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镖
日落山头。
萧寻在东舱角处用大刀刮着胡渣子,今日天气倒是不错,日头崽子晒得人是满身舒畅。
“哟嘿,我说老三,明日可不是该洗脸①的日子,也不是会晤,你倒是捣鼓起脸来了啊!”
见是杨二哥,萧寻大刀一收。
“二哥不躺躺晚上有精神?”
杨二哥满脸胡渣子的脸看不清表情,他眯着细长的眼看向窗外的江水清波,以及两岸春色,双手靠背。
“躺了好一会,实在是饿醒的。”
“没事,不是还有些肉干不是,你拿去吃,等过了虎口山,就能松一口气了。”他把大刀一收,从江上提了水上来,呼啦啦地洗了把脸,这半月的疲劳似乎就这么被洗的干干净净了。
“你怎么不睡?今个不是金子和阿达守船吗?”杨二哥问。
“睡不着。”萧寻从怀里扯出了块灰色的布,沾了水,慢慢擦拭着手中的大刀。“二哥,我有个疑惑。”
“客镖的事?”
“对!”
他手中还保持着擦拭的动作,两眼看向船舱西边,似乎能透过那舱门看到里头的人一般。
“我不明白。我们镖局以往只接银镖、信镖、粮镖和物镖吗,这次大哥怎么……还要我们两人一起走这趟镖。”
杨二哥向萧寻走近了两步,伸出手拍了拍他厚实的肩。
“你可知,那人是何身份?”
“听说是个官儿?”萧寻皱了皱眉,更想不明白了,“这不对啊,既然是官儿,那自然走官道,怎的找我们镖局来了?”
“你可知,如今朝廷动荡?”杨二哥压低声音。
“听魏书生说过,不多,只知道如今太子被囚,三皇子与四皇子自成一派,明争暗斗。”萧寻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也跟着压低声音。
外头风大,倒也不怕别人听得清。
“那你又可知,太子被囚是谁的手笔?而如今京都恒国公灭门一案,京都执金吾皆被革职查办又是为何?执金吾又巧合是四皇子的人,为此两位皇子上演了一场闹剧,而这场闹剧却是以帝召逍遥王回京落幕的。”
“你是说……”萧寻伸手侧捂着嘴,小声细语,“里面的人是逍遥王?”
杨二哥点了点头。
萧寻又急了,他是越听越不明了,“这……为何逍遥王要如此回京?他只一逍遥王爷,这事与他又有何关系?”
“那若我说,恒国公是三皇子的人,执金吾是四皇子的人,而逍遥王和大哥,是帝上的人,而帝上,最疼爱的是逍遥王,这样你又明白否?”杨二哥轻笑。
萧寻搔脑深思许久,眉头缝几欲夹死苍蝇,杨二哥只能劝解,“慢慢来。你只需知晓,这一趟镖要成便行!若不成,亡的不止这一船兄弟。”
江风清朗,两岸猿声乌啼不绝,若非两人知道船只已进入虎口山地带,又是夜幕来临时,或许还能诗意赏景一番。
遇险
船上众人皆已饱饭时,镖船已到了虎口山峡谷处,杨二哥开始命人亮镖威。
一人到船头去拉贯顶旗,两人用长槌打起锣声,连声高呼必达镖局名号,数十声才作罢。
杨二哥忙着吩咐守夜的人,萧寻无趣,他绕着船走了一圈,后站在船边看峡谷深处,一股不妙之感渐冒渐长。
“萧兄。”
身后的人走得毫无力道,步沉而踏实,无武之人船上少有,而叫自己萧兄的也只有此途见过几次的那一人了。
萧寻转过身子,抱拳作礼,“燕兄,如何出来了?”
眼前之人白衣胜雪,青丝如瀑,眉峰似剑,容姿俊朗,风度不凡,让人情不自禁地沉迷在他的一举一动宏气昂然中。
“萧兄莫要多礼。”
逍遥王燕子衿虚摆了摆手,他也看向峡谷深处,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如今事多之秋,许是名号已不管用。”燕子衿似在自言自语。
“燕兄放心,即便拼了命,我也定护你周全。”
燕子衿看了他好一会,忽笑了两声,后温声说道,“那……我很期待。”他两手拂袖,望着某处的忽明忽暗,神色不明。
萧寻正想回些什么,却听得前方一声声高呼。
“停船,有客,啊!”
“快!亮青子②!”
“……”
两人对视一眼,皆快步走至船头处。只见甲板上的人早已与一群黑衣人打了起来,且落于下风,想来这群黑衣人有备而来,且不是一般的拦路賊。
萧寻看了一眼正奋力解决歹徒的杨二哥,随后抽出大刀硬破杀来的人墙,护着燕子衿入了后舱,边走边问,“可落下什么重要东西?”
