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鬼火|土地上长什么

作者: 桥南街7号 | 来源:发表于2024-01-13 22:15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每个人心里都有鬼,人与鬼不离不弃,才让世间除了拼命活着,还蒙上了一层为活着擦燃的火花。

    西北某城,人民南路旁的老汽车站周围,原先沸腾与拥挤的车来人往的情形不见了,换作了长长搭起的彩钢围档。围档上挂着无数宣传“和谐社会,人人有责”,“廉洁奉公,一心为民”的公益广告。为了增强主题的昭示性,往往还要设计一些精美画面,以吸引人注意。不过如有人就近经过,会发现每幅画面的右下角或者左上角会标注“某某房地产开发公司宣”。

    就在那些围了半条街的彩钢墙背后,曾经一栋栋上个世纪的房子大部分都人去楼空,成了迅速丢弃的砖块盒子,破破烂烂,了无人气。

    此时,两辆崭新的小车相继从老汽车站前的马路拐进了那片废弃之地,停在一栋砖楼旁边。几个穿衫衬的壮汉拥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下车走进楼道。除了单元门口杂草里有只干瘪如烂布头的死猫外,一路上楼也没见着一个活物。几个人停在六楼一户人门前,一侧墙壁上明显是新粉刷过,但因为刷得并不彻底,隐约能看见白灰下几个不规整的凶煞大红字。那户门框头年的对联一边已经飞起,“幸福”两字好像在向面前的人招手。

    众人中有个拳头伸出准备打门,被另一只手挡下。那位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提了提那根金色的皮带,随后曲起手指不紧不慢地叩门。

    小半会,门向外推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探出头来,肩背略佝,他低头从眼镜上方扫着眼前几个人,显出不认识的表情。但很快就察觉出什么,没说话,转身回到屋内,继续在长椅上读一帖药广告。

    几个人走进来,把一间局促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刚才敲门的人示意身边的人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自己随即拉过一个板凳不请自坐。其他人也相继找着位置坐下来。

    老头的老伴给几位倒水待茶。来人也不急于说话,吹着纸杯里新沏的茶沫,此起此伏吮着水,竟有人发出家畜饮牛的野气声响。中年男人紧了紧眉头,放下杯,烧起烟等着老人看完。

    “说吧,你们又找我啥事?”老人终于放下眼镜问。

    “这位是……”有人开口准备介绍,被人举手打断。

    “大爷,鄙人姓杨,是华盛地产公司的,专程过来看望您,二来也为上次下面人冒犯道个歉。”中年人递上烟。

    老头摇了摇头,似乎还余气未消。

    “现在国家提倡关心民生,和谐社会,你们还这么搞,就不怕造成社会影响,不怕国家法律?”

    “是哩,老人家说得在理,我们诚恳接受批评。”

    “您看,冬天就要到了,这周围也没几户人家。公司给您们租的房子干净利索,供暖也足,平常做个饭,打个盹,可比现在的房子舒服多了,您老……”

    “我还是那个句话,只要你们开发商按区里拆迁要求和政策办事,我们这几户就搬。我也是三十多年的老党员,不是不讲道理的。” 老头一脸坚持原则的样子。

    中年男子一时被老人的态度拿住,举着手上的烟,浅笑着埋在雾背后。

    几个人又坐了一会儿,改了口,又问起老太太的身体,扯了两句家常,起身这就要走。

    “老人家,您再好好琢磨琢磨搬家的事。大家都等着住新房子,早搬早享福,别到时落一场空就不好啊。”这伙人中有人警告。

    中年男人让人把东西提到眼前,转身交到老太太手上:“大娘,这是点心意,是降血压血脂的保健品,我给我阿大也是吃这个,效果不错,您给大爷试试,觉得效果好,下次我再叫人给捎。”

    老头起身正想拒绝,被旁边俩位面无表情的大汉一横,也就作罢没起身。老太太把人送到门口。

    一行人走下楼梯,随从的人问接下来怎么处理。中年男人来到外面停下,抬头看了看天,“联系大军吉旺他们,给一周时间清场,多一天,银行的利息就多滚一天。”

    说完,嘴里团出一截茶梗,他提了提皮带,走向旁边的S600奔驰座驾。

    某日上午,政府大楼一会议厅里,灯光明媚,气氛一派肃穆庄严。椭圆形的会议桌两旁坐满了政府部门的人和房地产企业相关代表。一场全市城市发展规划与建设指导的会议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主管全市城市建设的副市长在上面作了总体性的讲话,接着,国土、规划部门和各路专家也对城市发展规划提出具体实施措施和意见。当然,这也缺少不了与会企业代表积极响应与发言。

