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光明媚带着暖意,纯净透彻的天空,目光下移,泛着波光的琉璃瓦,精致富贵。
沈疏桐独自站在一处,比起旁人或欢喜或紧张或不安,不悲不喜显得格格不入。
[威武大将军之女沈氏疏桐。]
听见自己的名字,沈疏桐眨了眨眼,留恋的看了一眼天空。
毫无意外的中选,沈疏桐平静的谢恩,不见高兴。
踏出宫门时,沈疏桐回头看去,甬道深深,宫墙高耸,入目的天变得狭窄。
[自古以后来,凡掌军权者,无不因“功高震主”四字,被帝所疑。]
沈疏桐入宫为妃,亦为质。
2
回到府时,宣旨的女官也到了。
贵妃,位份比沈疏桐预计的还要高些。
随后女官又呈上一支凤钗,连声同她道喜。
沈疏桐看了眼钗子。
违例的东西,喜不知何来?
“娘娘。”女官见她久久不语,出声提醒。
听见这个称呼沈疏桐内心却是排斥的,面上却分毫未露。
俯身一拜谢恩,沈疏桐抬手接过圣旨和凤钗。
父兄还在军中,母亲早逝,偌大的宅子常年只有沈疏桐一人,却是她心安之地,如今要离开,心中万般不舍。
之后几日,沈疏桐日日在府中逛着,累了便歇,歇好了便继续逛,一草一木都想记在心里。
3
进宫已有三日,尚未立后,沈疏桐是位份最高的,交好的,试探的,打量的络绎不绝,她疲于应付,却又不得不应付,无趣的很。
这日沈疏桐正准备用晚膳,一小太监便匆匆跑了进来,满脸的喜意。
“娘娘,君上驾临。”
沈疏桐眨了眨眼,搁了勺筷,起身至门口迎驾。
沈疏桐其实已经有两年不曾见过他了,彼时他还是皇子,如今已是君王。
君上伸手欲扶起她,她装作不知的避开,自己起了身。
安静的用完膳。
侍女送上一碗药,药味冲鼻。
君上不解:“这是什么药?”
沈疏桐抚着碗边,不甚在意的道:“这药极为伤身,君上若要留下,臣妾便得喝。”
君上先是惊讶,恍然明白沈疏桐言外之意。
陡然甩袖起身,冷声道:“回宫。”
4
沈疏桐惹了君上不快,君上却并未责罚。
回了寝宫后君上喝了不少酒,被内侍唤醒时头昏脑胀的,委实难受。
侍女服侍着洗漱穿戴。
“传朕旨意,命贵妃摄六宫事,代掌凤印。”
内侍长一吓,迅速应是。
原以为昨日贵妃惹了君上不快,日后定不好过了。
斜眼看到内侍长不断变换的脸色,他讥讽的笑了一声。
“这宫里惯会捧高踩低,昨日那遭不知传成什么样了。”
“宫妃想要在后宫过得顺意,要么宠要么权,她既不要宠就给权吧。”
内侍长心中大骇,骇于君上对贵妃的纵容,心中自有了计量。
5
宫中的日子过得很快,君上再未踏足过沈疏桐的宫殿。
好在沈疏桐握着全宫的衣食,也没人敢慢待她。
沈疏桐有时会想这样也好。
日子一天天过,几十载而已,慢慢的就熬过去了。
宫里的四季很难察觉,御花园的花是开不败的,春日桃花,夏日清荷,秋日金菊,冬日红梅,总有新鲜的花。
沈疏桐骗不了自己的,偶尔抬头,又会迅速低下,明明是透彻的湛蓝天空,在她眼里却是死气沉沉的。
沈疏桐其实变了很多。
以往最喜欢的风筝再未放过,街尾最爱的糕点再未提起。
六
沈疏桐在宫中只有淑嫔同她交好,淑嫔性子活泼,说话有趣,沈疏桐也乐于同她说话。
前几日诊出喜脉,晋升为淑妃,这是君上的第一个孩子,前朝后宫都盯着。
不安分的人不少,话里话外的挑拨,沈疏桐厌得很。
淑妃似也不在意,还是爱往她宫里跑。
沈疏桐没什么说,只是吃食用具都一再小心。
但意外总是触不及防。
满宫的嫔妃亮着尖牙欲生吞活剥了她,她却恍若未闻,玉石砖上的血迹似要将她吞噬。
“朕信贵妃。”
沈疏桐倏然抬头看向君上。
7
沈疏桐站在窗边,夜凉如水。
喧闹已经褪去,君上的一句“信贵妃”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但事情总要有个交代的,沈疏桐被禁足,由内侍长彻查。
“娘娘。”
侍女唤回沈疏桐的心神:“娘娘用些吃食吧,君上会还娘娘清白的。”
沈疏桐拿了碗粥小口喝着。
“娘娘,可否容奴婢说几句?”
