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旋当然在听，但他更大精力在观。他握着少女小手，初时不免心有旖念，继而看到山林深处红黄光芒大盛，白影红点若现若隐，心中对玄和子、秋湖子二位师父的担心挂念占了大半，神思延展至山林深处，近前观到了两位师父与道士喇嘛斗法场景。便见七个道士站成半弧，各自手中端一把长剑，或竖立或横端或斜指或背身藏剑或摆出个大鹏展翅姿势，剑上又都挂着符，随着他们剑尖颤抖，符上现黄色光芒。玄和子被他们围在中央，双翅或展或收，双腿或前趋后腿或左右移动，一时飞起几尺高一时又落了下来，身姿曼妙，不像与人争斗，倒像顾影自怜自己跳给自己看的一场华丽鹤舞。
“这便是七星雷法剑阵了！”王方旋心中暗赞一句。无奰子山中道藏，于道家千年来传承功法手段记述颇多，其中雷法讲析最是清楚。而王方旋未练六字教功法之前，无奰子引导他内敛真气调息龙虎等道家内家修行基础功法时，也对他讲述过各派雷法端的。按无奰子意思，其实对雷法颇为不屑。“雷者，不过阴阳二气相激发而已，并无他理。”无奰子曾对王方旋如此道来。施雷法者以身心感悟天地气机运转，以身法节奏声音韵律挑动阴阳二气触机自相激发，便可生雷。至于什么符箓劾召、雷神三十六部神将相助，不过自神其术、炫人耳目，欺世俗人等不明雷法之理罢了。究雷法道理，其实就如王方旋借船中气机流转，锁二十八宿奎木狼生机流动手法伎俩，所谓“道之小贼”耳。“至人身与天地合，心与道载浮，起心动念间，风雷雨电毕至，何必专施什么雷法？不过无知无行辈，于天地气机做鼠窃狗盗伎俩而已！”无奰子嘲讽道。
虽然如此说来，因各派行雷手法都自有其可观处，无奰子还是向王方旋讲明了其渊源分别。按他所说，王方旋再一一印证山中道藏所记，大约雷法传承，近代以来以正一道合茅山、阁皂而成的三山符箓雷法，宋神宵派流传下来的神宵雷法，元末明初有名真人张三丰所创，并历几代完善而成的武当真武七星雷法最为卓著。无奰对许多前辈道人甚或传闻修仙有成的真仙如张果吕洞宾等，都颇有不屑之意，倒对张三丰十分欣赏。张三丰又称邋遢道人，“张邋遢着实古今一流人物，”无奰子赞道：“其于性命间嬉戏往来，甚得逍遥之义。只是他那些徒子徒孙，都不过逐名逐利之徒，倚他名声，求世俗之利，好好的武当传承，转而为皇家祈福坛场，呵呵，道之不可教，此之一例耳！”
虽对现今武当传承极为不屑，他对张三丰所创真武七星雷法倒所知甚多。按他所说，及山中道藏所载，张三丰道行大成，在于观武当汉水形势，而悟出龟蛇四象道理。所谓龟蛇四象，概指静动方圆，龟为静，蛇为动，龟为方，蛇为圆。又天圆地方，阴阳合而静，阴阳冲而动，张三丰观武当汉水便如蛇缠龟身，当下顿悟天地阴阳至理，而入大道。他所创的这套真武七星雷法剑阵，便是融合北斗星象，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所象为引，成静动方圆龟蛇四象之势，激发天地间阴阳气机对流互冲，而成雷发之兆。道藏中所载，真武七星雷发剑阵布成之时，雷有未发即发之分，当雷未发时，如武当威压至顶，那种山岳耸峙静极思动之势，使阵中人如成鸡雏，簌簌发抖不能自已；当雷发时，如汉水浩荡，雷声周环不息，冲刷阵中人身体以至神思，轻者被震傻震痴，重者引发心火内燃，瞬息间全身被烧成黑灰。
围着玄和子的七个道人前四后三，不停移动，他们踏的步法方位便好似一长柄勺子，正合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方位。王方旋神思细察，便见随着他们脚步移动，他们手中剑尖颤抖，口中又念念有唱词，唱词声剑尖颤抖嗡嗡声并脚步移动声，合而中节，极有韵律感；随着律动，他们围着的玄和子身边空气里有种种细微粒子跳跃冲击，相合而出雷声，相离而有电闪。“这就是了，”王方旋心道：“身后女娘说这七个道人出自清微派，不是武当正宗。他们的雷法也只按七星方位激发，并无四象合一圆转不息之势。”
