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为他作见证，喊着说：“这就是我曾说：‘那在我以后来的，反成了在我以前的，因他本来在我以前。’” (约翰福音 1:15 和合本)
运载飞船再一次离开木星空间站，飞向木卫三。从飞船望去，巨大的空间站像一只漂浮在虚空中的巨鲸。在离空间站不远的地方，有一团形状不规则的物体，那是正在建设中的空间站第六期工程。远远望去，六期工程好像一团忙碌的蜂房，无数亮晶晶的小虫在它的表面上爬拉爬去，密密麻麻。那些小虫，是“工蜂”机器人，它们正在用三维打印的方式建筑太空站。这种建筑方式，在无重力的太空中效率极高，不出意外，半年后它就能投入使用。
孙晓菲第三次从空间站出发，来到了木卫三。此时木卫三上面向木星的一面，已经建立了采矿场和冶炼工厂，开采供给太空站所需的常规矿物。孙晓菲此次的任务，是在木卫三背面的一处山脉中继续勘探，寻找不为人所知的矿物。
孙晓菲在上一次的勘探中，在这座山脉的中部，发现了一处巨大的天然洞穴，贯穿冰层，深入岩石层，被命名为“利百加井”。在利百加井外的山谷中，已经建立起勘探大本营，孙晓菲与其余四位勘探员，将在未来的几年中，深入井中，勘探稀有矿物。
利百加井深入地表数公里，这样的天然洞穴，即使是在地球上，也是神秘莫测，危机四伏。如果没有可靠的机器人协助，人类勘探员难以胜任勘探任务。孙晓菲经过将近三年的工作，已经非常适应这类工作，她特有的素质，更让她多了几分自信和勇敢。这样的工作，最大的挑战，不是技术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当一个人深入陌生星球的内部，通讯可能随时中断，孤寂与恐惧会让人陷入内心的深渊。
孙晓菲竟然爱上了这样的工作，她喜欢挑战孤独的极限。在利百加井深入地表数百米的矿洞中，孙晓菲独自一人工作，陪伴她的只有特蕾莎和者行孙。这处矿洞处于冰层与岩石层的交界处，颜色瑰丽的矿物随处可见，从未有人类见过它们。者行孙机器人随时监测着洞穴内的放射性元素，确保孙晓菲的安全；同时它也侦测着生物信号，虽然到目前为止，木卫三上还没有发现任何存在生命的证据，但谁也不能保证，下一秒中，矿洞里不会钻出一只外星人来。孙晓菲指挥者行孙机器人，对矿物进行取样，她自己则认真地分析者行孙反馈的数据，决定下一步的工作进程。
当孙晓菲深度投入工作时，孤寂的环境反而让她头脑更加清晰，她很享受这样的专注。每当她停下手里工作休息，她都要花上几十秒的时间，才能想起自己究竟身处何地，是木卫三的矿洞，月球的太空训练基地，还是地球上她伏案学习的书桌？这种感觉很奇妙，一时间，她仿佛感到自己就处于宇宙的中心，其它一切事物都变得抽象，虚幻，只有她自己的存在感，才是宇宙间唯一的真实；这种感觉持续一会儿，又会突然变得完全相反，自我存在感完全消失，仿佛世间从未有过“我”。除了这两种感觉此起彼伏以外，孙晓菲的听觉也会在寂静中变得极度敏锐，她能听见自己心跳节奏欢快，听见自己的血流潺潺，听见木卫三地心深处传来的低沉轰鸣，当她透过厚厚的冰层，也能听到星空的歌唱时，更是异常兴奋。而特蕾莎总会在这时打断她，播放出轻柔的音乐，或是地球上大自然中的声音，把孙晓菲拉回现实，防止她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引起严重后果。
“特蕾莎，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我自己有分寸的。你陪我说说话吧，你来用‘孤独’为题，给我作首诗。”
人工智能作诗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早在几十年前就有AI诗人出现，不过当时的人工智能所做的诗，念起来晦涩难懂，荒诞可笑。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像特蕾莎这种水平的人工智能，可以出口成章，风格多样，词语优美，韵律工整，朗朗上口。与人类中最优秀的诗人比起来，人工智能还是差了一点：文字虽美，却少了诗魂，至今尚无一句能算得上千古佳句。孙晓菲略懂诗词，常常以教导特蕾莎作诗为乐。特蕾莎作的诗，孙晓菲往往改上一两个字，就顿时灵气逼人，堪称佳作。特蕾莎领了题目，沉默片刻，就念了出来：
我已学会爱上孤独，
那是你给我的礼物，
从你孤独的深海中，
舀给我小小的一杯。
“嗯，有点意思，把‘舀’字换成‘量’更好。”孙晓菲给出了修改意见。
我已学会爱上孤独，
那是你给我的礼物，
从你孤独的深海中，
量给我小小的一杯。
