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年夏天，16岁的我初中毕业，被老师安排在一群学渣中间参加会考，以保证及格率，至于升学考试，不好意思，虽是成绩尚可，希望却几近等于零。可偏偏好死不死，我过六关斩六将，堪堪上了中考线。老师们不得不重新调整对我的二次“培训”。可惜，那有什么用啊？荒废了三年，我仅凭自己天生的那点聪慧(班主任语)，无论如何在十几天里也是补不起来的。So，中考落榜是意料中的事。老师们遗憾之余又有些没看走眼的释然。
好吧，十六岁，是不是听起来就倍感美好的年龄？欢声笑语，青春飞扬，郊游踏青——不好意思，爬山踏青差不多，学校原本就在乡下——荡舟湖畔？No！父亲铁青着脸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复读一年，其他高中就不要想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分数虽然差了一点，其他高中分数线还是上了的嘛，好不好？可我哪敢说半个“不”字？
暑假在曾教过初中数学的小姑废弃的老屋里翻看到一本中考几何题集和一本代数题集，想起父亲托亲戚想让我读那所高中时，那亲戚当着我的面无不遗憾地说:“分倒差得不多，可惜，你看，数学太差，如果数学考个满分，其他科都不及格，我都可以保证你能读这个高中！”我的个去，也不看看，我除了数学差，而且就只是几何差，其他科都超好嘛。算了算了，谁让人家有话语权呢？我还是如获至宝地把两本书包了起来。半个假期，我就把代数搞定了。接下来就是几何了，我不过才做几页就开学了。
这是一群怀揣梦想和不甘的全都是应届中考失利的复读生！全班共81人，我的学号是19号，意思是说，在这一群人中，我中考成绩第19名！哇，真是人才济济呀！自我感觉良好的我才发现，在这小镇之外，真是高手如云哪！我们这个小小的乡下中学，也没一年考起19个的记录呀，看来，我注定是要被老师抛弃的了。
我这只乌鸦从来就没说过一次慌，很快，我的预言就得到了证实，除了语文老师还欣赏我写的作文外，比如政治老师，就从来不知我的作业交还是没交，或许是知道没交也懒得问也未可知。但我，还是在政治课上用一个有软的塑料壳的花了我五个大洋——五块也，那个年代够我大吃大喝一天呢——买的软面抄把政治书抄了一遍！不是我有多爱政治，是因为那一届政治课本变了，我们复读生没有，他们都各显神通，要么拿，要么借，要么窃，用孔乙己老先生的话说，反正不是“偷”得来的书，当然也有到临近的县城去买来的。而我，啥本事也没有，更没有往返县城的路费，就只有借了同桌的来抄。好的是，政治老师讲得慢，他讲一节课，我差不多去掉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也抄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政治，几何题我还是在做的，就是进展慢得很，一道题做几个小时是常有的，一两天也是有的。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星期也没把那道题解出来，不得已，我抄了来请教学霸，不曾想，学霸“唰唰唰”三分钟不到就解了出来，我不胜感激状，谁又知我内心的崩溃？老师的放弃最终成了自己的放弃，我甚至怀疑，我的努力有用么？
小学同学在临乡的中学读书，知晓我绝望的心情后鼓动我去他们学校读书，他说，像我这样的成绩，老师定是要管的。许是烦了三年半熟悉的教室，熟悉的老师，熟悉的食堂……不记得我是怎样说服父母我要转学的，关键是转到一所人们意识里更差的一所学校。
不管怎样，反正我成了临乡中学补习班的一个外来客。
因为老同学的缘故，班主任破例把一张床安放在了一个人较少的寝室，还帮我弄了床笆折，我在老同学屋里拿了两个纸箱，拆开再铺上带去的一床棉絮垫子，住的就解决了。我在这乍暖还寒的春天开始了新的学习。
第一次的语文基础知识测试，我得了个满分，有些激动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打翻了水杯，把我的油印的卷子搞得模糊不清，物理化学也还不错，就是数学差点，政治老师一看，就说，你政治目标分——90，我马上弱弱地说:老师，我政治一般只考得到四、五十分。那个戴眼镜的长得还算好看就是凶巴巴的老师歪着头审视了我半天，看我不像说慌的样子，那好，就80，差一分就抄一遍卷子。满脸含笑的样子让我顿感如坠冰窖。我不得不拿了父亲不用了的工作笔记本抄了政治书上可能要考的内容，卷成卷儿放进兜里，走路背，吃饭背，上厕所背，忘了就掏出来看看又背。在我看来，这些毫无美感的文字怎么就能凑在一堆呢？什么民主，什么自由，什么上层建筑，什么经济基础……毫无逻辑可言，好不好？我是背了忘，忘了背，周而复始。成绩终于出来了。我考了76分！四遍，四遍额！哪些论述题，洋洋洒洒，至少也有三百字吧？还有那么多简答题，选择题，填空题，词语解释题！戴眼镜的长得还好看的政治老师笑着说，看，你只抄四遍哦，今天抄完。中午放学的铃声对我失去了起码的吸引力，我马不停手地挥舞着手中的笔，不就四遍么，我抄给你看！我在心里恨恨地说，把不晓得是哪个同学好心端来的面条推到一边，到下午上课时，我终于绾了最后一个句号，放下写得密密麻麻的本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师办公室。