    华盛房地产公司作为东城区近几年地产行业发展势头迅猛的企业,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流程,已被市里点名要在会上发言。

    坐在会议桌下方的杨总掏出早已由秘书拟好的稿子,看了看斜对面在座的几位领导和各位源源溢出的关注目光,人不免一阵紧张又激动。他很想让手够一下脸,或者擤一擤鼻子,挠一下后颈脖子也行,反正得干点什么,不能像现在打着领带正襟危坐的样子,这是哪跟哪呢。

    他强作镇定,清了清喉咙,好让他更符合那股企业家姿态的腔调,然后就照本宣科放出话来。一开始声音有些发尖,像菜市场小贩讨价还价没压住声,滑了丝,好在这些年来,他脸皮早已去了泥,浸染如年份的陈皮,很快就调整过来,“尊敬副市长同志及各位领导与行业同仁,大家上午好。刚刚听取大家就我市城市发展的指导意见和整体工作布署,深感政府对我市城市建设的重视和对房地产产业发展高度关注,作为一家成立时间不长的房地产开发企业……”

    杨总一字一顿念着稿子,不时抬头用余光扫着那一张张沉稳而思索的脸,想寻求一种眼神上的认同,并把这张认同的入场券攫在手上,好让他在梦境下有继续表演的气力和本钱。

    会议散场后,人们陆续走出会场,有人在会议厅外招呼。杨总抬头一看,是国土局的一位领导,他赶紧堆笑走过去,恭敬站立一旁。

    俩人就在走道上,也不避人聊起来。领导谈起这两年华盛公司发展势头不错,已经被市里拟定重点开发企业和绿色可持续理事会单位。杨总懂得这是领导一贯的套话,接下来后面才是重点。果不然,领导话峰一转,谈到了某些不祥的声音。

    “近段时间,社会上不断传你们华盛公司违规拆迁,还有信访材料说你们组织社会闲散人员威胁拆迁户?”

    “领导,我们华盛是房地产是二级开发企业,拆迁是第三方公司,我们是不参与的。这样,我回去组织几家公司开个协调会,再次强调合法合规拆迁,坚决执行市里关于旧城改造及搬迁的相关规定。”

    “那就好,这两年城市发展太快,面临大量的旧城改造建设,希望你们企业守好底线,造福我市老百姓。

    “请领导放心,那是当然。”杨总躬腰驼背说。

    离开前,领导告诉杨总都市商报的记者要采写几个市里突出地产行业的代表,叫他配合一下,也算给他们企业作作形象宣传。

    杨总目送人走远,提了提自己的皮带,突然低头看向地板,居然没铺大理石,脸不由生出一丝满意与嘲讽,随后就转身摇步下了楼。

    东城区是一个新区,离原老城十里地。那地方原归东乡镇管辖,后来城市向外拓展,便撤镇升为东城区。镇上原来多为自然村,绝大部分人守着薄地务农,年轻人则外出打工。早些年镇里还有几家乡镇企业,最后都经营不善,多年荒废着。

    现在部分农地还种着小麦和青稞,田畦已看不出齐整,东一块西一路,中间时不时还散放着拆下来的建筑塔吊脚手架,村民的房子外墙也刷上了租赁建材设备或挖掘机的电话号码。

    离得不远的地界上已围上了大马路,还有立交桥,把土地分割得更是条条状状。就在半荒半芜的土地上,倒是齐刷刷冒出来不少新楼房。高楼中间有一块半圆形空地,像修的供周围居民休闲的广场。不过广场上没什么人,平素成了建筑工地的停车场。

    广场正前方有一栋单独的七八层楼高的大房子,顶上戴了顶欧陆风的帽子,处墙也装饰着浮雕柱子和高大弧顶的窗门,活像一座游乐园城堡。这就是华盛地产公司的办公楼,按他们的喊法叫华盛企业总部。

    杨总这天在市里开完会,坐着他的奔驰车刚泊在公司大门口,秘书就迎上来汇报下午的主要日程。当说到有报社记者在接待室等候时,杨总在电梯前停下,吩咐秘书让他一起参与下午几个会议。

    在公司项目部,杨总主持两次例会,一次是建筑设计院的户型设计的调整,一次是容积率的增容审批重新报规的补充说明。会议结束,地方税务局一行人来检查工作,杨总在他办公室作了工作汇报。一位跑贷款的副总途中有事禀报,他便让副总陪同税务局的人,自已带队去了趟银行,协调土地抵押问题,还就一个新项目办理预售贷款展开洽淡。