“并无。”燕子衿除了稍快了些的步子外,脸色并无慌乱。
“随我来!”
萧寻领着燕子衿进了后舱隔间,后锁上门,用大刀撬开了靠隔板处的一块船板,船板下是个只容一人大小的空间,空间临水,因是黑夜,又在暗处,水光微弱并不能看清多少。
“可能泅水?”
“略懂些许。”
“下去!”萧寻推了燕子衿一把,他已听见外头打斗声渐近,没时间再犹豫了。
“此处为虎口山峡谷处,往左有敌,右边靠山,你先往来处游,待疲乏时再靠岸,寻高树等我来,可明白?”
燕子衿踉跄一下,扶着船板稳住了身子。他看了一眼萧寻,应声后,只呼吸间便下了水。
身后的萧寻赶紧也下了船板并盖上,随后潜入水中。
入了水后,萧寻脑海里重复回荡着杨二哥的话。
“如若遇险,你无论如何都要护送逍遥王回京,特别是他手上的东西绝不能被夺去,否则,不仅是镖局的弟兄们,就是整个京都整个大元王朝都保不住。”
他迅速往后游去,估算着燕子衿的体力,寻点上了岸,找了不及半柱香便看到了一株擎天木上的燕子衿。
燕子衿衣衫尽湿,月下的脸越发苍白。
萧寻用轻功飞身把他带下,后领着他往虎口山上走,虎口山林密,山路并不好走,磕磕碰碰的燕子衿早已是筋疲力尽,他大口喘着气,眼前一片朦胧,不禁叫住了萧寻。
“萧兄,我……”
他有气无力,双腿如同灌满了泥石,牵扯不动。
“再走几步,前面有个土匪窝,我与那当家相识,我们去那躲上一躲。”
萧寻伸手扶了燕子衿一把,硬把他软下去的身子拉起来。燕子衿咬咬牙,忍痛跟上。
林子无风,月色被掩,两人相互扶持着往山顶上的微光行去。
是夜,是光逃亡
一路到顶,两人歇了好几回,也躲开那搜寻上来的黑衣人好几回。直到月色渐深,约莫子时,才到了一处尖头木环绕的地儿,大门处绕了好几圈的荆棘,两边守人,火盆高烧。
“什么人!”
一壮汉举着大刀凶神恶煞地走过来。
“壮士好,我乃必达镖局的镖师萧寻,路经虎口山峡谷时不幸遇上劫镖的,是以求壮士行个方便……”
“必达镖局?”那壮汉两招子活像两只灯笼,强光难掩。“可是泽州东普的必达镖局?”
“正是!前些日子还奉过寿礼给吴老夫人。”萧寻礼貌地抱拳回答。
“嗯,你等着。”
那壮汉看了几眼萧寻身后的燕子衿后,便入了前院,好一会才出来,请两人进了寨子。
两人被带到一处宽敞大堂,上头正是坐着虎口山猛虎寨的大当家。
“萧三掌柜难得一见啊!”
那人披着虎皮大衣,头发披散两肩,脸上是若有似无的笑意,招子无波,难以看出其人心思。
危险。
这是燕子衿的第一感觉。
“大当家许久不见,气度竟是日月渐长啊!”萧寻抱拳说道。
“哈哈哈!废话无需多言,听说你们峡谷遇到了歹人?”大当家手把两颗磨得光滑的檀木珠子,两招子直盯萧寻,“我倒想看看谁这般不识好歹,竟在我朱爷的地盘闹事。”
他就着两颗檀木珠子挥手,“来人!”
