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 在世界尽头爱着你
浩一的丧仪上，燕子哭得很凶，很多不知情的人都误以为一身黑衣的她是浩一的遗孀。我带着泪光在角落里远远看着燕子，我小学初中时代的同窗和好友，初中时还是同桌。除了浩一的太太，燕子应该是浩一在这世界上最牵挂的第二个女人了。有时我冷酷地想，这第一排名在浩一心里，还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这只有浩一自己最清楚了。然而，浩一走了。
第一次遇见浩一是在初中。初中学号排列非常不人道，是按照入学总分从高到低直线而下。浩一名列榜首，学号位列第一。燕子学号第四，女生中的楚翘。我嘛，照例中不溜过得去就行。浩一作为学生代表在万众瞩目中登上了开学典礼主席台发言。
当一身白衬衫蓝色白边运动裤的少年自信地迈上主席台，底下黑压压人头中轰然爆出一阵“帅哥啊”，“浩一名字真好听”，“好潇洒”等七嘴八舌的议论。害得仪式主持人额外出声要求同学们保持安静。
场面是安静下来了，初中少男少女的心从此无法安静。谁让学霸浩一的第一次亮相就成为了初中年级公认的“男神”。男神总有很多传奇故事在江湖上流传。比如说他上课从来不听讲，要么睡觉要么看其它书籍，但是神奇的是无论老师何时点他名做题，他都应答自如。还有他放学回家从不温习功课，总在小区的空地上玩足球。反正，浩一此乃一神人是也！这个评论出自班长杨阳的口，一致得到了众人的附议。可惜“神人”和我们不同班，无法亲近只能远处膜拜。
初中是少年生理上变化最多的时期，一个学年下来，男生们都窜高了一大截，女生们也开始有了曲线之美。长大的感觉是男女生开始羞答答地更多彼此关注，空气里有了粉红色的小情愫在荡漾。
应该是初二下半学期，男神的传奇故事里也增添了粉红色的小秘密。坊间相传浩一好象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是谁？是谁啊？大家兴奋而又好奇，谁会是男神青睐有加的幸运儿。谜底当众揭开，我是当场见证者之一。
临近初二期末考试，午后第一节课课间时分。天气渐渐热了，一堂课下来只感觉大脑缺氧。学子们都昏昏欲睡，歪七歪八趴在课桌上闭目休憩。众人皆醉我独醒，我眼尖瞥见浩一出现在教室门口，并大步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班级里课间慵懒的气氛摇身一变，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紧张加小兴奋混合而成小暧昧。
“这是我给你的信。”男神完全忽略了我期盼的眼神，直接伸手将一封信递交到我同桌燕子手里。原本趴着养神的燕子闻声刚抬起头，手里就被塞了一封信。完全不了解状况，只有一脸懵懂。
小暧昧的氛围在同学们起哄声中，毫无疑问被染上了更浓烈的粉红色。
我见证了浩一第一次给燕子送情书。以后我见证过很多次男女之间爱的表白。但都没有浩一和燕子初中那次，让我那么纯粹的感动。成年后，我经常想一个15岁的小男生怎么能鼓起那么大的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心爱的小女生表白。这种最纯净的爱意，来自最晶莹剔透的心灵，珍贵得如天上明月，可望而不可得。人生里曾经这么爱过和被爱过，是何其幸运。
“你去劝劝燕子，斯人已去，节哀吧！”班长杨阳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到底身体要紧。”
我摇摇头：“没用的。就让她最后一次好好和浩一告个别吧！也是最后一次了。”
真的是人生的最后一次了？第一次燕子谢绝浩一，我还记忆犹新。
出乎意料，燕子居然拒绝了浩一的示爱。班长杨阳因为年级活动等原由，和非本班的浩一颇有些交情。燕子通过班长把情书直接还了回去。
“为什么呀？浩一多帅啊，成绩又那么好。”彼时的我很不能理解地问同桌燕子。
燕子白了我一眼：“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不喜欢？很多人暗恋浩一的。”
“很多人喜欢他，我就要喜欢？我不是很多人。你不懂。”
现在想来，也只有当年青涩的我问得出那样的傻话。可是应当承认，同样15岁燕子的回答已经很成熟了。以后在浩一和燕子漫长的纠葛中，我这个旁观者被燕子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不懂”。在情感方面，我的确后知后觉的厉害。
浩一是男神，燕子就是公认的女神。这么般配，居然没有成为一对。不过青春期里粉红色的爱都是泡沫状，阳光下亮晶晶地一闪而逝。然而，谁也没料到，浩一和燕子就此开始了他们今后十五年的情感纠葛。