    记者跟着华盛的杨总几趟跟踪下来,就差不多是傍晚了。回到公司,有承建商设宴招待,记者说就不参加了,杨总说那哪能行呢,领导交待的任务,必须要认真对待。一厢人在酒店里酒足饭饱后,去了市区新开的一家会所继续消遣,仍就把记者拉住一路。

    场面都是有头有面的各种总,一到包房,自然是少爷摆上水果,年轻的包房公主开了几瓶洋酒。杨总不知是累了,还是有些醉了,先就斜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妈咪领来十来位打扮妖娆时尚,穿着青一色短裙露着大腿的小姐,鱼贯进入包房,排队立在面前。几位老总自然不敢先选。杨总醒来,说他先瞧瞧都是不是大美女,还叫让把大灯打开,不然粉太厚遮住脸看不清。

    他笑眯眯一个一个过目,小姐也见过世面,都一个个笑颜如花。不想等杨总看完,退后三步,笑脸变成凶相,怒气直喊,什么狗屁美女,脸上的粉比墙刮的腻子还厚,“通通滚蛋!滚出去,滚出去!”杨总身材不算高,背还多少有些弓,他挥舞着一双大手,跳起来拍着屁股,喊得声嘶力竭,痛心疾首。

    记者当时吓了一大跳。妈咪也吓得慌忙看向别处,低头小声说,出去,出去。妈咪转向杨总,又惊又怕得罪地赔笑,这位老板,能不能别那么大声,吓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继续上啊,劳驾了。”杨总严肃地给妈咪鞠了一躬,旁人怎么看都像是遗体告别。

    妈咪被搞得七荤八素,不知道是什么状况走出包房。公主点了歌,摇滚歌星汪峰的《北京,北京》。声音一起,杨总拿起麦克风,说实话不讲究,一双手像攫着一个红薯疙瘩,声音就更是不顾调,用尽全力,撒泼出来,“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我似乎听到了它烛骨般的心跳……”

    此刻,妈咪走进来,又领了十来号新鲜面孔,见杨总正五音不全唱得痛不欲生。嚎啕大叫,以至要蹲在地上才能平衡身体,最后实在发不出声,差点没被一口痰逼死,才不得不闭上嘴。

    他放下麦克风,满头大汗,接过公主递上湿毛巾。妈咪见状,把小姐叫成一排,杨总起身,转声冷冷说了一个字“滚。”妈咪眉一紧,招呼小姐出去。

    这位大老板……

    “别这样讲,我不是什么大老板,我是尕三儿,尕怂杨三儿,城东贩菜的,白菜、萝卜、洋芋三件套,你去问问谁不知道呢。”杨总认真地说,“废啥话,赶紧再叫你的人上来啊。”

    那天夜里,妈咪一共叫了四批小姐,都被杨总以各种理由轰出门。旁边几人早已见怪不怪,说杨总这口怪癖,顺了就对了。直到第五批小姐进来,几个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叫小姐留下各自陪着人,硬给记者塞了一个陪酒。杨总则抱着妈咪,把头靠在对方软呼呼的胸脯上,体贴地跳了一个通场舞,整场一句话不说,硬是把妈咪跳到心惊肉跳,魂不守舍。

    众人消磨到半夜才散场。几人要去吃宵夜,邀杨总一起。杨总拒绝,他脸上没有半点疲惫,让其他人先走,他要和记者开始一场正式的访谈。

    “不好意思,闹了一晚上,笑话了。”杨总醉意已消地赔罪。记者只说没关系,显然进退两难。杨总一把拉过记者,一屁股坐在会所外的台阶上,夜风冷寂,不免打了个寒颤。但杨总不让走,记者也只好坐下来。

    “不要嫌脏,就是这种地方,当初我都不敢坐,想都别想,真的。”杨总递过烟,记者推辞。他点上烟,把烟盒随手扔在地上,烟子带着昏暗缭绕飘起来,散散荡荡,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话一模一样……

    “尕三儿,中午回来吃饭啊?”母亲在半是土坯半是砖头的两间房塌前张望,父亲风湿重,常年瘫在黑得浓稠的里屋,少露面。

    二十年前,那时的东乡镇全是旱地,不过划到杨三他们家手上只有一亩多薄田,根本不够一家人的吃喝,家里只望母亲,杨三一个人就干起贩菜的行当。

    在西北广袤的大地上,四处都是无垠的荒原与不绝的山脉,虽有大片大片的阳光日照,但水资源无比匮乏,地里除了小麦青稞子,蔬菜是个稀罕物。那时的杨三就跑到周围的十里八村找菜,好在他腿脚勤快,嘴也不坏,晓得他家情况的人觉得这尕娃也不容易,家里有个瘫了的爹,也就把菜留给他。

