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在一诺的记忆中那么的清晰、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2005年3月12号是一诺十二岁的生日,她终于庆幸自己当上了伊斯兰教的成年人,再也不希望别人叫她小孩子了。但是可怜的一诺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所以她一直在期待特别礼物的到来。但是,不幸的小一诺被一场车祸送进了医院,骨折的她只好失望的送进手术室。
一诺,一个偏远农村的平凡女孩,黝黑的皮肤,调皮活泼的性格,信仰伊斯兰教。那年二月份她们的村子来了很多的解放军,所有的人都像看熊猫一样的去观看,听说要在村子旁边修筑工事,于是大半个村庄都设立了哨位,晚上不让出去转悠。一诺从小就是上树掏鸟,上山砍柴的女汉子,让她待在家里这简直如坐针毡,好奇的她就在自家门口的哨岗上和解放军叔叔套近乎,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对她百般宠爱也不会让她越线,最后她只好乖乖的回家。慢慢的,一诺和解放军叔叔熟悉了,每天晚上都会去陪他们数星星,当然这个时候的一诺对他们充满着崇拜,当他们抱着一诺玩游戏、抱着她坐在腿上讲部队的故事、告诉她只有读书才能走出大山、外面的世界精彩而美好、当他们给她带上军帽、说女孩子也是如此英姿飒爽,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被小女孩记在了内心的深处,她知道她渴望走出大山,知道自己心灵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呐喊,她心底的声音只有在月光下这澄澈的眼神中稍微透露。因为贫穷随时都会打败她,随时都会让她所有的梦想破碎。
迷迷糊糊,撤防的日子将近。
“诺诺,叔叔可能还会再来两次,七天后一次,然后再过七天来一次,你告诉叔叔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都给你”
一诺,压着指头算着,然后她默默的低下头去哽咽着说到“叔叔,诺诺只想要一张照片好不好?要穿军装的我要永远留着”只有自己知道那是她的成年生日,人生第一个生日就在七天后的那一个晚上。
“好、诺诺要什么叔叔都答应,还要什么吗?叔叔到时候会把手机号码留给你,一定要记得用公用电话给叔叔打电话,叔叔会留一点点钱给你,自己买笔,会写信就给叔叔写信”
“我只要一张照片,来拉勾,七天后一定要给我照片喔”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们都开心的笑着。
终于等到了第七天,一诺的心从大清早就开始牵肠挂肚着,上课也不怎么认真听讲。漫长的上午终于过去,小一诺奔跑着回家去吃午饭,仿佛她跑的越快时间就会过的越快...下午也很快来临,她默默的坐在教室等待着老师讲课,然后迅速结束,好让这颗焦急的心飞到那个哨位上。
“同学们,今天下午不上课,全校劳动,要修一个体育场”老师的话刚说完,所有的学生都尖叫着,贫穷的地方不会太重视教育,宁愿干苦力也不会去乖乖上课,而可怜的一诺为了时间过的快一点而拼命的干活,在这个小女孩的眼中似乎自己干活快了时间也就快了。因为老师没有教过她时间是如何过去的...
“一诺,你过来到教室这边把这些石头搬走”在老师的指引下她往那边跑去。
正在这是迎面冲来一辆车,可怜的一诺没有来得及躲闪,就已经倒在了泥土地上,老师的脸煞白紧紧的抱住一诺,只听到一句“我要回家”。
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哭了,控制不住的疼痛无法让她坚强,撞了她的老师也在旁边,医生察看着一诺的伤口、说“骨折了、她这么小,要住院,至少半个月”听到这里,一诺觉得失去了什么,默默的闭上眼睛面对着白白的墙体,她多么需要别人扶她一把,哪怕只是给她站起来的勇气,可是谁也没有,只留她一个人痛苦挣扎。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呐喊、忽远忽近,她知道这个声音真实存在。疼痛使她精疲力竭,睡梦中,穿军装的叔叔笔挺的走向远方,任凭她如何伸手也触摸不到那坚实的身影。
病房里格外的冷清,一诺从手术室出来已经四个小时,但紧闭的双眼却迟迟未睁。她不愿意看到自己躺在医院、不愿意看到那白花花墙壁,像是都写满了绝望。
前来看望的亲戚一波连着一波,似乎也并不值得她醒来。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在了病房,是她的姐姐!一诺很痛,似乎动一下都要拼尽全力,但是此刻的她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睁开了眼睛,说到:“姐姐,求求你,五天以后那个解放军叔叔会再来一次,最后一次!帮帮我,带我回家好不好?”姐姐摇摇头,看着医生。
