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作者: 落寇 | 来源:发表于2022-10-20 22:50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忽然很想写我的老家。

    那是攀附在一座山上的小村子中的一户人家,顺着七歪八扭的山路一路向上,路过的第3个拐角向左就是。

    19年,它在故址重建,既是重获新生,也是摒弃过往。我想写的,是它还未重建,那个经历岁月风沙,充满神秘、废弃以及蜘蛛网的那个老家。

    入目,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后方是一面厚实的木门,旁边有一个带扶手的藤椅。

    常常一个人住在山上的太奶奶,就喜欢躺在这把藤椅上,轻轻摇着扇子,看远处那座山上一栋半废弃的房子。太奶奶跟我说,那是我的太爷爷建的。

    再往山上走,一面巨大的石壁映入眼帘。

    那是我太爷爷的坟。

    在我出生之前,太爷爷就去世了,太奶奶大半年一个人住在那样空旷冷清的房子里。

    大厅一楼的房间大都报废,堆满了杂物和奇怪的爬虫。我们不被允许进去,只能从房门上方的那个小窗子想想里面是什么样子。离大门最近的两个房间可以住,靠右的是我太奶奶休息的房间。里面没有灯,只有一扇窗户带来斜斜的光亮。太奶奶从那里面拿出过两双走起路来“piapiapia”的闪光拖鞋。明明是给我们两个男生穿的拖鞋,却总有一双是粉色的萌哒哒少女鞋。靠左的房间我也只进去过一次,那次七大姑八大姑都来了,她们都是和我太奶奶一个辈分的,或坐或倚或靠或躺地冲着我笑,我却没几个认识的,直到现在。

    记得特别清楚的是,那是个用石砖和木板搭建起来的房子,每当下雨的天气二楼的木板墙就会受潮,爬满水渍,地板也变得滑溜。楼梯没有灯,一到下午就很是黑暗。拐角处有一个与二楼平行的板面,上楼走到一半时是上不去的,只能从二楼那边跳上去。小时候这里的台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许是因为空间奇妙的错位感,也许是因为楼梯口的阴暗、居高临下的威严和被居高临下时的害怕。

    二楼是给我们这些小辈住的。上楼来朝左是我们一家,往后是伯父一家。朝右的第一间是哪位没有小孩叔叔一家,往后一间是真不记得了。再往后走,有一个很大的阳台,那是属于“科技和古法”的共同结合体。既有铁棍架起的晾衣架,也有麻绳绷紧了绑在竹条上面的晾衣绳。从阳台外往里直直看去,有一个沙发挡住了后面的柜子。那估计是个放电视的柜子,凹进去一大部分,可,电视又在哪里呢?不会是怕我们偷偷看电视,然后把电视藏起来了吧?

    老家的主体可以分为两部分,前文描写的三层楼是老家大的一部分,后来就是在这一部分上重建了一幢小洋房。老家的剩下一部分便是那小的一部分,太奶奶后来就是搬到了这里。可怜未重建前无人称呼这两幢房子为老房子,在小洋房建好后人们就一口一个老房子去称呼它剩下的部分了。

    从小洋房的侧门直接通到老房子的侧门。两个建筑本身是不相连的,中间是建筑的缝隙,我们几个小孩子可以直接沿着缝隙来到房子后头。那里实际上就是房子与山的缝隙。狭小的路,遍布的蕨类植物和碎石头最能引发孩子探险的心情。当然,背着大人偷偷地玩才能免于皮肉之苦。

    依旧是贪玩。每次一从二楼醒来,我就钻出被窝偷偷去拿放在柜子里的手机。然后再轰隆隆地跑下楼去,躲过大人做饭的视线,从侧门跑到老房子那边。老房子这边有几间房间是给客人住的,我就寻了一间没有人的钻进去,坐在木制的窄椅上玩游戏。木椅是那办桌时好几个人一起坐的,我坐在上面脚还够不着地,总是摇摇晃晃地。那却是我最悠闲的一段时光。

    我有次出去玩时,不知道又遇见了哪位亲戚带着小孩出来玩,很是慷慨大方地一人给我和哥哥买了一大盒摔炮,真的,一盒30小盒那种。那天我就如获至宝地捧回了家。可是,大人又不会让我们玩,我要想个法子不让他们发现。我要把它们藏起来!左瞧瞧右瞧瞧,有了!藏沙发后面!沙发的缝隙刚好暴露不出它鲜艳的外壳,柜子的大小也十分的方正,符合我的对称美学。我的力气又刚好可以拖动沙发使它回到原处。好啊,没想到我堂堂寇某,原来也成了个弹药大兵了。

    最神秘的是三楼。太奶奶吓唬我们说上面有老鼠,不准我们上去。可我们一家的房间往右拐就是三楼啊。我曾经偷偷站在第三阶那里向上看,幽深的隧道,深不见顶的黑暗,堪称我的童年噩梦,有段时间我出门都绕着它走。小孩子的好奇心在某刻战胜了对于未知的害怕,我鼓起勇气走到两级台阶的地方向上看了一眼,可惜我什么也没看见,站在第六级台阶的哥哥也什么都没看见。不过我们都看见过太奶奶上去三楼过一次。太奶奶她,她就那么若无其事地走上去了!她不怕被老鼠咬吗!?