    通向各村的路没有一条正经的道,他一个人人力有限,往返二三十里,每天也只能挑一担。

    “你知道,我那时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杨总像是对着记者,又像是自言自语。

    杨三每天三更摸黑起来,在厨房水缸往肚里灌瓢凉水,就出门到各村收菜,等收完菜一路担到城里大十字,天刚开亮,人就已经又累又渴,饥肠辘辘。

    他把缠腰的绳子紧紧,倒在路边的花台上先打个盹,歇憩片刻,等天亮透再前往城区的早市。脊梁骨贴在水泥地上,往往梦还没醒,人就给硌醒来,流了一胸膛的涎口水,他作梦都想要一辆人力板车。

    板车当时对他可不是一般的家什。不但一次可节省几天来回收菜的时间,而且拉车与挑筐的地位是不一样的。挑菜在菜市根本没有像样的位置让你摆,好摊位都让些“大户”给占了去,他只能猫在市场的偏角,捡些零散的顾客有一个算一个。如果有辆板车,他还可以一次性做批发,把菜批给不愿跑村的零贩子,这样菜钱也周转得快。

    那是他心中第一次对“车”有深深认知,车就是本事与实力的象征。

    说到此时,杨总挟着丝丝作响的烟的手揩了揩眼睛。这时有个保安从会所走出来,问俩位客人这是丢包了,还是忘了手机,是哪个包间,他好通知值班的去找。记者摆摆手说只是说说话。杨总拿起烟起身,俩人双双又进入会所大堂在沙发上坐下来。

    别看东乡镇到城里十几里的乡道,看似要远不远,不过这路却不成。土路上要人没人,要车不见车,除了一天少得可怜的乡镇中巴路过,这一带不弄出点动静,根本不晓得有个镇子存在。

    直到那年这条土路终于有了些端头。一天,杨三担菜去城里晚了,在路上搁下挑子,拿出塑料瓶装的凉水下着半个干馍,顺道给菜浇了些水。这时,迎面来了一辆工程车按喇叭,他起身把菜挪到边上让路,这车没开多远就停了。下来几个人把一个仪器架在路当间,一边瞄,一边指指点点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完了又上车往前开去。

    看样子是勘测路的工程人员,这是要修水泥路了?要是修成城里的大马路,那自己从今以后贩菜不就方便多了。然而他又开始犯愁,除了一双磨得发白的像石头的肩膀,自己的那辆板车连影儿都还没有。

    那天,他贩完菜,拖着一双沉重的泥脚往回走,快到家旁那条窄溜的田埂小道时,远远望见从屋里出来个人。杨三一看是很久没见大舅家的表哥。表哥前些年在外跟人学做泥瓦匠,一年上头也就临冬才回来,

    这还没赶上入冬冻上土怎么回来了?一年多不见,表哥看起来又老了一截,满脸焦皮,皲裂的粗手上胶布缠胶布,只是出门特意换了身齐整的衣裳。

    “就这苦碱地,能长什么金蛋蛋,连吃的井水都是苦的。”俩人蹲在田垅上,表哥搓捏着沙砾似的黄土,风刮过扬起眼睛都睁不开。“走吧,跟我出去干泥瓦匠,姨娘也是这个意思。卖菜女娃的营生,挣个球的钱。”

    杨三看着表哥一副皱巴巴的苦菜相,又越过他那过早沟渠横生的额头,看向远处露出的几栋破烂厂房,那是土里长出唯一能看明白的东西。不过,那房子栽在地里,现在比泥还焦黄,比石头还让人扎眼闹心。

    这地除了长出那几粒苦掏活掏刚够温饱的粮食,到底还能长出点什么呢?