“一诺,你还小,不想以后变成瘸子吧?所以要好好住院,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呢”
“医生,求求你让我出院吧,我回家也不会调皮,要不您给我请一天假也行啊”小一诺依旧恳求着。
“不可以,你不要闹了啊”像晴天霹雳般的声音瞬间砸了下来,是她的爸爸沉着脸看着她。
一诺只好作罢,把头转向墙壁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她知道爸爸的话就是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她的伤口隐隐作痛,直到深夜也没有睡着“叔叔,一诺好想你,一诺好想再带一次您的帽子,一诺好想听您再讲讲部队的故事,您在哪里啊?一诺找不到你。”眼泪顺着鼻梁滑下,流入嘴角咸咸的、苦苦的。
这一天医院来了很多人,说是出了车祸,还上了报纸。陆续不断的病人被送进医院,而这小小的骨科医院也终究容不下那么多的病人,但是还能送去哪里呢?这是县城里最好的骨科医院,而且农民们哪里支付的起大医院里的医药费呢?只有这里稍微会便宜一点。
“这里住不下了,你们把病人送去县医院吧”医生一边推着病人往手术室走去,一边说道。
“张医生,不可以啊,他们病人家属都只往这里送,他们说死也不去那些医院”
医生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病人是耽误不得的呀!“好好好,都先安顿在楼道里,看护的人都只留一个,所有病号和家属最好不要出来转悠”医生又进了手术室,这时是下午两点,他已经做了五个小时的手术了。小一诺也只是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已经在医院住了六天了,除了听听外面的交流声和脚步声,她还能做什么呢?疼痛也慢慢的减轻,她像往常一样露出了白白的牙齿,依旧有说有笑。
手术室的门开了。手术室的门又关了。反反复复...
一诺对妈妈问道:“妈妈,这个医院为什么只有一个医生呢?医院不是应该有很多吗?”
“这是县城,是私人开的医院,人家医术好,但医生的爸爸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这医院是他爸爸开的,他爸爸老了,就把医院留给他了,但是今天他爸爸也过来了,现在在做手术,再说又不会天天有骨折的病人,医生多了医院也养不起啊”妈妈望着窗外娓娓道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夜深了。
又一个小时,又两个小时……天空开始散开了霞光。
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这一夜有多少人是没有合眼呢?楼道的呻吟声越来越大,估计麻药也已经散去,小一诺只好坐起来看着病房外的过往行人。
大概中午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和张医生来到了病房“爸爸,这是车祸,女孩十二岁,小腿骨折而且错位,手术都很顺利,目前已是第七天”
老爷爷摸着一诺的头和蔼的问道:“你还疼不疼?有没有不舒服?”
一诺一边摇头一边回答:“爷爷,不痛了,一点都不痛。”
爷爷转身对医生说道:“这个小女孩也差不多了,住院本来就很贵,让她出院吧,给她多开一些药,叮嘱她家人及时来复查。”老爷爷说完便和蔼的笑着走向另外的病人。
此时的一诺又开始压着指头数着,然后低下头笑了,她又似乎看到了曙光。
下午很多病人开始陆续的出院,可是病人却依旧没有减少。一诺也缓缓的被爸爸和老师举出了医院,但是疼痛似乎也摧残了这个小孩的意志,她默默的抹着眼泪,还时不时的将自己的小手放进嘴里咬着,她知道此刻的她不能哭出声音,因为她想要回家。
夕阳慢慢的滑下了大山,车子也缓缓驶入了一诺家的村子,她四处张望,看到了远处绿军装的身影,此刻她激动的恨不得跳下车跑到独属于他和她的那个哨位,然后看看他、记住他,可是她此刻的无助足以让人心疼。
到家后的一诺依旧是被举进了屋子,可是此时的她早就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病人,放到床上的她咬牙往窗户边挪动着,但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她也没有挪动一厘米,此时的她脸色惨白、眼角泛红。她望着坐在旁边的爸爸,绝望的底下了头。她明白爸爸和妈妈一定不会同意她大半夜跑出去和别人玩,不管是谁。如果爸妈知道她不但每晚偷跑出去还认识这么多的异性叔叔,非得打死她不可,想到这些一诺自己不由的哆嗦。
夜渐渐深了,一诺伏在窗边,一动不动,似乎希望就在不远的前方。因为她相信“上帝为你关上这扇窗户的时候、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户”。
她深邃的眼神写满着期望,似乎要冲破一切的黯然!
