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流
楔子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站在泗水河畔，望着烟波飘袅的河面，滚滚而来的泗水，一位头戴纶巾，身着白衣，面目俊朗，风流倜傥的男子如此吟道。
眼前的泗水如此汹涌澎湃，肆意激荡，千百年如一日奔流不息，可谁又知道这滔滔江水中，几百年来又有多少英雄风流、儿女情长埋葬在其中呢。想到自己最近在一古卷上，无意中读到的一些故事，白衣男子一时间感慨良多，惆怅满怀。
1
西汉末年，帝都长安，阳春三月。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银铃的笑声从高墙院内传来。“小姐，小姐，不要玩了，快下来，该休息了。”一清脆的女生急促地说道。"不嘛，不嘛，我还要再玩一会儿，反正我爹爹还没有回来，小彤姐，你去看我爹爹回来没。"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儿如此应道。
她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双颊晕红，年纪虽幼，却又容色清丽、气度高雅，美如画中人，世人见此，定会感叹，竟会有如此明珠美玉般的人儿。
待丫鬟小彤走后，只见她坐在秋千架上兴奋地手足舞蹈，随着灵动的秋千来回晃动，那神情可爱至极，又娇憨至极。停下来时，末了她还大胆地在秋千旁，桃花林的空地上跳起舞来。那舞姿蹁跹优美，似嫦娥舒臂，双手挥袖间，却有无数桃花花瓣缥缈而下；辗转挪腾间，体态轻盈，娴婉柔靡，姿态万芳，好一个姿容绝世的小仙女。
高墙外，一个舞勺之年，生得面目俊朗，风流韵致的男孩儿，正通过墙边一人头大的孔洞静静地凝视着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儿，一时间眼神痴痴，长时间兀自不肯醒来。突然间，那小女孩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她，优美的舞姿骤然停了下来。她轻盈地越过花丛、草地，一瞬间就到了墙角，那步履漫行间，灵动绰约。霎时，两对眼眸互相凝视着彼此，一稚气灵韵，一晶亮清澈。
“你是谁？”小女孩面庞却无任何羞涩模样，反而对他俏皮一笑，道。“我……我，我叫刘靖”男孩儿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回答，一瞬间尴尬至极。“咯咯”，小男孩的回答声惹得小女孩发出珠玉般清脆的一笑。
“那你呢？”小男孩鼓起勇气询问到，说完又迅速把头埋下。
“我叫凌惠平，记住哦。”她说完快速地在小男孩额头亲了一口，然后往里院子跑开了，徒留下呆呆的小男孩刘靖于此。
2
刘靖是谁呢？他本人确是贵族之后，乃当今泗水国国王刘骏的小儿子，留在长安为质。小女孩呢，也是当今名门凌氏大家族的大小姐，家世显赫，贵气逼人。
不过自从刘靖见过凌惠平后，从此就呆呆傻傻，随时可以看见他一个人躲在墙角自言自语，偷偷傻笑。连从小的死党——徐乡公的儿子刘快叫他一起出去玩，都不理，以至于让死党连连感叹，遇人不淑。
如此这般，刘靖每天都要路过凌府，在上次那佳人凌惠平待过的秋千园驻足停留片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两年过去，可惜佳人却始终没有再出现，仿佛那时那刻就像一个梦一样，虚无缥缈，徒增相思。刘靖只好回去，取出笔墨，在白绢上，神情专注，深情款款地画下了佳人。不过也不知道是否时间相隔太久的缘故，几次画下来，他都不甚满意，随手撕了扔了再画。过了一会儿再重复时，忽而发现墨已经用完，继而叹口气，停笔出门买墨去。
走在大街上，刘靖正漫无目地闲逛时，前面两个女子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彤姐，又来给你家小姐买药啊？”一小家碧玉身穿绿衣的丫鬟问旁边一稍长的蓝衣女子。
“嗯，唉，老毛病了，她近两年来右下腹又开始疼痛了，不见好。”蓝衣女子答道。
“那真是太可怜了，天天卧病在床，心情可愁死了。”女衣丫鬟神情悲悯。
“可不是嘛，小姐难得高兴时，才到花园里荡下秋千，跳跳舞。她都好久没有笑了，我看着都替她难过。”说完，两丫鬟都沉默不语，徐徐前行。
听到这些，刘靖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原来佳人体弱多病，无法外出行走，上次的秋千一梦对她来说都是奢侈至极。刘靖懊悔之极，快步跟上，快到雕梁画栋的凌府门前时，又停下脚步。他想进去探望，又怕唐突佳人，不去又觉得过意不去，心里空落得很。