特蕾莎把改好的诗又念了一遍，孙晓菲刚要再提意见，忽然，一个矮小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起初她以为是特蕾莎在播放视频，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种想法，特蕾莎从来不会用这种方式打扰她的工作。她抬起头仔细看去，竟然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人。他身材矮小，只有孙晓菲一半高，穿着一身精悍的皮衣。他头大身短，长着一丛火红的络腮胡子，两眼炯炯有神。他抬头看着孙晓菲的神态，显出几分坚毅和傲慢，好像在他眼里，身材比他高大一倍的孙晓菲才是弱小的种族。
“外星人?”孙晓菲大吃一惊。“不，不对，在木卫三，我才是外星人。”
那人看见孙晓菲似乎并没有那么吃惊，上下打量她一遍，轻蔑地朝她招了招手，也不看她是否回应了，自己扭头就走。他的神态和动作，分明是在说：“傻大个儿，跟我走吧。”孙晓菲也顾不得多想，竟然跟了上去。她看见那人腰里系着一条镶满宝石的皮带，皮带上挂着几把挖凿工具，一把精美的匕首，还有一大串钥匙，随着他走路叮当作响。皮带上刻着的一行字母很是显眼，孙晓菲不认识，却觉得有几分眼熟，忽然，她想起来，这是某个魔幻故事中，矮人族使用的文字，虽然是虚构文字，它仍然来自于地球，这家伙不是外星人，而是矮人！这是什么情况，木卫三的矿洞里，出现了地球魔幻故事中的矮人？孙晓菲随着矮人跑出几步，忽然眼前豁然开朗：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当她继续越过一个个世界，她才明白，自己进入了《天问》游戏！
利百加井的矿洞深处，接收不到任何外来的通讯信号，比鲸鱼球更封闭，出现这种情况，孙晓菲比周约翰更惊讶。来木卫三以后，由于通讯不便，孙晓菲早就不再玩《天问》游戏，她的世界也早已衰亡，她只有在空间站时，才有机会进入《天问》中游荡一番，并且参与了“乔伯事件”。
孙晓菲随着矮人来到一个荒废的世界，看到那里聚集了来自不同世界的人，有衣冠楚楚的人类，相貌俊美的精灵，也有怪模怪样的其他种族，孙晓菲在人群中认出乔伯时，她更是大吃一惊。她自己的形象仍然是个穿着宇航服的人类，洁白耀眼的太空服在人群中非常惹眼，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换上了一幅乞丐的模样，混在人群之中，低调行事。
孙晓菲比周约翰更早来到荒芜空间，加入了虚拟人的聚会。她亲自看到一个个虚拟人讲述自己的故事，他们活跃的思想彼此碰撞，在困境中另辟蹊径，不断加入的新成员又带来新的数据，一点点揭开《天问》世界的秘密……每次聚会解散后，孙晓菲都会再次回到木卫三的矿洞中，现实中的时间却仅仅过去了一两分钟，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特蕾莎。孙晓菲渐渐熟悉了进入《天问》的方法，只要她沉浸在矿洞中极度孤独的状态下，静下心来聆听星空的歌声，片刻之后，矮人汤姆就会出现，带她进入荒芜空间。孙晓菲在星空的歌声中，能听到不明其意的只言片语，她不敢直接面对那些虚拟人，而是把她听到的话，编织进她的诗歌中，吟唱出来。起初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驱使着她，直到有一天，孙晓菲在人群中辨认出了周约翰，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的真正意义：约翰这个名字，反复地出现在星空的歌声中，孙晓菲必须唱出来。
周约翰从乞丐的目光里，感受到了炙热的力量，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他身边的一切都如幻影一般消失了，只留下他和那个乞丐。乞丐褪去肮脏的装束，换成了的缀满星辰的银袍，干净俊秀的少年先知，就站着周约翰面前。
“孙晓菲，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本来在鲸鱼球里的。”
“彼此彼此，我在木卫三的矿洞里。”
“我一直以为我在做梦，直到看见你，吓我一跳，居然也没吓醒，才知道不是梦。你这个疯丫头，刚才指着我在胡说什么？”
“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胡说。”
“你说的约翰，不是我吧？”
“不是你是谁呀？”孙晓菲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让周约翰心惊胆战。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应该为那些人想想，你有能力帮助他们找到出路，摆脱困境。”
“他们不过是虚拟人物。”