“为什么那个小女孩一直都没有出现?”窗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或许她忘记了,或者说家里有事情吧!”另外一个叔叔的声音。
一诺默默的趴在窗户上,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再变的长一点,这样就可以听到他们渐渐远去的声音了。可是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一诺知道他们要回到自己的哨位上去,他们是有责任的。
房间里充斥着交谈声,有老师、有校长、有爸爸妈妈、还有一诺。
校长他们是愿意交纳医疗费的,老师也是愿意负责任的,但是爸妈毕竟还是担心小一诺以后的恢复,所以两方一直僵持不下…吵闹声在这个本来就不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躁耳,一诺伤口很痛,再加上窗外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使她不由的落下了眼泪。
黑夜最终打断了火药般的交谈。一诺坐起来,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是泪光?是希望?还是内心的光芒?
“你今晚要好好休息,我和你妈妈陪你睡。”爸爸阴沉着脸说到,并不是商量,而是习惯性的命令。
“爸爸,我陪妹妹睡吧,我会照顾好她,你和妈妈去睡吧”姐姐总是像救命稻草一样的出现。
可是爸爸却一声不吭的躺在了床上。妈妈小声的说到:“你和你弟弟快去睡觉吧,听话。”近似恳求的低微的声音让一诺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爸爸紧闭着双眼,额头紧簇。一诺恨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小心,为什么要让车撞了自己,为什么要让爸爸担心?可是都已经发生了,让她如何是好呢?贫穷让她失去了理智,眼泪在眼眶里翻江倒海。
最终爸爸妈妈都熟睡了,可是一诺依旧靠在窗户边上,默默的看着窗外。她的伤口很痛,骨头虽然已经接好了,但是对十二岁的她来讲是那么的难以忍受!她不想挪动,挪动一下都会让她的骨头裂开、伤口撕开。她不想挪动,因为她还期盼着那个声音会再次光临耳畔,那么那么的期盼着。
时间越来越晚,即将迎来第二天的太阳。车队出发了!是的,他们走了,他们永远的走了!一诺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车队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的清楚,收队的脚步声震耳欲聋,仿佛是在告诉一诺叔叔走了!是啊,一诺违约了,违了和一个解放军叔叔的七天之约!
希望破碎,似乎天空也陷入了无限的阴霾。
爸爸就像一个老虎,把所有的家人都锁在了铁笼子里,不!是他们整个村子都将女人和女儿们锁在了自家的小院,那些男人们各自逍遥享受阳光去了!而那些可怜的母亲就像小白兔一样,蜷缩在自家的小院里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忍受着那些男人时不时的发泄,就算弄的头破血流,她们也不能放弃属于她们的家庭,对她们来讲这就是命,离婚是十恶不赦的、是大不敬的!
一诺看着远处,疼痛一天天的减少,她可以自己用手抬着腿在床上挪动了。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窗户边上,因为只有那小小的窗户才能射进些许的阳光,让她感觉到温暖。也只有这小小的窗户才能让她透过阴暗看到远处的明亮,看到远处雄伟的大山。
时间慢慢得过去着,但小一诺得的脸上却再也看不到往日的笑容。是的,她连最后被拯救的希望都没有了,她还能再继续笑吗?
姐姐是舍不得的,毕竟一诺唯一可以依靠唯一可以信任的也只有姐姐。在一诺的记忆中,她的姐姐永远都是大山,永远都会替她遮蔽风雨,消灾解难。记忆中一诺的童年是不幸的,因为她出生在了一个暴力的家庭,爸爸妈妈是否恩爱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不管如何她们都没有分开,而是依旧还在一个屋檐下,也许这永远对于妇女们是不公平的,她们永远没有说“不”的权利!姐姐似乎是遭受着爸爸的暴打而长大的,从她记事起姐姐总是被爸爸追着满院子的打,当然也少不了头破血流的场面,于是从小开始小一诺总是乖乖的,乖的从眼神里都能看出来她是多么乖巧。哥哥也是被爸爸打,也总是让小一诺幼小的心灵见证着血雨腥风的场面。但是,小一诺还是很乖,她潜意识中总是认为生下她的时候就没有给她说不的权利!所以她从来不会去使用未赋予的权利。爸爸其实也打过她一次,还是用细细的木棍,只因为放学回来没有及时做晚饭,而劳累了一天的爸爸妈妈从农田里回来后没有看到热喷喷的饭,所以恼怒的爸爸第一次打了她,当然是姐姐紧紧的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而那时的一诺也仅仅是七岁的一个孩子。想到这些,一诺抽噎着,她只知道姐姐会永远的保护她,就像大兔子保护小兔子一样。
看着一诺消瘦呆滞的样子,妈妈使劲的给她做爱吃的饭,可是却于事无补。姐姐知道为什么,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 妈妈,我背着妹妹去树林里坐坐吧?天天待在家里她怎么受得了呢?”姐姐期盼的看着妈妈。
“那样也好,记得不要让她挪动,照顾好她。”妈妈说到。
在姐姐的带领下,邻居家的孩子也去陪她们玩了,一诺好久都没有下床了,她的屁股已经快要生锈了,她知道她渴望走出去也并恐惧着走出去!
