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千婉那日受罚以来,已半月有余,此时她正坐于阁窗前,画月在为她梳洗打扮,几声莺啼传入耳中。
“转眼已是初春时节了,我竟在宫内闷了半月。”宫千婉感叹地望了眼庭外的景色,庭中的那株海棠已冒出一簇簇花骨朵,白粉相间若隐若现于绿叶之后,煞是明艳。
“可不是嘛,不过太医遵嘱公主养伤期间不能外出,奴婢们也不能违抗。”画月一面为宫千婉梳头,一面笑道。
宫千婉想起那日她昏倒在地,被画月她们送回凝竹殿,太医及时给伤口上了药,以免日后留下疤痕。
而她被燕后鞭罚之事也只有宫内少数人知道,新皇宫千澜得知后立即下令众人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以免有损皇家的尊严,违令者斩。
如此一来,安婉公主半月不出殿门的真实原因也无几人知晓,便连一向与宫千婉亲密无间的淑媛郡主都只以为她不过是受了风寒。
画月嘟囔道:“公主,你何苦要与太后娘娘起争执呢?幸而太医那药灵验,背上没有留疤,否则可不损失大了?”
宫千婉并未回答,只发呆地看着窗外的海棠,问画月:“母后还不肯见我吗?”
画月轻叹了一口气,惋惜道:“送去太后娘娘殿里的东西,嬷嬷方才都给退回来了,此番娘娘怕是当真生气了。”
宫千婉将目光从海棠枝上移开,闻言黯然,转而又道:“罢了,母后不肯见我,我又何必自讨无趣,今日的粥汤便不要再送去了吧。”
“公主,你也这般怄气……”画月颇感无奈,又自知劝慰不了,只好作罢不再说下去了。
待伺候完梳洗,另一个宫女拿来一件桃粉色的笼纱刺绣衣裳,画月接过欲为宫千婉换上:“公主,如此春光,美人当配美衣才不算辜负。”
宫千婉闻言嫣然一笑,病后初愈,脸扉上的颜色比杏花淡两分,又比桃花浓一分,人面桃花,甚是好看。
可仔细想了想,还是嘱咐道:“罢了,画月,我稍后需出宫一趟,你还是将我那套青衣男装取出来为我换上吧。”
画月有些泄气,只好命那宫女将衣裙收回去,取来男装,又不免忧虑道:“公主如今伤势方愈便要出宫,实属不妥,莫不让奴婢陪同前去?”
“我不过出去找子瞻一同赏赏春光、透气散心罢了,不会出事的,无需担心。”宫千婉将发髻挽起,以一条锦带束起,转眼间便化作一个青衫美少年的装扮,白肌朱唇、明眸皓齿。
“是,奴婢遵命,还请公主途中一切小心,赏春结束后尽早回宫,否则若教皇上发现了,怕是难办。”画月叮嘱道。
宫千婉转身俏皮地眨眨眼,佯装男子的语气拱手作揖,一本正经道:“画月姑娘无需多言,本公子自有分寸。”
“公主……”画月被宫千婉弄得哭笑不得,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宫千婉出宫次数多,一来二去间便自然与那些个守门的侍卫们混熟了,现如今无需出示令牌,那些侍卫便知其来意,自动放行,宫千婉高兴时也赐些赏钱给他们。
一出宫门,宫千婉便直奔谢府去寻谢衍,前日他派府中下人送来信函,道是今日在城郊桃林置办了一场春宴,邀请众友人赏景对诗、把酒言欢。
自父王抱恙在床到后来的宫变,宫千婉许久未曾与友人们相聚游玩,如今得此机会,不由欣喜,将宫内诸事皆抛之脑后。
“子瞻。”谢丞相早朝还未归来,故宫千婉便免了礼仪,直接去找谢衍,谢衍早备好马车,待宫千婉一到,两人便乘车往城郊赶去。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公主这一着风寒便整整休养了大半月,可见此话实在有理。”谢衍打量了宫千婉一眼,语气笑谑道。
宫千婉白他一眼,道:“你明知风寒只不过是借口。”
谢衍以折扇点了点宫千婉的头,又笑道:“怕是被太后责罚关在宫中不许出来吧?”
“一见面便揭我痛处,改明儿我定向丞相夫人告上一状,让夫人也训你一顿,看你还笑我。”宫千婉索性侧身不理谢衍,自个儿掀开车帘看沿途街道上的人流,正是一大清早,都城百姓们往来买卖,男女老少脸上皆是满足欢喜的神情。
宫千婉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忽而眼神迷茫,道:“子瞻,你说,这一年间,燕国到底变了吗?”