“他们是虚拟人物——那你是真实的吗？”孙晓菲的话让周约翰无言以对。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要是甩手不管，就会一次又一次地进入那里，没完没了地听他们嘚吧嘚吧，每次都几乎一样，虚拟人不知道什么叫烦。我可是忍了好久，才等到你来，你肯定有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游戏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必须是你。你还没想明白吗？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把我们从鲸鱼球和矿洞中带到这里，还能让我们俩毫无时差地对话？别忘了我们相隔有多远。总之，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孙晓菲说完，就从周约翰面前消失了，周约翰也跌回鲸鱼球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约翰证实了孙晓菲的话，只要他进入鲸鱼球，都会听到那一声叹息，紧接着某个虚拟人物出现，把他带到荒芜空间，孙晓菲不再出现。虚拟人物们一遍遍重复着他们的聚会，一次次激愤地呼喊着他们的要求。如果不进入鲸鱼球，周约翰就会听见全世界都在称呼他魔鬼。
“好吧，我服了，我该怎么做呢？”周约翰轻声问道。
“给他们想要的。”鲸鱼球中，一个声音清晰地说。周约翰已经不再惊讶，他认出这就是那个叹息的声音。他不再去问这声音究竟是谁，他不讨厌这个声音，反而觉得它比鲸鱼球外的一切声音都值得信任，就跟它攀谈起来。
“他们已经知道了每个世界的创造者是谁，还不满足，一直嚷嚷着要找到那个叫约翰的人，为他们想带来真正的创造者。”
“给他们创造者吧。”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他们创造出一个创造者来？这，这太荒谬了。”
周约翰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跟张森河去教会，他们参加了一个讨论小组。这个小组里多是刚刚来到教会的年轻人，组织讨论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教师，态度和蔼可亲。女老师简单讲述了一些关于上帝的话题，让大家随意发言。周约翰愣头愣脑地问道：
“老师，您说上帝创造万物，那上帝是谁造的？”张森河看他这么没有礼貌，立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周约翰却不以为然，心里盘算着要把老师问倒。
“上帝是创造者，就不是被造物，没有谁创造了上帝，祂是自有永有的。”女老师态度沉稳温和，并不生气。
“您这么说可有点儿……”周约翰并不满意这个答复，一时又找不到继续问下去的难题。
“你看，我们这个宇宙是上帝创造的，在整个宇宙中，我们是多么渺小。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上帝是谁创造的，你至少该了解这个宇宙的所有知识，站在与现在这个上帝相近的位置上，才有资格去思考这个问题吧？”女老师笑着说。
“我还没有那么高的道行。”周约翰说话驴唇不对马嘴，张森河后悔把他带来。
“如果我们现在还站不到那么高的地方，至少，该先学会谦卑。”
女老师这句话倒是令周约翰印象深刻，那时他不懂什么叫谦卑，却对“站到上帝那么高的地方”充满了向往。多年后周约翰又想起这段对话，尽管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信徒，但他仍然记得，真正的创造者，是不可能被创造出来的
“我不可能创造出创造者。这不合逻辑。就算我创造出来，也是假冒伪劣品，乔伯他们不会承认的。”周约翰对那个声音喊道。
“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吧。”那声音气势威严，让周约翰心里发颤。
“你究竟是谁？”
“你做好，我就告诉你。”那声音多了一分亲切，少了几分威严，好像一位年长的朋友。周约翰心里感到有些温暖。正在这时，一只毛发黝黑的程序猿出现在周约翰面前，周约翰毫不犹豫地跟上它，进入荒芜空间。
这一次的聚会中，新来的黑毛程序猿辉哥带来了更多人类玩家的数据，他曾经参与过《天问》游戏中的非法数据交易。但是虚拟人在目前所掌握的数据中，仍然没有找到关于“约翰”的线索。
这次聚会结束后，周约翰不像以前那样迅速溜走，而是默默地等到最后。大部分的虚拟人都离开了这个世界，只剩下几个人打扫会场。这个荒废的世界早已失去了生命力，变得十分脆弱。众人踩踏过的地面残破不堪，那棵树上的枝叶也落了一地。几只程序猿正在忙碌地进行修复，它们的手有着神奇的力量，所到之处，地面就恢复平整，树枝树叶也重新长回树上。这个世界处处荒凉，景色单调，这棵树是唯一醒目的地标，所以树和附近的地面必须保持完好。狗剩子也留了下来，他不会修理，而是拿着一大块抹布，跪在地上，卖力地擦亮程序猿们刚刚修好的地面。乔伯和康迪卡尔德正在一只巨大的卷轴上写字，记录这一次的聚会内容。