姐姐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抱上了手推车,毕竟另外一个腿从大腿根部都裹上了厚厚的石膏,疼痛折磨的她无法言喻,可是她想要出去,想要逃离无法让她呼吸的屋子。
去小树林的路必然要经过那个“哨位”,小伙伴们围绕着可怜的一诺,跳着笑着,可是她却再也无法克制的大哭起来,她还记得叔叔说过:“要带她去当兵,要陪她走出大山,要带她走进大学”。可是她却再也找不到他了,永远的失去他了。一诺知道未来的路黑暗的无法想象,前方大路太凶险,她需要叔叔当她的灯塔。
“一诺,快喝药了”苦苦的中药放在她的面前,妈妈在旁边看着,她知道只有喝药她才能重新走路,才能有机会走出大山。“妹妹,快喝药,不然凉了会更苦的”她端起碗一股脑儿的喝了下去,却有丝丝的甜意,再也没有往日那种苦涩,她微微的笑了。
“一馨,你以后多带你妹妹出去玩,她走不了路,肯定在家急躁的不行,你看她回来以后就是好多了。”姐姐微笑着点点头。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
转眼到了六月份,一诺已经没有下床整整三个月了,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她本可以像别人一样去参加节目,但是此刻的她只能躺在床上,默默的数着日历。
“马一诺,你有没有好一点?还痛不痛?恢复的怎么样?”熟悉的声音惹的她不得不坐起来,是学校的副校长,还有她的班主任!
“恩恩,老师,我好多了”一诺微笑着回答。
“确实好多了,都不哭鼻子了,肯定不疼了吧?”班主任调侃的问着。
妈妈端着水杯走进来,放到桌上,就出去了。
副校长问到“马一诺,明天学校可是要开六一儿童节了喔,你要不要来看你同学们跳舞啊?”
“我肯定想去啊,可是我走不了路,怎么去呢?还是算了,姐姐看完回来会讲给我听的”
一诺知道姐姐一定会去看同学们跳舞的,记得姐姐的学习曾经是很好的,要不是家里贫穷,再加上家里没人干活,姐姐也不会只读到四年级就辍学了,所以每一年的六一儿童节姐姐都不会错过。
“我和你爸妈商量一下看她们能不能把你带到学校来,好不好?”
“好啊…真的吗?”一诺的疑问可想而知。
老师和爸爸在客厅里聊着天,一诺对老师的提议也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她不仅不能走路,腿也不能弯着,就算出去也会是个不小的累赘。
老师都走了,爸妈在院子里干着杂活,姐姐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忙活,一诺则静静的躺在床上。
“爸妈,吃晚饭了”姐姐端了饭放到桌上。
“明天我们都去看学校的节目,一馨,明天你不能乱跑啊,要好好照顾你妹妹。”姐姐点点头,那种开心都透露在牙齿之间。
这一夜,一诺翻来覆去,对于她来讲明天是多么难能可贵啊!睡梦中,她梦到她也在跳舞,她也在穿着漂亮的衣服站在广场中央。
十年过去了,她考入了大学,她也走入了部队,去了最边远最艰苦的边防,那里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只有大山。一望无际的大山。还有仅有的四个喀喇昆仑女兵!她踏上了无数个边防连,尝遍了无数的苦痛,很多次在死亡边缘徘徊,但是遗书里,记忆里,梦里依旧是那个再也无法触摸到的身影。是他告诉小一诺,外面的世界很大,是他告诉小一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可是一诺很努力的走出了大山,却再也找寻不到那个坚实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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