燕子衿细细打量了那朱爷神色,紧皱眉头,手握成拳,渐渐靠近萧寻右侧。不对劲。
萧寻并未想及不妥,他一门心思只想躲过此劫,护送逍遥王安全回京。
未等两人多想,大堂便已进了好几个人手,他们手带器物,一脸冷漠地看着两人。
“把两位请到东厢房,没我允许不得出入。”
“朱爷,您这是什么意思!”萧寻心里一顿,愤怒随即涌出。
“什么意思?这……你是武夫不懂,但是,你可以问问逍遥王啊!哈哈哈!”他停下了手中转动的珠子,对着燕子衿似笑非笑。
“你!”他竟然知道他是逍遥王?萧寻一时无语,他看向了燕子衿。
燕子衿似乎瞬间便冷静了下来,他看向高座上的朱爷,依旧面不改色。
“你是四皇子的人。”他说。
“逍遥王果然聪明,不愧是皇上器重之人,怪不得能把如此重要之物交与你。”朱爷从位子上走下,他绕着两人走了一圈,如同看货物一般的神色让两人不悦,他们自动送上门来,竟成了瓮中之鳖。
“哼!看来,四哥是迫不及待了。”
燕子衿浑身湿透地站在那,发丝凌乱,脸色苍白,但这些皆掩盖不住他早已成体的气势,如破空利剑一般,让人无法忽视。
“带下去!好好搜寻身上有没有好东西。”
朱爷似乎失了耐心,他一声令下,两人以少对多反抗不成,瞬间便被壮汉控制住,送去了东厢房。
萧寻在房内来去走动,脑子是一团乱线。
许是觉得两人翻不起什么风浪,朱爷并未命人捆绑强押,只锁于门内派人看守,等待搜身。
“冷静些。”
燕子衿坐在一旁,幸而壶里的水是温的,他仔细查看无毒后,喝了好几杯才看向有些焦虑不安的萧寻。
“燕兄别慌,总有办法的。”萧寻以为燕子衿是怕了,他毫无自信地安慰了几句,依旧没停下踱步。“如今被困山上,二哥也不知如何,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慌的是你。”燕子衿摩擦着手中的茶杯,他看着那晃动的水面,眸光深邃。
萧寻听后不禁停住了脚步,深思片刻,不禁懊恼,“只怪我错信这常日交好之人,我们镖局与土匪是共生的存在,却没想到他们早已投了朝廷,如今竟不管顾往日交情来了。”说完忽然又想到二哥说大哥是帝上的人,不禁又埋怨起大哥来了,安安分分地做个扬名镖局不是更好,偏要把自己往漩涡里推。
“莫慌,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两人低声商议了好一会后,萧寻这才安了神色,他对着燕子衿连声夸赞,心想,险中求生依旧冷静出谋,无怪于帝上如此宠他。
选择
东厢房位于山寨靠里,院外侧门出去便是后山处,年初萧寻来过祝寿,地形也摸得七七八八的。那后山接连的是赤鹤山,赤鹤山下过了官道便是赤炎关口,只要过了赤炎关口便是京都城外,帝上的人便能来接应,他们便安全了。
只要骗过门外那四个土匪,再沿着赤鹤山一路向北……
“说!在哪里?啊!”
门外几人忽听房内传来了打斗声响,然后只听到萧寻大喊一声交出来后便再无动静。
几人对视一眼,如今两人不能出事,如今只等审问之人到来逼问兵符下落,才能将人除去。
四人相议,两人守着院门,另两人谨慎地开了门。一人先探首查看,屋内灯火已灭,他一时无法适应黑暗,隐约只看见房内床上坐着一人,看不清是谁,他又向前走了两步,不料后脑勺一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一同查看的另一人见同伴忽然倒地,还没来得及想出原因来,他也是眼前一黑,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外头那两人赶紧亮起手中的斧头,他们并不敢冒然进去,而是高喊人来,然后收住了脚步继续守门。
萧寻和燕子衿见此,连忙对视一眼,然后趁门被关上之前闯了出去,萧寻一手扯过一人,反手扯刀,刀尖从其后背而入,显于胸前,再腿扫另一人下盘,那人躲避开来,盯上了后出的燕子衿,斧头一挥,却一击成空。
原来是燕子衿身子往右一躲,萧寻赶上前去大刀一挡,再以气运之,徒手击之,那人瞬间吐了一口鲜血,死不瞑目。
两人赶紧出了院子,不料迎面便是几个带刀壮汉。
“这边!”
萧寻带着燕子衿避开了前方,绕过院墙,运气提神,几个飞登便上了侧面墙上,然后弹跳之间避开追上来的刀剑,兜兜转转好几回了才算出了寨子到了后山。
燕子衿体弱,萧寻并不敢多走,只带着他过了后山,然后沿着赤鹤山往下走。
“回头吧!”燕子衿忽然说。
萧寻皱眉看他,“你要去送死?”
“非也,正因不想送死,我们才要回头。天色大亮,歹人该已散去。”燕子衿解释道,“如今前路凶险,你觉得他们会猜不到我们要去往赤炎关口?”
萧寻想了想,“那你又如何得知船处无人看守?”
“因我了解四哥。”燕子衿扯出一笑,“他自小狠绝,做事丝毫不会有后路一说。”
萧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那处云雾缭绕,日影刚显山水朦胧,隐约中能看到一丝丝火光和浓烟。
他们竟然把船一把火烧了!