徘徊良久，他又迅速跑回去，在绢上写了一首诗，以诉相思之意。复又走到秋千园，通过洞口把绢扔进去，以期让佳人知晓来意。
3
“小彤姐，我感觉好了些了。我想到花园去荡秋千。”一阵玉珠般的声音从一阁楼传来。
“不行啊，你这次还没有完全好利索，你出去了，老爷知道了会骂我的。”一年青女子应道。
“唉，小彤姐，我这病，你也不是不知道，根治不了，让我去一下吧，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去走走了。”女孩晃动着年青女子的胳膊道。两年间，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过现在看，神情却憔悴至极，惹人心怜。
“那我们快去快回，不然老爷回来，又该训我了。”
她们快步走到花园，秋千旁，凌惠平娇柔地坐上去摇动起来，经久的笑声又再次传来，那声音反反复复，婉转动听，一时间“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她玩得尽兴至极。这一刻她是幸福的，偶尔间也会想到那个在她面前，说话结结巴巴，叫刘靖的男孩儿。不过想到那时少不更事的一吻，凌惠平神情间又是羞涩至极，红晕悄然爬上脸。
“小姐，小姐，你是怎么啦，脸色这么红，莫不是又犯病了？”秋千旁的小彤看到之前那一幕，上前问道。
“没有的事儿，小彤姐，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凌惠平道。
“好吧，那我去那边亭子里候着，有事儿叫我。”小彤回应后，然后走开了。
荡了一段时间秋千后，凌惠平照样又来了一支舞，不过比上次更显娇弱了，体态间柔弱无骨，神态间惹人怜爱。舞罢，又不经意间漫步到墙角，不见人影儿，只见一草丛上散落一绢布，拾起一看，端庄饱满的字迹映入眼帘。
“前年今日闭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读着，读着，一时间痴了，原来他心里早就有她了。“瘦影自怜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可惜我自小体弱多病，怕是有缘无分了，凌惠平心想。不过为了心中那一丝的期盼，她还是咬破手指，在娟的背面写下：“妾知身在情常在，一寸相思千万缕，君若有心，待你高头大马，许我嫁衣红霞。”然后扔进洞口，袅袅而去。
4
刘靖自从那次扔绢后，隔日前来一看，许是前世许愿不够，这次刚好错过。不过第二次来时，拾到了回信，一时间雀跃至极，连忙快步跑回去，想与好友刘快分享。不过一问，却知晓刘快已经回徐乡继承爵位去了，可能再次相见，他已经是徐乡侯了。该叫谁上门提亲呢？以好友那抨击时政那大嗓门，直脾气，叫他回来能行吗，这还真不好说。
不得已下，刘靖给远在泗水国的父亲写信，叙述了他与凌惠平之间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不久之后收到父亲刘骏的回信，告知他，还好门当户对，准了，择机定亲。凌家在中央是大家族，泗水国在地方势力也不错，时值王莽当政，朝局混乱，大家都需要结盟互助。于是在两月后，订亲这门事儿也就成了。
也许是命运多舛，也是是前世在佛前的修行不够，她们之间经历了诸多波折。
公元6年，王莽掌权，朝内外一片反对声。各处叛乱闹得首都周围十分紧张。刘靖和凌惠平的亲事也一拖再拖。
第二年10月，泗水国国王刘骏卧病不起，要刘靖回去继承王位。分别那天，刘靖和凌惠平在秋千园相见。她比他上次相见又清减了许多，显得更柔弱了。“纤纤作素手，盈盈一握间，脉脉不得语。”眼眸彼此凝视，道不尽的柔情似水，诉不完的衷肠相会。
少顷，他们相依相偎，望向远方的泗水方向，彼此无语凝噎。他们都知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
临别时，凌惠平道：“君以诚待我,我必不相负。我以诚待君,信君不负我。”
“汝之心意，我已知晓，当铭记于心，此去待我了无牵挂，许你浪迹天涯。”刘靖应道。
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5
11月，泗水国国王病故，刘靖即位为王。因为地处东边，史称“东王”。
公元9年1月，王莽正式篡汉，立新朝。同月，刘靖收到了凌惠平的一封信。
“君，见字如面，安好。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他看完泪流不止，他知道，他们的婚期由于战乱延迟了太久，辜负佳人良多。于是决定派人悄悄地接回凌惠平到泗水完婚。
2月，凌惠平到了泗水。大婚之前，新朝为了笼络凌氏家族和泗水国，不得不封凌惠平为凌香候，赐一枚正方形龟钮青铜印。