谢衍也望向马车外,不答反问:“公主觉得呢?”
“我以为父王逝世之后,燕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如今我看百姓们依旧安居乐业,燕国依旧是太平盛世,你我依旧能共赏桃花……如此看来,那个人也许是位好君王。”宫千婉目光投向远处,却并不聚焦于任何事物,她的声音不向方才那般明朗,染上了几丝低沉惆怅,“只是我从未想过他这么快便代替了父王的存在,子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衍缓缓道:“公主失去了父王,故而燕国于公主来说,确是变了;但于百姓们而言,只要君王圣明,能保他们生活安定无忧,他们便满足了,至于何人为王又何必计较呢?”
“子瞻,你何时将这局势看得如此透彻了?”宫千婉苦笑。
谢衍摇头道:“你若非身处其中,此番怕是最为清楚之人了,又何须我指明此中道理。”
“……”宫千婉闻言一愣,微微有些恍惚,之后沿途皆未开口,直到马车出了城门,行驶至城郊桃林,谢衍叫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
“莫再皱眉了,稍后让姜符等人看见了,怕免不了又借风寒之事打趣你呢。”谢衍摊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颇有几分风雅意味。
“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爱挖苦人,还有,谢兄是否该称我宫弟了?”宫千婉夺过其手中折扇,摊开一扇,俨然一个俊秀贵公子。
“那便走吧,宫贤弟!”谢衍无奈摇头道。
宴席设在城郊的一处桃林,此时园内桃花朵朵盛开,一片芬芳馥郁,沿着园中蜿蜒小径走了一会儿,便见六张坐席摆在桃树下,桌上的银盘内摆满了糕点与水果,银制酒壶内是香醇可口的白蚁酒,更为雅致的是右边桌角竟摆了一精巧的青花瓷瓶,瓶内别有新意地插了一枝折柳,叫人眼前一亮,颇为赏心悦目。
众人入座后,宫千婉不由问谢衍道:“子瞻,这柳枝是何人出的主意,有此等心思倒真是七窍玲珑。”
“宫弟,你不妨猜一猜这是何人所为?”燕国右相之侄姜符接过话笑道,脸上隐隐带有几分骄傲得意之色。
又一友人附和道:“单纯猜并没意思,不如加上奖罚制度,众位以为如何?”
“好,如此自然是有趣多了。”宫千婉也毫无异议,爽快地答应。
姜符又道:“此番宫弟你若是猜中了,我等皆罚酒三杯,若你未能猜中,同样自罚三杯如何?”
宫千婉打量旁边的谢衍一眼,他一副看热闹的姿态悠然坐于席上,兀自饮着侍者递上的茶。
宫千婉又打量了周围一圈,见其他三人神色皆胸有成竹,似认定了她猜不中一般。
宫千婉见他们如此模样,又思及席上摆了六张桌案,此时座中只有她与另外四人,故心中已有了答案,于是唇角轻勾,淡然回答道:“插柳者并非座上宾,只不过此时还未现身。”
姜符伸去拿点心的手顿了顿。
宫千婉将此幕看在眼里,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继续道:“若小弟没猜错的话,那人莫不是太医令府上的大小姐,梓兰姑娘?”
此话一出,众人皆颇为惊讶地看向她,似乎感到不可置信,而一旁的谢衍点头浅笑,他早已料到她会猜中。
“先请曹小姐出来一同入座吧,若在树下站久了,姜兄怕要心疼了。”宫千婉言笑晏晏道。
果然,话毕便见一个丫鬟扶着一位身着浅黄色衣裳的女子从丛丛桃花的遮掩下出来,那女子走上前来朝众人屈身行了个礼,又欲向宫千婉行王室之礼时,宫千婉忙阻止道:“我与姜兄等人在宫外一向以兄弟相称,曹小姐此番不必多礼,日后我还要叫你一声嫂嫂呢。”
曹小姐霎时羞红了脸,而姜符也早已起身上前扶过曹小姐,两人相视而笑,满目柔情,比这春光都教人艳羡。
待六人皆入座后,众人以春色作陪,对诗行酒令,玩得不亦乐乎。
时至日色将暮,宴罢,众人各自告辞回府,宫千婉同来时一样随谢衍同乘马车回城。
马车方至谢府,宫千婉便拱手离去,不让谢衍送她回宫,只道是有要事处理,稍后会自行回宫。
至于是何要事,谢衍自是有几分清楚了然,不过不点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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