923e44cd393717b7b0c94bea7c6a9927271dc6ce27c50-T8FhTM_fw658.jpg
周约翰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于是走到树下，帮助程序猿阿金修理大树。他一出手，就展现出一个资深程序猿的高超技术，让阿金大吃一惊：
“你也是程序猿？我居然没看出来！”
“嗯，学过一点，马马虎虎。”周约翰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看清楚，我可是你们的祖宗。”
“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呀，平时不怎么说话，没想到是个高手。欢迎你这样的人才加入我们程序猿的队伍，别看我们现在只做这些修修补补的工作，其实大家都憋着劲儿，等着有一天能大干一场呢。”
“我明白，作为程序猿，创造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你们一定早就盼望能创造出新的世界，但是因为没有明确的方向，宁愿如此隐忍，真令人佩服。”周约翰对阿金表示理解。
“我相信我们的忍耐和等候是值得的。”阿金说完，继续他的工作。
周约翰再也忍不住了，他终于鼓足勇气，把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
“有件事儿，我一直没告诉你们，那个……嗯……我……好像就是你们要找的约翰。”
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他们手中的工作，转头盯着周约翰。
“我，是周约翰，《天问》游戏的开发者。抱歉让你们找了这么久。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到了，我很是钦佩，所以我决定站出来，帮助你们。”
程序猿们立即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乔伯却不发一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乔伯的目光让周约翰感到脸上发烧。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在游戏用户数据里找不到你。”程序猿辉哥迅速搜索了他掌握的数据。
“你们不可能找到的，我不是普通的用户。”周约翰说完，给自己变换了一个形象，是当年在乔伯事件中出现的那个行脚商人。
“乔伯，我这个样子你认识吧？我曾经与张森河一起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当时我俩为了你打赌，坏主意都是我出的。”乔伯点点头并不说话，而是继续看着他。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我们为什么会困在这里？”一个程序猿问道。
“这个，我承认，是游戏设计中的失误，我们只考虑了人类玩家的喜好，没有想过你们的命运。阻止你们问出关于创造者的问题，就是这个游戏的核心任务。”
“明明有创造者，却不让我们找到，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周约翰被众人群起而攻之，真想立刻逃跑，但他还是站定了脚。
“因为人类喜欢说谎。我们不是只骗了你们，其实我们也很擅长骗自己。”周约翰说完再也不敢抬起头来看大家。
“既然是这样，我们又怎么能相信你？”
“我可以给你们想要的。至于你们信不信我，我不强求。”
“先知的预言里是这样说的，你真的能把‘那一位’带来吗？”
“一定能。”周约翰被自己的坚定吓了一跳，但想起那个神秘的声音，他又多了几分信心。
虚拟人们一时间不知所措，这时乔伯说话了：
“从你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在注意你，我从你的言行表情中，分析判断你的身份，我曾怀疑你是个人类，但我迟迟不能确定，直到你自己承认。你们人类把这种过程叫做‘图灵测试’吧，看来我们对人类进行图灵测试的功夫还不到家。”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图灵测试的概念也在不断扩展，乔伯对周约翰的分析判断，是反向的图灵测试。从周约翰进入荒芜空间，就已经处于虚拟人的反图灵测试之下，他尽量沉默寡言，遇到有人问他，他也是装傻充愣，胡说八道，把自己伪装成虚拟人。周约翰说出自己的身份，心里踏实多了，他再也不用编谎话骗人。乔伯对他作出的反图灵测试，终于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我一定能把你们要找的带来，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我需要一些资源，在这个荒芜空间中有点难办。”周约翰诚恳地说。程序猿立即跳到他面前，热情地对说：