“你想说什么?”
侍女跪在沈疏桐脚边:“小姐,奴婢知你厌恶这皇宫,甚至不喜君上,但小姐已是贵妃,何不试着接纳君上,君上是看重小姐的,就如今日这般情景,若非君上,只怕小姐难以保全。”
沈疏桐平静的喝完粥。
“我累了,你下去吧。”
“小姐。”侍女还欲再言,却瞧见自家小姐有些黯淡的眼睛,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小姐的眼中是盛着光的,什么时候没有了。
8
没有事务缠身,沈疏桐倒难得悠闲。
过了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无忧日子。
君上驾临时沈疏桐还有一瞬讶异。
才又想起事情还未解决。
君上沉着脸进来,风雨欲来的架势。
沈疏桐屈膝行礼,一言不发的跟着君上进了内殿。
“件件表明淑妃滑胎确是贵妃所为。”
沈疏桐垂着眸,没有喊冤没有辩解。
既是有意陷害,又岂会容她正清白。
“说话!”君上被沈疏桐这幅无所谓的态度气得不轻。
沈疏桐抬起头直视着君上:“君上是在怀疑自己的判断嘛?”
君上失神一瞬,避开了她的目光,极力掩藏着狼狈。
“君上并不信我。”沈疏桐勾了勾唇角,不是笑,不是讽刺,只是说出了一个裹着情意的虚假的事实,“君上只是知道我不在乎更不在意,这宫里谁得宠,谁有了孩子,我都不在意。”
沈疏桐语调和缓,却藏着伤他的利刃。
9
“姐姐要见我。”
殿内熏香渺渺,沈疏桐看着淑妃走近。
不复往日亲昵,一派冷淡。
“他们都说是姐姐害了嫔妾的孩子,嫔妾不信。”
“你恨我?”沈疏桐不想再与淑妃虚以委蛇。
淑妃愣了一下:“姐姐何出此言?”
“太医说你是因芋珍糕里落胎药流产的,可你一口没吃,倒是吃了好些御臻糕。”
淑妃愕然。
“相似的名字,你的人下错了糕点。”
“不,我不恨你。”淑妃眼底泛红,恶声道,“我只是要除掉你。”
“你是我成为皇后最大的阻碍。”
“后位值得你放弃你的孩子?”
淑妃凄苦一笑:“不值得,但这个孩子早就没了。”
“都说我是最得君上宠爱的嫔妃。”淑妃摇摇头,“但我知道你才是,凤印,凤钗,他都给了你,他纵容着你的虚伪,你的故作矜持。”
“说来可笑,君上,一国之君,竟会爱而不得。”
10
事情最后已以淑妃废去妃位,打入冷宫完结。
侍女拿了剩余的熏香来问如何处置。
沈疏桐看着熏香,脊背发凉。
“交给内侍长吧。”
淑妃被废并未留下多少痕迹,半月,便如烟散在了宫巷里。
时间如流水,一晃又是两年。
沈疏桐按耐不住激动,频频往殿门口张望。
“小姐,将军到了会有人来通报,您先吃些点心,宫宴上规矩多,不便进食。”
侍女说的有理,她静心吃了些东西。
小内侍来通传,沈疏桐迫不及待的起身相迎。
“爹爹,爹爹近来可好?”
沈疏桐话未落,沈将军已躬身一拜:“臣见过贵妃娘娘。”
沈疏桐怔愣在原地,眼眶一红,又强压下了涌起的泪意,扶着沈将军起身。
“爹爹这是做什么,莫要折煞女儿。”
“礼不可废。”沈将军直起身,看着近四年未见的女儿,心疼道:“瘦了。”
父女俩许久未见,自是好一番问候。
11
刚用过早膳,内侍长便捧着一套寻常人家的衣衫进来。
“见过娘娘,君上传话让娘娘换上这套衣衫到鸿门等候。”
沈疏桐目光落在衣衫上,这是要带她出宫么?