埋头刷题也罢，埋头背书也罢，埋头吃饭也罢，度日如年也罢，一学期终于接近尾声，报考了。
我毫不迟疑选择了中专，在原来的学校原来的老师就洗过脑:中师生没出息，出来当个老师，地位低，工资低，工作累;中专生多好哇，出来大多分配到国营企业，待遇好，福利好，工作还轻松。况且，父亲早就说过报考中专，只要上了线就可以读好中专——我姐正就读的学校。就是差一点也可以交点钱走他们单位的委培呀。可是我把慎之又慎之并被告知没有多余表格的报名表交上去时，班主任不乐意了。他把我叫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双肘支在栏杆上，没看我，而是看着远方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报考中专呢？”我也看看远方，搞不清他看的什么，也搞不清他问我是何用意，也懒得猜，就噼里啪啦把要报考的原因说了，他回过头来，用右手推了推眼镜，看着我说:“报考中师吧，第一，中师适合你这样的女生;第二，比中专的分数线要少那么一点;第三，”他看了看教室里我的小学同学，接着说，“个人问题也好解决啊。”我不禁愕然。他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径直走了。我想想，不行，我去办公室找他，说，不行，我要和父亲商量商量，我要请假。他透过眼镜看着我说:“不行！这才周一，你回去一趟起码两天，报考表要交了！”我沮丧地回到教室，后面的一个男生已经不来了，到报考时才发现他已经超龄了——就在前几天满十八岁了！如果我再考不起，明年也在这几天满十八了！心里不由得翻腾起来，报考中师显然稳当得多，从历届的经验来看，哪怕是中专的委培也是比中师分高的。万一我报考中专，上了中师线而没上中专线，那岂不是冤哉？就是上了委培线而没上统招线，四千块的委培费可是我家的全部家当啊！班主任说得不错，中师学费少，每个月还有生活补助，为何一定要执着于到外地求学读中专多花父母的血汗钱呢？
周末回家，我给父亲说，我报了中师，父亲眉头拧成了“川”字，想说什么，终什么也没说，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转身做事去了。
因为报考的 不是父母想要的结果，我亦没了先前的紧张，反正他们都看不起中师，没考上就算了，所以，报考中师的培训班上，我是学得最无挂碍的人。
会考的日子终于到了，由于我所读的学校规模实在太小，我们又回到我原来就读的学校参加考试。
第一堂，语文。前面的题我很快答完，第一道阅读题也毫无障碍，第二道阅读题是关于睡眠与身体发育的科普文，我读得半懂不懂，撂下，先写了作文，再回过头来读，还是似是而非，再读，那些题目愈加模糊起来，心想:这下好了，只要一课偏了，就毫无希望可言！我安下心里，反正不是爹妈想要的结局，我索性睡起瞌睡来。监考老师在我睡得正香的时候喊醒我，同学，马上交卷了，你再检查一下。我睁开睡意朦胧的眼，再次浏览了一遍卷子，那不会的还是不会，也不等铃声拉响，离开了考场。我回到家，有气无力地对在家的妈妈说:“妈，下午我不去考了，反正语文都考砸了。”我以为会迎来一阵暴风骤雨，妈妈却难得温和的说:“报名费都缴了，你还是莫浪费了噻。”午觉过后，强烈的阳光扫去了心头的阴霾，是呀，反正都考砸了，后面的轻松应对就好了。
成绩还是要到我就读的学校去看的。我空着手，秉承母亲的吩咐——考了还是要知道结果噻——来到到临乡。才走到场口，就看到一大群人围到一张贴在一壁堡坎上的红纸，议论纷纷。顿时看热闹的心雀跃起来，三步并着两步跑上前去，挤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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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揉眼睛，没错，就是我的名字！我挤出人群，茫然无知，一双手抓住了我，说:“你没带东西来呀？快回去，快回去，把东西带来，准备中考！”是班主任。我一下回过神来，又赶紧往回走。父亲一听说中专线今年居然还低了半分，嘟哝着说:“看嘛，我喊你报中专也……”话没说完，母亲就推搡着他做事去了。
好在是夏天，我用薄被子包了换洗衣服打成卷，背在背上又出发了。
92年的7月，我以全县女生第三名的成绩被四川省合川师范学校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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