浩一和燕子的情感纠葛，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面对燕子的铁石心肠，更多是浩一单方面苦恋。
初中毕业，浩一，燕子和班长杨阳一并考入市重点，我则进了区重点。就此挥手道别各奔东西。当然，我和燕子杨阳还保持着联络，时不时通个电话。
从燕子的嘴里得知，再次同校的浩一还是紧追不舍。高中里男女生的爱恋更加开放些，只要不影响学业不过分明目张胆，学校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早已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健康积极的恋爱还能促进学业上的共同进步。这是学校的新思维。
后来据杨阳说，果不其然，浩一和燕子又成为高中里瞩目人物。当然首先是出众的成绩。其次是和成绩同样出众的相貌。再者是他们的故事。浩一苦苦恋着燕子，大家都在期待他们能有爱情圆满的结局。
“当年，连高中里的老师都可惜他们没成为一对。”杨阳唏嘘着，“你说燕子干嘛这么执着地拒绝浩一啊。他们从里到外那么般配。”
“你应该问问浩一，燕子根本不爱他，他干嘛那么执着？”这是我心里一直迷惑的，“你是浩一的好朋友，从初中到大学十年同窗情谊，你没问过他到底怎么想的？”
杨阳在我身边叹了口气，无语。
只能无语，只有无语。十五年的苦苦追求到最后的结局是，燕子嫁给了浩一另一个大学好友晨曦。
浩一杨阳晨曦，三人是同济大学同专业同寝室的好友。浩一在大学里展开更加猛烈的追求攻势。因就读于复旦大学的燕子，一直拒绝和浩一单独约会。所以浩一经常组织同学间小团体联谊，以增加和燕子相处的时间。他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晨曦和燕子就是这样相识的。故事的走向完全偏离了所有人的期盼，晨曦和燕子相爱了。浩一是最后的知晓者。
丧仪的半途，我和杨阳早退了。我们实在承受不住满场如海般的泪和悲伤。此去一别，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我和浩一在初中三年里说过的话数数不会超过十个手指。我记得他端正的面貌和当众演讲时少年老成的学究气。这个脑海里的青葱少年，真的被无常命运在这个人世间抹去了所有印记？这个我记得清楚名字面貌，明朗少年，如今真的就只剩下记忆里的名字和面貌了？
杨阳和我默然无语对坐在咖啡馆里，黑衣的我们一身肃杀之气。咖啡馆里低声回荡着轻言笑语，混合着温柔男声版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想当年，浩一也是这样带着颗纯净如月亮般深爱之心，爱着燕子十五年吧。突然有泪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越来越多。我低头强忍，可是不行，泪水如决堤的溪流纵横。
“燕子和晨曦结婚后。浩一也有了自己美满的小家庭。他们各自都过得很好。”杨阳默默递给我一块手帕。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浩一那么年轻优秀，那么前程远大。”
咖啡馆里有人同情地看我。大概以为泪流满面的我是被抛弃一方，正在尽力挽回对面所爱的男人。人生的境遇里，付出爱的总是受伤者。
“浩一值得吗？”终于压抑住自己情绪。“十五年，爱一个人，最后毫无结果。他人生里大概最遗憾的就是这个了。”
“我们不是浩一。没办法说值得不值得。我想浩一这么聪明绝顶的人，他一定是觉得燕子值得他爱才这么坚持。何况爱情，怎么能用值得不值得的等价交换来衡量呢。”
杨阳的话完全正确。无论如何，燕子最后的送别应该是符合浩一的心愿。浩一是因心脏病突发上周去世的。不是旧疾，先前也毫无预兆。
可是浩一和燕子两个人十五年的情路算不算是个爱情故事？这个剧本里，女主角从来没有真正入过戏，甚至从没有承认过自己女主角的地位。浩一，深深爱着不爱我的人，燕子，那只能是他们彼此缘份的错。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心和月亮犯的错，如何能补救呢？只有来生。
来生，在世界的尽头深深爱着你，也希望被你深深爱着。天上的浩一应该会这么想吧。
全文完
猫言猫语：真实的故事展现着现实人生的残酷和狰狞。谨以此文纪念，并和心经回向给英年早逝的浩（是他真名的最后一个字），愿早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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