萧寻被吓了一跳,首先想到的便是二哥,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二哥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两人商议了好一会,最后还是选择去往赤炎关,因为两头未知,倒不如走更靠近京都的一处,如若两处皆有埋伏,峡谷为暗,官道为明,向明总好过处暗。
回京
日出东方。
他们一路奔走荒野之外,连水都难喝上几口,已是疲惫不堪,直至官道临近,两人才看见了前方的人影晃动,两人终于是把半吊起的心取了下来,已知总比未至要好。
“如何?”
萧寻看着走来的人,情不自禁地问燕子衿。
从赤鹤山到赤炎关,这一路上都是靠着燕子衿的利弊分析才躲过了几次三番的追杀,他们一文一武,也算是苦难相依了。
“不如何,只能硬上了。”燕子衿叹了口气。
前方约莫二三十人,提枪带刀地守在了大道上。此道通往京都城门,是唯一能进京的线路。
萧寻握紧了陪了自己七年的大刀,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一会我拖住他们,你趁机逃走,只要过了官道就能看见守城的人,那时他们总不敢明目张胆地刺杀与你。”
燕子衿拍了拍他的肩,并不回应,只看向那些人时眼中渐冒流光,略显得阴柔。
“逍遥王,要想活命,便把兵符交出来!”
领头正是那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朱爷,他不再是土匪打扮,身穿墨色劲装,玉冠扣发,竟也显得人模狗样。
“想要?就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了!”
萧寻其实也猜到八九,燕子衿排行第七,其母族不显,自小不过是仰仗着帝上的宠爱过活,一个受宠爱而长大的皇子定难以在夺位漩涡中抽身的,所以帝上封了他为逍遥王,赐予远离京城的繁荣之地泽州做封地,并把能调遣西疆二十万的将士兵符交与他保管。
未来得及多想,前方的人已提刀迎上,团团围住了两人。
难道我萧寻就要命绝于此?
萧寻紧锁眉头,心里有些愧对镖局的兄弟们,面色越发冷峻。耳边却忽然传来燕子衿故意压低的声音。
“屏息,见机行事。”
萧寻猛然看过去,情不自禁就屏息而立,只见燕子衿长袖一挥,袖中粉末散出,击向众人。众人猝不及防地被洒了一脸毒粉末,皆咳嗽垂泪,随后浑身无力,纷纷跌坐在地。
萧寻赶紧提上燕子衿逃走,不料却被一斧子挡住了前路,抬头一看,却是面不改色的朱爷。
朱爷二话不说就提斧上前,斧面直指萧寻脸面而去,他赶紧松了提着燕子衿的手,挥刀挡了一击,斧风削过脸颊,只觉一阵生痛,血丝便冒了出来。他瞪着双目看着朱爷,大爷的!老子媳妇还没娶呢,这要是破了相就娶不到俏媳妇了。
他手起刀落,动作迅速地冲向了朱爷,借以鬼风脚法走势,大刀横切而上,似水而非,初时碧波荡漾,直至身前才风浪涌上,在朱爷迎面进招之时突入倾盆之姿,让人势不可挡。
刀锋入肩,朱爷一脸的不可置信,他脱刀而退,斧旋转而上,这次却是指向了萧寻身后的燕子衿。
“小心!”萧寻叫道。
“小心有诈!”燕子衿脸色一惊,却已来不及。
萧寻退了两步,倾身上前要挡去斧势,却忽视受了伤的朱爷会徒手而上,他运气回手,吐气而攻,斧被截去落地,朱爷那一掌如愿击中了萧寻后背。他只觉浑身酸麻,似乎听见了筋骨被断的声音,时不待人,他翻身顺势制住朱爷的手,内力中庭,转眼间便断其筋骨,大刀一落,世上再无朱爷。
事后,两人相互搀扶而走。
“你哪里来的药?”
两人都始料未及,竟就这般逃过看似生死不明的一劫,惊觉有些不可思议。
“身上本就有。”
萧寻一脸不信,“不能吧,你可是泅水过的。”
“如何不能?只要小心防水。”
“那你之前怎么不拿出来用?”
“未曾是紧急时刻。”
“我看看!”
“为何要给你看?”
“因为……”萧寻指着京都城门笑着说,“我已完成了这趟客镖。”
燕子衿也笑了笑,“那就,后会无期了。”
注:①洗脸:古时镖师因脸上角质和灰尘有很好的保护皮肤免受紫外线伤害,不洗脸是很好的护脸方式。如果在走镖时一个镖师说该洗脸了,那就意味着到达目的地了。
②亮青子:镖局暗语,抄家伙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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