    好景不长,当我第二年回老家过年时,奶奶已在打扫卫生时发现我放在沙发后的私藏,我的私藏被充公了。

    我很伤心,闷闷不乐地站在门口。太奶奶从门口的藤椅上坐起来,问我要不要喝牛奶。我说要,她就喊外头正挑着扁担箩筐的婆婆过来,跟她要了两袋牛奶。不用付钱吗?那肯定要付啊,不过我没看见罢了。这两袋牛奶装在塑料袋里,提起来“duangduang”,像果冻一样。妈妈把它们俩拆了到锅里加糖煮,煮完后倒到两个小碗里端上楼来。加热过又冷却的牛奶会凝结一层薄薄的奶霜,每次我都会先把这层奶霜嘶溜吃干净再去喝牛奶。以前我只觉得这牛奶甜甜的挺好喝,仿佛喝下去后就流淌在了我的四肢百骸,现在却还在想这没杀过菌是不是不健康。

    有次爷爷办桌,一连持续了三天。还请了一些人来表演,只记得有个撒糖撒硬币的。乌泱泱一片人在那里随着他的节奏倒来倒去,遇见硬币就疯抢。到软糖时就试着去接。也有落在地上的,一些“野孩子”就去捡那些地上的吃。到最后,我也不过接着了一块糖,拾了两个硬币罢了。

    走进里屋时,还在想着这一块糖该怎么下口,太奶奶忽然招呼我去,然后在房间的储藏柜里拉出了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的全都是我不知道的零食。太奶奶让我们几个孩子随便挑,我那时可讲礼貌了,只下手挑了两个小的,完事还对太奶奶说声谢谢。我可能看到了太奶奶颤巍巍的手和一直看向我的目光,也可能没看见。

    后来长大了一点,和太奶奶一同坐在星空下的躺椅上,浓郁的夜幕上我看见飞机在一闪一闪。一旁太奶奶跟我讲了一些故事,但我只记得她给我讲了故事。浓重的方言我是听不懂的,没人给我充当翻译,我只能看着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神,好像倒映着飞机的光芒一闪一闪。

    夜色下远处的青山沉默着,或浅或深的黑色河流流淌,与天空连在了一起。黑夜中山的那头原是有一幢太爷爷建的房子的,那上面挂着一个灯牌,总在后半夜散发着幽幽的光,与天空有时飞过的飞机遥相呼应。那是飞过的星星啊,不一会飞到云后边去了。

    如今故址已梳妆打扮,那些神秘的,未探索过的地方早离我而去了,原先那些随处可见太奶奶养的鸡鸭,全给关到暗无天日的车库里去了。太奶奶不是很能接受新家的恢弘大气,依旧住在只剩一半的老房子里面。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最最美丽的时候,未曾发现当我在用电视遥控器玩俄罗斯方块时,太奶奶的牙齿已然掉光了。

    从几年前挑着我抗不动的炮竹碎屑健步如飞到如今只能用辅助器行走,仿佛只用了一瞬间。每年,我们只有那一次的机会回到老家,看着太奶奶的变化因为次数的稀少而那样明显。她还是依旧在我们来时用塑料袋给我们送来不知名品牌的零食,临走时的背影却越发萧索蹒跚。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老房子的正中央,有一个灯笼样式的东西。点燃的香可以挂在那上面,灯笼就会慢慢旋转起来,香的淡紫色烟雾也会绕成一圈圈好看的光环。小时候我好奇用手去拨弄它,让太奶奶用我不是很听得懂的方言好一顿说教。

    有时我在想,这淡紫色的梦幻烟圈,是不是随着风飘散,然后飞到了门外那片冒着稻壳轻烟的山那边去了。

    我已经好久没回去了,我依旧想念着故乡的一切。想念着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每片瓦石和每块石头。我想念着过往的一切,那里是否还不断地放着烟火庆祝着每一天的到来。这时候,如果是几年前,太奶奶就会搬出藤椅坐在外头院子里看我们嬉戏打闹,然后想着明天将那些爆竹碎屑用扁担挑了搬到外头烧掉。如今,她只是让人搬了藤椅,扶着墙壁走到藤椅旁坐下,然后看着黑夜里绽放开的一簇簇烟火。我回头看去,那烟火,也绽放在她的眼里。


    时光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又给我们带走了什么

    想了又想

    不知如何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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