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拐的女孩回家了
一、归来
“回来了，回来了！”我从警车上开着的窗户看出去，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边跑边大声喊着，不时回头看向车的方向。
他跑得太快，我看不清他的脸。还没等我从遥远的记忆里搜寻出这个身影时，警车已经停下了。
我跟着一个便衣警察下了车，忽然间，一大群人影朝我涌来，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还没站稳，一个短发的微胖女人紧紧抱住我，失声痛哭起来。
我认出她是我的母亲，虽然老了很多，但还是我记忆中的大致模样。旁边一个轻微驼着背的高瘦男人，同时轻拍着母亲和我的肩膀，哽咽地说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那是我的父亲——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我最亲爱的父亲。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身边这群陌生的面孔，都在默默擦眼泪，还有刚刚跑着的那个男孩——我的弟弟。
二、重聚后的温暖
我从未想到，自己偷偷寄给依稀记得的那个家乡地址的信，真的被收到了。母亲告诉我，村支书把那封信拿来的时候，已经打开了，因为收件人(父亲)的名字写得不对，村支书先打开看了，才想到可能是我写的。
曾经我在记忆里努力回忆并想象过好多种自己小时候待的那个家的样子，只是等我真正回来了，发现其实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因为家里有父亲、母亲、哥哥和弟弟，以及每天过来串门的亲戚和邻居，所以这里比我想象中更加温暖。
他们问我当时是怎么丢的，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母亲说村里还有个女孩跟我一起丢的，说我们俩当时一起跟着别人走了。那个女孩叫兰兰，我回来的第一天，她的父母亲就过来问过我了。其实我也记不起来这些了。
他们还问我之前的生活，母亲让我不要跟外人说。我也就简单回答说：“之前在北方一个山里的村子教书。”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挺羡慕的，说你这小学没上完，能当上老师也不错啊。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
家里每天都很热闹，这让我曾经冰封多年的心又开始有了些许温度。
三、儿子写来的信
我回来后，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后来经常跟着14岁的弟弟去街上逛逛，有时帮母亲做做家务，日子也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得快了起来。
有时我会想起黑子和黑蛋儿，但我尽量避免让自己想他们。就像母亲说的，我也常在心底跟自己讲：“莹莹，你现在找到自己的家了，要开始过全新的日子了，不要去想过去。”
过了两个月左右，我收到了一封信。看到信封上的地址，我的手有些发抖，是煤夹沟发来的。我偷偷拿到房间里，拆开信，刚看到开头，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妈妈：
爸爸和奶奶说你去姥姥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大虎说你不会回来了，还说我以后不会有妈妈了，我不信，我跟他打了一架。
黑蛋 2000年10月20号
信是分两部分的，第一部分是以儿子黑蛋儿的名义写的，应该是他口述、村长代写的，因为村里会写信的除了我，就只有七十多岁的村长了。
莹莹：
黑蛋儿很想你，你走了快两个月了，学校这边还没找到新的老师，孩子们都没有上学，隔天到村长家里去学字。煤场工钱涨了，等你回来了，我们把房子重新盖一遍。
黑子
2000年10月20号
在这两个月里，虽然我尽量不去想煤夹沟，但是经常晚上做梦会梦到。梦见黑蛋儿，梦见黑子，还有我教的那些学生。
虽然当初的各种黑暗阴影压在心底永不会挥去，但有时脑子里也会蹦出一两个不一样的场面。
比如，黑蛋儿晃着小脑袋，在我面前跳来跳去，眼睛盯着我毫无笑容且冰冷的脸，笑嘻嘻地叫着“妈妈、妈妈”，我知道他定是在等我一个回应的笑容，我突然发现，黑蛋儿已经4岁了，我居然没有对他笑过。
又比如，黑子用他被煤渣染黑的粗大的手，端着他驼背老母亲煮的荷包蛋，轻轻放在我手边的桌上，又轻轻走出去。我知道他在门外站着，直到从门缝里偷偷看我端起碗才乐呵着离开。
还有，那些孩子们，他们都不笨，教什么学什么。虽然我只能教他们认识最简单的那些字，但他们好像已经很满足很开心了。
还有煤夹沟的那些村民们，12年间我从未跟他们说过话，但他们见到我时，总是一副善意的和蔼。
……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会想起这些从未放进过心里的人和事。
四、母亲的计划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信，但母亲偷偷帮我回了。过了好些天，母亲才跟我说，她让哥哥帮忙回了信，已经告诉那边，我重新嫁人了，让他们死心，不用再来信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有些翻滚，一句话说不出来。我气愤于母亲的私做主张，但又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因为我是个被拐卖的女孩子，我现在回到了家，理应在家好好过日子。
母亲可能看出我的气愤和难堪，安慰我说：“妮子，你不要多想。你现在只有23岁，妈再跟你寻个好人家，过得肯定比之前好。之前受了那么多苦，那边那么穷，肯定是不能回去的。至于那个娃子，丢了就丢了吧，以后还会再生的。那是他的命!”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很强势的人，不管是父亲还是邻居，都是不敢与她相争的。我从13岁与她分离，过去了10年，现在的她处事仍旧果断干脆，我不敢与她争辩，更何况，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去争辩，或者说为什么要去争辩。