大婚那天，热闹至极，河南太守，东海太守等都到场庆贺。就连刘靖的死党，如今的徐乡侯刘快也到场庆祝。兄弟相见，又是一番醉酒，无数话语都在酒中，刘靖隐约感到刘快在谋划什么大事，不过也不好明问。
刘靖和凌惠平婚后的生活异常甜蜜。一为泗水国国君，一为王后，凌香候。两人相处时的浓情蜜意羡煞旁人，为了凌惠平的身体，刘靖时常吩咐国医诊治，且经常亲自为她熬药煎汤。凌惠平呢，在身体稍好的时候，时常下床亲自为他织布纺衣。有道彼此都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奈何他们的时运不济，幸福生活也没能长久。
4月，死党徐乡侯刘快率数千人起兵，胞弟真定人刘都等密谋举兵造反。受此牵连，6月，王莽新朝废泗水国国王刘靖为公，后称“东公”。凌惠平也受这一消息一病不起，加上原来自小而来的的腹疼病，身形日渐消瘦下去。
刘靖辞去一切事务，专心陪在她身边，经常对她说：“愿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不忘初心，身同衾，死亦穴。”
6
8月，为巩固统治，王莽决定废黜所有汉氏刘姓子弟，覆灭封国，派关东甲卒四处攻伐。泗水国也没能幸免，刘靖一边整军备战，一边照顾凌惠平。
9月，关东甲卒大举而来，刘靖为了凌惠平的安全，让侍卫长保护她先走。凌惠平不愿，誓死不从，愿与他一起抵抗侵略，还对他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知我意，感君怜，如何同生不同死?”
刘靖自是不言，挥泪强令近卫绑了她上马车一路向北，往东海郡徐州而去。泗水保卫战是异常惨烈的。由于兵力悬殊过大，刘靖一路败退，在中途才甩脱大部分追兵。由于心系凌惠平，刘靖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徐州城郊区（今连云港）附近追上。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路的急速颠簸，她身体娇弱，加上腹部疾病，担心相公的处境。刘靖赶到，从马车抱出妻子凌惠平时，她鼻息已无，唯身体尚有余温。一时间，刘靖悲痛欲绝，嚎啕大哭。“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良久良久，刘靖才醒来，吩咐侍卫长就在附近找了风水先生，看了个宝地，准备就此安葬。挖掘了两天，灵柩都做了高规格的防腐处理，各种她身前喜欢的物品都堆放其中，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下葬了。刘靖静静地站立良久，回忆起两人的甜甜蜜蜜，恩爱生活，一时间又是无语凝噎。
不料此时，从远处飞来一只利箭，正中刘靖后心，致其重伤垂死。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侍卫长，就此把他们埋在一起吧。
然后他轻轻地爬在灵柩上，抚摸着，告诉她，他来陪她来了，身同衾，死同穴，生死相依。隐约恍惚间，他看到了前世中他和她，在地狱彼岸，那里有一朵曼珠沙华，他是叶，她是花，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相偎相依，但花叶永不相见，徒留前世遗憾。
7
刘靖死后，侍卫长赶紧吩咐其他近卫们再找一副棺椁，把他装进去，然后把两幅灵柩一同埋入冰冷的墓穴之中，做好一些防腐处理，掩埋了事。一切做完，趁追兵没来，侍卫长带领剩下的士卒一路北去。
此地空留两个大人物在此，他和她，一个曾经的泗水国王，现今的“东公”，一个贵为曾经的凌氏家族大小姐，泗水国王后，如今的凌香候，如今她俩生死相依。
当晚，凄冷的月光照在此地，一片冰凉，四周古柏参天，阴深深一片，几处乌鸦哀鸣，仿佛在感叹着一对有情人，终成一对眷属，一捧黄土。
就在此时，幽深冷寂的墓地下，隐约从棺材里传来传来轻轻的敲打声，还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话语：“相公，相公，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好冷，我好冷!”
可惜，无人应答。良久，那声音又沉寂下去，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此地，只余几只乌鸦哀鸣，呱！呱！呱！
乌啼哀思
后续请看《泗水流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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