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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建章宫。
一幅巨大的舆图①在彩纹漆案上展开。
从长安开始,刘弗陵的目光转向西北,掠过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②,看到离敦煌不远的楼兰时,他停留一瞬,问身旁的金赏:“阿赏可知,楼兰距长安几何?”
“回陛下,楼兰距长安六千一百里。”
刘弗陵颔首:“西域三十六国中距长安最近的便是楼兰了。”
漆案左侧的小案上摆着两碟葡萄,金建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悠悠吐出两粒籽,问:“最远的呢?”
金赏瞥了自家弟弟一眼,说:“大宛国,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
金建咋舌:“一万两千啊,真远!”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舆图上的且末、精绝、于阗、皮山、莎车、疏勒,这是从楼兰南道西行的路线,再从疏勒往西,越过葱岭③,便可至大宛。而西域诸国以东,长城以北的地方标注着宿敌的国名——匈奴。
大汉年轻的君王盯着舆图,眸光坚定。联通西域,夹击匈奴,是阿翁最初的目的。
漠北之战后,匈奴元气大伤,不久,冠军侯和长平侯相继逝世,西南和东南又牵制了部分兵力,以致汉无暇北顾。匈奴借机休养生息,逐渐挽回劣势,汉匈战火又起,汉损失惨重。武帝末年,匈奴与汉约定边界,这之后两国虽有摩擦,但无大战。
“不知此番匈奴能否放归中郎将。”
“使节已至匈奴,想来这两日便会有消息。”
“十九年了。”刘弗陵轻叹。
苏武以中郎将的身份出使匈奴,至今已被扣押了十九年。刘弗陵继位后,与匈奴议和,派遣使节欲令匈奴释放被俘的苏武等人。
金赏也不由感叹:“中郎将持节不屈,牧于北海,着实令人钦佩。”
“符节会不会秃了?”金建忽然想起符节上束有三重用牦牛尾制的节旄,这么多年过去,怕是剩不了几根牛毛了。
凝重的气氛被一句话打破,金赏有些恼,抬头瞪了金建一眼,金建咧嘴一笑,待金赏的目光回到舆图,才偷偷吐了吐舌头。
刘弗陵与金赏选择性忽视了金建的问题,两人看着舆图,又谈论起匈奴对西域的控制。
金建觉得无趣,托着腮发了好一会的呆,他实在想不明白,一幅舆图而已,有那么好看吗?这时寺人禀告皇后求见,金建瞬间来了精神。
“陛下长乐未央。”
依旧是软软的声音,听起来……刘弗陵想到了从西域引入的一种植物——棉花。用棉花挠耳朵的触感大抵如此吧?还是沾了饴糖的棉花。
各自见礼后,金建坐回了他的小案后面,皇后面前 ,金赏不便与天子同席,便侍立一旁,上官琛③倒是自觉在右侧小案后坐了下来,见金赏站着,就问他:“秺侯④不坐吗?”
“臣不敢。”
金建看金赏一脸谦恭,觉得好笑,便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这有何不敢,阿兄不是还和陛下共卧起吗?”
上官琛睁着一双漆黑的杏眼,好奇地看看金赏,又看看刘弗陵,很是不解:“共卧共起?不是夫妇间才如此吗?”
噗!金建忍不住掩嘴偷笑。金赏涨红了脸,刘弗陵也有些尴尬。
上官琛不明所以,探寻的目光落在了金赏身上。
金赏硬着头皮解答小皇后的疑惑:“昔年陛下与臣不过八九岁,有时臣宿在宫中,故而……”
年仅八岁的皇后想了想,忽而转向金建,问:“都尉⑤今年几岁?”
“臣十二,臣从未同他们共卧起!”金建做出严肃的表情。
“皇后如何来了?”刘弗陵轻咳一声,岔开话题。
粉雕玉琢的小皇后一脸懵懂,气度高华的汉天子难得局促,金建见了,严肃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低下头暗暗发笑。
汉制,皇后五日一上食。今日,并不是上官琛陪刘弗陵用膳的日子。
上官琛眨眨眼,说:“妾听闻,上林苑⑥来了好些橐驼。”
刘弗陵问:“皇后想去?”
上官琛连连点头。
金建眼睛一亮,听见刘弗陵说“正是春猎时节,不妨去上林走走。”他一激动,差点跳起来,恨不得立马就去收拾戎装。
“陛下英明!”金建脱口而出。
“陛下真好!”上官琛眉眼弯弯。
金建逗她:“皇后还念着橐驼啊?不怕它又发怒?”
“不怕!”上官琛挺起胸脯,一脸认真地说:“有陛下在呢。”
刘弗陵深深望了她一眼。
始元四年,盖长公主和左将军上官桀权衡利弊,选择了一个最适合入主中宫的人。于是,那个跌坐在地上强忍泪意的女孩,在懵懂无知的年纪,成了他的皇后……那时,她六岁,他十二岁。
注:
①舆图:即地图。
②四郡:汉武帝时列四郡,即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河西四郡是中原通往西域的交通要塞。
③葱岭:即帕米尔高原。
④上官琛:汉昭帝刘弗陵的皇后上官氏,史书没有留下名字。
⑤秺侯:金赏官拜奉车都尉,又继承其父爵位,为秺侯。
⑥都尉:金建官拜驸马都尉。金赏金建兄弟二人俱为侍中,是刘弗陵的近臣。
⑦上林苑:上林苑是皇家园林,纵横三百里,有离宫七十所,能够容纳千骑万乘。苑内养百兽,供天子射猎,刘弗陵曾在此躬耕,以劝勉农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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