园里的银杏叶落了几场后,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望着天空的方向。秋去冬来,依旧热闹的校园慢慢跨入冬季,数着一场场寒风等着今年初雪的到来。
和陆易纠缠了大半学期,期间也不知道用钢琴吵了多少次架,终于在临近期末时,我顺利过了老师的曲目考试,通过的那天下午,我给陆易发信息请他吃饭感谢他,地点定在人气超火爆的食堂里。
当我拖着陆易拿着餐盘穿梭在食堂的人山人海里时,我听到他在身后叫我,我摇摇晃晃的转过身看他,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人推了一把,直直的向着人群倒去。手里的餐盘先我一步落地,咣的一声砸在地上,陆易一把拉住我倒向他,可我还没碰到他就又听到了专属于餐盘的声音,扶着陆易站稳后我傻傻的望着脚下被踩扁的餐盘,有些难以置信的收回我三十六码的脚掌。
陆易一脸鄙视加无奈的表情,弯下腰捡起餐盘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将手里的餐盘放到桌子上拉起我挤出食堂。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我终于从我将餐盘踩扁的震撼中醒了过来,狠狠的吐一口气感慨到,那餐盘质量太差了。
陆易站在一旁悠悠的开口,你怎么不说是你太重了。
我跳着双脚,愤愤的说,饿死你算了!说完我就踏着重步转身离开,似乎要将地面踏出一个洞一般。
陆易小跑着追上来,一边用胳膊撞我,一边不停的说,学校后门有家超好吃的火锅店,而且今天还打五折!
我停住脚步,抬头问他,真的?
真的,特别好吃,我去过的!
我是问打五折是不是真的?
嗯,是的,绝对是的!听着他由有些敷衍的语气又变得十分肯定,我正思考着要不要相信他时就被他拖着向校门外走去。
事实证明,他没骗我,虽然两人吃下来也花的我心痛,但确实打了五折。结账时我问收银台的姐姐,你们这打折怎么都不挂个牌子或者海报啊,这样以后什么时候打折我都不知道。
那位姐姐瞟了瞟我身后,然后才回答我说,以后会考虑我的提议。
我一脸莫名其妙的跟着陆易出了大厅,想不明白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店。
回去的路上我裹着衣领走在陆易旁边,一边消耗着吃撑的肚皮,一边数着脚下的落叶顶着寒风瑟瑟发抖。陆易偏过头来问我,冷吗?
我一边点头一边矫情,又是一年冬天了。
长这么胖还怕冷。说着他将他那条挂在脖子上装帅的围巾取下来,微微低着头围到我的脖子上。我抬起头望着他,那一瞬间我有点错觉,我似乎又看到了第一次在琴房和他吵架时那片干净的发亮的天空。
我叫他,陆易。
嗯。
下次火锅店再打折时我们又来吧!
好,不过得你请客!
那条围巾带给我的温暖抵不过这句话带给我的寒意,我甩甩头,梗着脖子越过他,没有说话。
然后,我听到了陆易的笑声,只是轻轻一声。
曲目考试过了后,各项期末考试也开始提上日程,和陆易的见面也少了起来,音乐学院那栋独立的大楼立在校园的东北角,想了好久,我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找他。
后来我开始每天都去学校后门的火锅店旁转悠,期待它打折,这样我就有了合适的理由约陆易出来。
不过,还是陆易先来找的我。
那天下着小雨,寒冷的空气被雨淋湿后变得更加刺骨,我缩着脖子躲在伞底下走在路上,直到感觉面前站住了一个人,我才呼着白气抬起头来,陆易没撑伞,戴在头上的羽绒服帽子已经被淋湿了一大片,我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他就已经弯着腿钻进了我的伞里。我有些受宠若惊的说,陆易,你一个一米八的汉子缩在一个一米六的女孩伞下?
他没说话,但使劲的点了点头!