    那个冬末的早上,杨三拎着一包虫草和两瓶“五粮液”上门找上还沾些亲的村支书。这是他把家里唯一的老牯牛卖了,还找表哥借了五百块钱凑上买的礼。

    “尕娃,村里的地你是包不成,还有你如想申请低保,你这手脚也都齐整,这个礼我也不好收的。”

    “叔,这些我都不要,我就要村里那几间破厂房,来年开春拿来盖房子卖。我表哥在城里干建筑包工头,有人有钱。”

    支书没想到这尕娃,还有这等野心思。不过他回头寻思,那几间破厂房多少年已千穿百孔,拿给村民免费搞养殖也惹得人成天闲话,租又租不出去,正想早些脱手。不如拿给杨三他们几个后生折腾,好坏地总跑不掉。

    杨三怕村支书心里不牢靠,就提出村上一分钱不出,占15%的干股,只需村上把土地审批运作下来,当然土地款要后结。村上也可以以土地入股他们联合成立一家项目公司,然后修建的资金与卖房子村上不用管,到时等着分钱就是。

    这些都是表哥给杨三出的主意,他哪懂修房子和开公司的事。他就认一个理,那地上能长出房子,他就能卖出去。表哥没想到杨三想法如此心野,原本只想让他一起出去打工,没想到杨三告诉要么自己干,要么继续回去贩菜。他叫表哥只要找建筑队来建,卖就包在他身上,不过同样建筑队得先垫钱修,房卖出去才能给钱。

    表哥发现杨三虽然是个卖菜的,但他心思却像织的线线经纬横竖,清清楚楚。特别是眼里那团火更是烧得红红旺旺,也烧得精精明明,竟把他也烤得坐立不安,火烧火燎,他下定决心跟表弟搏一搏。

    现在试着想想,这些都似天方夜谭,痴人说梦的事,然而在那个新世纪之初一切都看起那样顺利成章,平平常常。

    第二年开春,房子开始建时,那条土路上修路的施工队也进了场,一切就这么巧合得水到渠成下来。这不算,更为离奇的是,房子建造的图纸最初是杨三画的。他和表哥去了趟城里,找到一处售楼部,弄一份销售平面图,按照报批的总面积,照着画了个大概,然后交到城里一个搞建筑设计的退休老头完成。

    他们请的销售人员也最负当地色彩,全是村里的婆姨,找了一个售楼小姐来讲了三天就拉起了自己的团队,销售部就在工地旁边搭了个棚子。

    “你怎么就敢保证那房子就一定销得出去,亏了怎么办?”记者听完神话,又不免疑惑插嘴问。

    “撒?”杨总瞪眼边讥笑地望向记者,“我是属土的,烂泥巴命,哪亏哪埋,要不就回去继续干贩菜的行当。但自那次从支书家出来没俩月,有伙人找上门不让我安生,我就知道这事,有准头了。”

    “那后来呢?”记者有些悸动地探起身。

    “杀啊。他们照着命杀,我照着他们球蛋蛋杀,就在厂房那块刚拆出来的地坪上。拼得刀刃都卷了口,歇不下来,也不敢歇,这些人整死个人就跟踏一坨牛粪一样简单。我腰上挨了一刀,腿上的骨头折了,手掌也断了,在镇里医院没死成。派出所来了一趟,后面没事了。那伙人是城里一家建筑公司找来的,他们也看起这片烂厂房,只不过比我卖菜的杨三儿慢了半步,这就是命。”

    那条通往老城的路开始浇筑水泥时,旧厂房上新建的房子比城里房价少了近一半,房子才打好基础,卖楼花就一下销得差不多了。这事活套下来,杨三不但保了命,摇身一变,成了富贵人。

    “公司现在的办公室就是最初建的那栋楼,我让那批业主都换到后面开发的小区去了,我把它改造成了华盛公司的总部,也是我杨三儿差点成烂泥的地方。”

    记者听完这一通荒诞无稽的往事,终于舒了口气。杨总递过烟让烧,记者抓了一只点着,呛得连连咳嗽。

    “你知道,我这辈子遇到最大问题也是最好问题是啥吗?”杨总望着手上燃得明艳艳的烟火问。

    记者答不上。

    “车啊。”杨总强调道。

    “板车,能让你干上批发,从此成为菜贩子,现在的奔驰车,能给你占地盘建房子当开发商。可这背后的人不还是那个人,杨三儿不还是担菜的尕娃杨三儿吗?说到底人没变,变的是这层皮,社会就认一层皮,这层皮就是实力,我现在有了这层皮。”

    “但这皮又是谁给的?谁给的?谁给的?”杨总又变了脸,面露狰狞一阵猛催记者回答。

    见记者又被他上来的脾气弄得晕头昏脑,七零八落,杨总才眯着眼透着老农狡黠的笑,拍了拍记者说,“还是那块土地啊。”

    说完,他起身提了提那根金色字母皮带,弓着背走出会所大堂,留下瘫坐的记者和那满满一地的烟头。

    (故事取材于2008年,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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