想到这个可能,沈疏桐心底生出了几分雀跃。
待换好衣衫,重新梳好发髻,至鸿门时,君上已等候良久。
君上许久未见过一袭素衣的她了。
“走吧。”
君上带沈疏桐在街边吃一碗阳春面,去爬山,去城郊的马场骑马……
“哪日宫宴你为何不带凤钗?”
沈疏桐一怔:“君上忘了,臣妾没有资格佩戴凤钗的。”
君上看着她,良久讽刺一笑。
“入宫三年,你从未把我视作你的夫君吧?”
12
“只有君后方可称君上为夫君啊,我不过是妾。”
君上呼吸一窒,耳边忽然响起一稚嫩的童声。
“我沈家女决不为人妾室!”
君上乍然惊惶,他怎么忘了呢?他怎么能忘了?
沈疏桐歪了歪头,带着几分幼时的天真之色:“君上怎么了,可要臣妾扶您到一旁休息?”
“天真”是不该也不会再出现在沈疏桐身上的词。
“不要自称臣妾。”
沈疏桐状似不解:“臣妾说错话了吗?还请君上恕罪。”
“够了!”君上厉声喝道。
沈疏桐恢复冷漠,呵笑一声。
“这三年君上不是听得挺开心的吗?”
“疏桐,你恨我?”君上声音哑得厉害。
“这话好生熟悉,两年前,我问过淑妃。”沈疏桐眨眨眼,突然觉得了然无趣。
“淑妃说君上爱而不得,呵,君上的爱我可不敢要。”
君上怔怔的看着沈疏桐,终是面对了他一直知晓却回避着的事实。
原是我自己将你推远了。
13
一路沉默。
自沈疏桐进宫起,他们之间便再不曾心平气和的说过话。
她有怨,有不甘,更多的却是无望。
他有愧,有不舍,更多的却是绝望。
马车停在宫门口,却无人敢出声提醒。
“今日本想给你过个生辰的。
沈疏桐眨了眨眼,空泛的眸子动了动,又归于平静。
“我自以为天下都在我手中了,你,我也能得到,许是被权利蒙了眼吧,忘了你最烦人逼迫了。”
君上自嘲的笑了笑。
“若我当初没让人告诉你,朕不信你父兄又忌你父亲功高震主,你怕是不会踏进这深宫吧。”
话落,君上掀帘下了马车,他知道她的答案。
沈疏桐始终不语,至到侍女唤她,才下了马车。
14
沈疏桐愣愣的跪在地上,震惊之后心里升腾起欢喜,又随之被担忧、无措覆盖下去。
“沈小姐接旨吧。”内侍长已换了称呼。
沈疏桐接过内侍长手中的圣旨。
“沈小姐,君上的意思是希望你明日便离宫。”
“太好了,小姐。”待内侍长走后,侍女欣喜道。
废位还家,这是沈疏桐从未想过的。
……
君上端坐着,手中捏着奏折却没有翻开,看见内侍长出现在门外时,挺直的脊背弯了弯。
“君上,沈小姐已经离宫了。”
挥手让内侍长下去,君上脱力的瘫倒在王座上。
“朕不后悔逼你进宫。”君上喃喃自语,“我试过,只是失败了。放你离开,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结局。”
15
“爹爹。”
沈将军闻声收了剑。
沈疏桐回家已有一月,始终忐忑。
“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爹爹,你要辞官?”
沈将军笑了笑:“嗯。”
“我一直不解,他为何突然废我出宫,是爹爹以辞官做了交换。”
沈将军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你莫要多想,当初爹爹支持的是太子殿下,君上难免介怀,爹爹看得出来,便是我不提,君上也会放你出宫的。”
“再说爹爹年纪大了,也该歇歇了。”
见沈疏桐情绪低落,沈将军道:“陪爹爹去吃长街的馄饨。”
沈疏桐笑了笑:“好。”
16
君上独自踏进沈疏桐住过的宫殿。
自沈疏桐离宫后便封了起来,一丝一毫也未动过,如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沈疏桐离开了京都,君上想他们或许此生不复相见了。
妆台上,他送她的凤钗孤独的躺在哪儿,她一次未戴过,也不曾动摇过。
她干干净净的踏进宫门,也干干净净的离开。
她说,君王的爱她受不起。
她其实是对的。
他爱她,但他也疑她,逼她,利用着她。
他放下凤钗,转身大步离开,再无留恋。
千里之外的边疆。
沈疏桐一身骑装纵马在草原,天地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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