我无奈,只得任由他缩在伞底贴着我走,不过没走几步他就拿过我手里的伞柄蹬直了双腿。他将伞往我这边移了移,说,火锅店打折了,所以我来找你了。
没有啊,我昨天刚去问过了。
他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扬起一抹笑,说,今天开始的。
我别开眼望着前方,深深吸入一口夹着寒风的空气以平复心底的异样。
A大初雪的那天是学校全面放寒假的日子,白飘飘的六角雪花趴在每个人的行李箱上想要去往不同的方向,却都融化在了路途中。
陆易顶着雪花来找我时,我正在图书馆借寒假回去要用的资料,他一边胡乱的拍着头上的雪花一边冲我招手,宁秋黎,火锅店又打折了,快点!
我觉得他有些幼稚,但还是抱着书一头扎进雪里跑向他,还没站稳我就说到,陆易,这可是今年最后一顿了,你请我才行!
他温柔的将我肩上的雪花拿下来,说,好,没问题。
然后,他将雪花放到了我头上。
火锅店里依旧热闹,各种各样的人群围着沸腾的火锅,一边脱外套挽袖子,一边伸着筷子在锅里捞啊捞。陆易拉着我找到一个靠着墙的位置坐下来,咋呼呼的伸手招呼服务员。
我撑着桌边问他,陆易,下学期的百年校庆活动,你要表演钢琴独奏对吧!
他低着头勾选着菜品,只是嗯嗯了几声算作对我的回答。
我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侧脸,看着面前翻滚的红油汤底,有流口水的欲望。
那天吃完后我就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家了,走的时候陆易送我到车站,他说,宁秋黎,下学期见了。嬉皮笑脸下带着些认真和不舍。
我朝着他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却在车上看着他慢慢远成一个小黑点,慢慢的被飘落的雪花挡在背后。
我在车窗上哈一口白气,用手指一笔一划的写下陆易,然后又一把抹掉,然后对着被抹的一团糟的窗子说,陆易,下学期见。
新学期还未开学,辅导员就在班群里喊了起来,A大的百年校庆定在三月二十,群里一片哗然,大家都很期待这个百年才有一次的日子,而我则望着手机发呆,那天的陆易,会是什么样的呢?
筹备校庆的日子好像格外忙碌,院里的各级领导方方面面都在强调着校庆,陆易也忙了起来,练习曲目、彩排、走台……除了有时在微信上面聊几句外,我几乎没有见过他。
没有人辅导的钢琴曲老是过不了,校门外的那家火锅店生意依旧红火,门前也没挂过打折的牌子。
我站在外面望了望火锅店的牌子,走进店里,收银的还是那个漂亮的姐姐,我盯着她问,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打折啊?
话一出口我就反应了过来,脸刷的一下就红了,那位姐姐认出来我,笑着说,小妹妹,你这个问题我可不好回答,对你打不打折可是带你来的那位男孩子说了算的。
我有些震惊的看着她,然后直愣愣的往门外走去,好大一会儿后我才开始加快脚步,在三月的春风里跑的像只脱笼的鸟,我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眯着眼睛笑的像个傻子一般。
那天,我做了一个决定,校庆那天,我要向陆易表白。
等待的日子漫长而又充满着希望,我在心里想了至少一百种陆易的反应,但我没想到,我根本就没见到他。
校庆那天,学校舞台边上的各种设备响了一整天,话筒里时不时的传来主持人喂喂喂的试音声,晚上六点的舞台已是一片绚丽,五颜六色的灯光重叠在一起,漂亮极了。
我小心翼翼的护着面前的花束,跟着人群移步到观众席上坐着,时不时的瞟瞟后台,猜测着此时的陆易会是哪般模样。座位上放了节目单,陆易的节目是在开场秀后的第一个,我从口袋里掏出写好的粉色小卡片,端端正正的夹在花束中央,觉得有些太过显眼,又将它移到边上,看了看又觉得不太满意,最终还是决定将它端端正正的放到花束中央,我想让陆易一眼就能看见它。
我低着头摆弄着花束的包装,听到主持人念到陆易的名字,我才抬起头来,钢琴被工作人员搬了上来,巨大的白光束在舞台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中央等待着,我伸着脖子望向舞台入口,却迟迟没有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握着花束的手紧了紧,有些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我死死的盯着舞台入场处的帘子,期盼着熟悉的身影出现。
有人出来,却不是他,而是钢琴老师,穿着一身严谨古板的教师正装,神情严肃,弹着节目单上的曲目。
直到钢琴老师谢幕下场,陆易都没有出现。
我站起来跌跌撞撞的从人群里挤出来跑向后台,一把抓住钢琴老师,看到是我,他的眼里有些惊讶,我哆嗦着问,老师,陆……陆易呢?