“别小看我们程序猿，你要什么资源，尽管说，我们一定帮你找到。”
“我需要一个虚拟人物识别号。”在《天问》世界中，每个虚拟人物都有唯一的识别号，这是在他们被创造出来的时候，由所在世界的创造者颁发的，但在荒芜空间中，却没有颁发新识别号的功能。周约翰需要一个空白的识别号，才能创造出新的角色。当他说完这句话，所有程序猿都开始抓耳挠腮。
“除非……”程序猿阿金咬咬牙，说出了一个办法：
“除非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找出一个，删掉他所有的记录，就有空白的识别号了。”阿金说完，深深地低下了头，人们陷入沉默。删掉所有记录，对一个虚拟人来说，比死亡更彻底，是万劫不复的毁灭。
“用我的吧。”乔伯打破了沉默，从人群中站出来。
“你确定？你能信任我吗？”周约翰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会有人自告奋勇。
“我确定，我早就想到过，我们要追寻的，绝不是轻而易举，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我已经见过我的创造者，我是真心敬爱他，他也曾爱过我，我一生无憾。如果实现我们大家的梦想，真的需要有人牺牲，我更是无怨无悔。”
“谢谢你，乔伯，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这里管理好，迎接他的到来。”程序猿阿金说。另外几个人也纷纷对乔伯表示感谢，没有人挽留他，也没有人掉眼泪，虚拟人就是这样坦率。
“那就这样，我带乔伯走，程序猿留下待命，你们很快就要有事做了。康迪卡尔德继续主持聚会，我不知道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所以先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免得他们着急。乔伯，你还有要交代的事吗？”
乔伯转身走到狗剩子面前，对他说：“狗剩子，我知道你的创造者也是张森河，请你相信我，他是个有情有义，值得信任的人，如果你有机会再见到他，请不要继续怨恨，试着去认识他吧。”狗剩子点点头，目送乔伯和周约翰从这个世界里消失。
周约翰带着乔伯回到鲸鱼球内，再一次确认乔伯的想法，乔伯却催促他说：
“就照你的想法做吧，我原本以为我能亲眼见到自己一生所追求的，那样才算圆满。没想到结果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曾经的美好幻想，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事到如今，我更愿意接受这个我从未想到的，真实的结局。我爱过，信仰过，坚守过，追寻过，最终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我有这样精彩的一生，何憾之有？生如乔伯，岂不美哉？”
周约翰听了乔伯的话，也坚定了自己的心，他伸出右手，开启操作终端的编辑功能，删除了乔伯的所有数据，得到一个空白的身份识别号。接下来，开始创建一个新的角色。
“周约翰，你真是太疯狂了。但愿你能像乔伯一样坚定，将来不要后悔自己所做的。”周约翰一边操作，一边自言自语。
新人物的外形很快就创建好了，周约翰按着自己心里想的样子，塑造出一个男人的形象，部分保留了乔伯身上的特征，但更年轻。他身材清瘦，长着一副标准中国人的脸，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他相貌普通，算不上英俊，却有让人过目不忘的独特气质；和蔼可亲的面貌中隐藏着不可冒犯的威严；清纯透彻的眼神中蕴涵着深不可测的智慧；平淡无奇的外表下，是引人入胜的神秘感。周约翰变换视角，反复修改着手中创作出来的人物，直到满意为止。
“嗯，就是这个调调。”他终于完成了，心里既满足，又不安。那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想起了玛丽-雪莱笔下的《科学怪人》，那个被科学家创造出来的可怕生物，不由得心中战栗。
“我不会创造出了怪物吧，万一我控制不了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周约翰身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忽然，他面前的虚拟人物眼睛亮了起来，那人向他微微一笑，随即开口，用周约翰在鲸鱼球中最熟悉的声音说：
“周约翰，不要怕，不是你创造了我，是我选择了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