道门清微派创始于南宋，大成于元时，入明已渐渐式微融入武当。这七个道士应是清微子弟，大概清微雷法传承近代以来渐渐流失，他们学了些不全的清微雷法，又偷师武当七星雷法剑阵，借鉴七星走位方法，而凑齐了一套剑阵雷法。他们的剑阵雷法，只有七星走位，而无龟蛇四象混成一体之势。七星走位，又有主位客位之分，一星为主，六星环绕相引相激。观七个道人走位，以后三人中间一最年长者为主位天枢，他身边两人为天璇天玑，身前四人为天权玉衡开元摇光，这六人随着年长者天枢主位移动，形成一个斗柄形状，柄向方位为东，《鹖冠子》有载：“斗杓东指，天下皆春”，又《易传》有云“帝出乎震”，震卦在东，七人所移方位，概取春雷震震之势。
“雷有春雷夏雷秋雷冬雷，”王方旋心道：“这七人功力不到家，只能触发春雷，即便他们再震惊百里，以玄师父功法，身处其中必然无碍。”果然，玄和子身处电闪雷声当中，前趋后退左右移动上下跳跃做鹤舞之状，总是能在他们引发雷震尚未成型时先触发了雷动之机，又引导这未成形之雷四处流转到周边地面，虽然他身边电光四闪，雷声阵阵，但其实对它无害。若是这七个道人能学全了武当四象之法，让周边阴阳二气即空中那些细微粒子相冲相激成龟蛇相缠圆转之像，又有天圆地方覆盖之势，四季雷声毕至，玄和子就不好借舞动之势扰他们雷法之机了，说不得只能靠一身功法硬冲硬抗。
王方旋心中疑惑，这七个道士雷法并不出彩，玄和子师父功法高出他们许多，为何不早早引他们的雷反震他们自身？再观下去时，又有所悟。原来在围着玄和子的七个道士身后，乃至天空中，更氤氲着万千股红黄气流，隐隐成一坐莲台双手合什佛像，向下倾斜，只欲压向玄和子。
他顺着这股气流方向看去时，就见周边树木枝丫上各坐着一个喇嘛。他之前从没见过喇嘛，这时看去，见他们都穿大红袈裟，头上戴着尖顶毡帽，或手持短杵，或手捏念珠，或摇铃铛，或拿着一对大铜钹，他们都穿毛毡靴子，或单腿盘着，一腿搭在另一腿上垂下，或双腿盘坐，总之姿势各各不同。他们嘴里又都在念叨着什么，王方旋细耳听了，只听懂“嗡啊哞梭哈”五音，其他各音，颇为纷杂，仔细听时又像病人呻吟又像坟间鬼叫，总之让人心烦不已。
王方旋仔细数了，恰好十八个喇嘛，在十八颗高矮树木上高低错落坐着。随着念诵声，他们手中短杵摇动，念珠滚动，铃铛声响，铜钹互相敲击做响，就如寺庙里做佛事一般；声音扰动出，周边突然显出异象，就见空气中那些细微粒子聚合，而成红黄二色，在每个喇嘛身边或凝聚成高大金刚形象，或呈现出各种菩萨形象，或显云遮雾罩里无量和尚尼姑端坐念佛，或显无数神将围绕呐喊……种种形象，又盘旋而起，红黄二色与高中十丈高处，成跌坐莲花举手合什佛像，佛像欲倾，像要砸了下来。
无奰子极厌恶释教，不论是显宗和尚还是密宗喇嘛所行，都谈也不愿谈，山中道藏里也绝没有与释门相关记述。只是在王方旋快下山时，因要他去跟个和尚论道，才略略说了些与释门相关的伎俩法术。对显宗和尚所修无奰子嘴里还客气，密宗所行在他嘴里就不过是些末流妖术，所凭借不过是那些喇嘛口中“地水火风，四大假合”八字而已。只靠记忆中无奰子嘴里只言片语，王方旋自然难懂这些喇嘛所行观想阵法由来，但他神思细察这些喇嘛所行，也不过是靠口中念诵及短杵摇动念珠滚动和铃铛声铜钹声等行为声音，合成律动之势，激发阴阳二气显现什么金刚菩萨佛像，诸像即成，阴阳二气合一，便有山岳崩裂之势，而有巨大压力，所谓观想阵中物、人，都不免为气压挤成肉饼。而玄和子也想必是在此阵法压力下，还不能反引道士所激发雷势，反噬七个道士。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