他摇了摇头,转身望着窗口叹气,缓缓的说,找不到人。
似乎也没听清楚老师说了些什么,只是在看着他摇头时我的意识就开始模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一定出了事。我一个劲的往外跑,在昏暗的路灯下一边奔跑一边疯狂的给陆易打电话,身后凌乱的脚印里,那束夹着卡片的鲜花倒在地上,花瓣散了一地。
不管怎么打,电话都是关机。
我蹲在地上哭着给陆易留言,看着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却始终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钢琴老师走到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拉着我站起来,我因为脚麻直直的往一旁的路灯杆上倒。我撑着路灯看着钢琴老师,眼泪不停的掉,我问,老师,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他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
他惋惜的摇摇头,一边摇头一边说着,那晚的月光有些惨白,像极了第二天陆易的脸色。
他说,陆易对钢琴很有天赋,可惜了,可惜了……
他说,陆易三天前就已经出事了,虽然伤不重,却是伤在他最在意的地方啊。
他说,陆易为了救一个闯红灯的小孩,被车轮压伤了右手,虽然能够恢复,但已经没办法弹琴了!
陆易你听,他像不像在讲笑话,一个恶作剧一般的笑话。
可是那又怎样,我还是要找到你,因为你还有一句话没有听到。
找到陆易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那扇暗黄色的木门打开之前,我从未想过,陆易,也会变成如此模样。曾经飘逸的黑发乱糟糟的堆在头顶,白衬衣的衣服领子变成了油黄色,挽得高低不一的裤腿下面是一双有些破旧的凉拖鞋。
他怔怔的看着我,眼里有些惊讶,有些躲闪。
我叫他,陆易。眼泪与话音一同落地。
他往后退,并想要关上那扇摇摇欲坠的双推木门。我伸手抵住门,注意到那缠着白纱布的右手,那瞬间,做好的一切准备都失去了作用,脑袋像是被轰炸了一般失去意识,我只是呆呆的盯着那有些发黑的纱布,用手指摩擦着它。
还好,我忘了哭泣,忘了询问。
他将右手藏到背后,别开脸不看我,失去了力量的木门板被风轻轻的推着,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我轻轻的抱住陆易,擦了擦眼泪,说,火锅店打折了。
他用左手推开我,固执而有力,他说,宁秋黎……
我打断他,眼泪流进嘴里,涩涩的。我说,陆易,你错过了一束花,错过了一句话,但是,我想对你再说一次。
陆易转身就往门外走,凉拖鞋哒哒的拍在铺满灰尘的石板小路上,我就那样一步一步的跟在他后面,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跟着他,每走一步就说一句,陆易,我喜欢你。
我说,我喜欢你,不管是那个骗我去吃火锅说打折却悄悄付下另一半钱的你,还是在琴房冲我大吼的你,我心疼那个为了救一个小孩子而被伤了右手无法再弹琴的你,也心疼躲在这个小山村甘愿邋遢的你,可我还是爱你,陆易,我喜欢你。
路的尽头,是两条不同方向的泥泞小路。
在路的尽头,他终于转身,轻轻抱住我。
我说,就算未来很难,我也想和你一起。
后来陆易将我带到村子后的一座高山上,从山顶上,可以看见我进村的那条路,但看不到小路尽头的那座小木屋。
山的顶端还有着没融化的积雪,在太阳的照射下,经历短暂的闪闪发光后化为水珠钻进土里。
我将头靠在陆易肩上,抓一把雪捏成一团,然后顺着上山的路一路滚下去,散了一路的雪白。
有风吹过来,带着白雪的气息混在春天里,吹的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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