没过多久，母亲就真的着人给我说亲，隔三差五会有媒人过来跟母亲悄悄商量着。
我时常还会想起黑蛋儿，有一天，我去枕头下拿信的时候，发现找不着了。母亲说，她偷偷烧了，我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不要再跟过去有丝毫的牵挂。
我这才知道，母亲已经跟媒人说定了一桩亲事，是旁边镇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老婆去年得病去世了，有两个儿子。
五、我结婚了
在母亲的张罗下，刚过完年的正月初六，我结婚了。娘家的酒宴办得很隆重，母亲说刚好可以给我冲冲喜，以后日子顺风顺水。男方家里的婚宴很简单，因为是第二次娶媳妇，只是宴请了两三桌主要亲戚。
婚宴上，我才第一次见到朱雄——我嫁的这个男人。他个子不高，还没有170的黑子高；他脸色偏黄，比黑子白一些，但是脸上有不少皱纹，看上去比三十岁的黑子要大二十岁。
结婚后的第一个月，他每天对着我笑呵呵的，经常上街买一些新鲜水果和零食给我吃。他的两个儿子，跟他父母一起住。我不喜欢他，但看他对我挺好的，母亲也高兴，想着或许这可能真的就是母亲常说的“全新的日子”吧。
但是，我还是太天真了。过了快三个月的时候，一次我从外面买菜回来，听到朱雄在屋里骂他的大儿子朱立：“你给我滚蛋，老子哪里来的钱给你啊？啊？想要钱自己挣去？别家的娃跟你这么大，都出去打工赚钱了，你上这学有啥用？”
“我就是要上学，我都听刘强说了，你跟他爸去赌钱，把钱都输光了，把我妈留给我的学费也输了……”朱立哭着跑了出去。
“啪”的一声，朱雄好像是将什么摔到了地上。
我走进屋，看见满地的碎酒瓶渣子，抬头看到满脸通红的朱雄。
“你喝酒了？”我问他。
他没作声，进了房间。
我将酒瓶渣扫干净，进屋看到朱雄衣服鞋子都没脱，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朱立说的是真的吗？你去赌钱了？都输光了？”虽然我不想管这些，但我觉得，如果真要好好过日子，就需要把事情弄清楚。
他猛地坐起身，红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气呼呼地说：“是又怎么样？那又不是你的钱？你这没人要的二手货，老子整天给你吃好的穿好的，哪里来的钱？……”
后面说的什么我没听清，只记得我一口气跑到了镇子边的河滩上。眼泪刷刷刷地往下淌，眼前的河水跟河对面的屋子和田地和在了一起，像一盆白面糊糊。
我又想起了黑子，虽然刚到煤夹沟的时候，他强行跟我发生了关系，还在我偷跑后将我关在屋子里，但他从来没有这样骂过我。而且在到煤夹沟前的两三年，我被转手过好几家。他算是对我最好的，所以后来我也懒得跑了。
哦，不！我在想些什么呢？那些过去是我的耻辱，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我才会被骂，我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可是，这真的就是我的命吗？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后来，朱雄跟我道了歉，说是喝多了瞎说的。但是那些话像针头一样，时不时冒出来，在我心头刺一下。我又变成了曾经那个面无表情的冰冷怪物。
朱雄果然是受不了这样的我，他还是时常去喝酒，时常不回家，有一次还在醉酒后打了我。
我回到了娘家，母亲听我说完又哭了。但她还是劝我在这边待几天就回去，说两口子过日子打打闹闹正常的，可能日子久了，或者生个孩子，他就会改的。
六、另一封来信
在娘家住的第三天，弟弟偷偷拿给我一封信，说早半个月就寄来了，但是母亲不让告诉我。
我急切地拆开信封，没有看到叫“妈妈”的黑蛋儿。信直接是村长寄来的。
莹莹：
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希望你看到信后能够回来一趟。矿场出了事故，黑子受伤很严重，黑子妈也病倒了，黑蛋儿很想你，这边的孩子们也很想你。
村 长
2001年8月12号
我的心“咚咚咚”地加速跳着。黑子出事了！他伤到哪里了？会不会快死了？他妈也病倒了？会不会也快死了？黑蛋儿怎么办？……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不顾一切地大声哭了起来。弟弟站在旁边捏着我的胳膊，不知道怎么办。
母亲听到哭声，跑进来，看到我手里的信，瞪了弟弟一眼。然后很强硬地对我说：“我跟你说啊，你不能回去。这可能是他们为了骗你回去故意编的，而且你现在已经跟朱雄结婚了，好好过你的日子。”
哦，是啊，我又结婚了。母亲的话一下子将我从煤夹沟拉回到了眼前。
第二天，朱雄过来接我回去。那封信一直在我脑子里转着。
七、我的决定
日子一天天过着，朱雄有时还跟刚结婚时一样，对我很好；有时又会去赌钱喝酒，回来之后骂我、打我。我似乎快要慢慢习惯这种生活了。
有时会觉得日子很难熬，但想想，至少现在亲人都在身边，随时可以见到，总比煤夹沟要好。但想到煤夹沟，又让我无比痛苦难受，我经常晚上睡不着，脑子里不断浮现出黑蛋儿蹦蹦跳跳着叫“妈妈”的场景，还有黑子，还有那些学生……
又快要过年了，我看着隔壁的邻居给孩子买的新衣服，想到了黑蛋儿奶奶给他缝的旧棉袄；看到隔壁孩子吃的糕点，想到黑蛋儿和那些孩子们每天啃的黑馍……
小年的那天晚上，朱雄又出去喝酒了，我躺在床上，突然有个想法跳出来：我要回去！
对，黑蛋儿和黑子也是我的家人，我要回去。
我起身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装上结婚时父亲偷偷塞给我的嫁妆钱。我把打包好的背包藏在厨房里。
朱雄果然很晚才回来，他吐了一阵后，就倒在床上睡着了。我一夜没睡，凌晨天快亮的时候，我悄悄到厨房背起包，快步向火车站走去。
大家好！我是冰清言心，我言我心。80后职场宝妈，想通过文字不断探寻自己，完善自己。很高兴遇见你，相遇是缘，祝愿遇见的朋友都能健康快乐～
【无戒90天写作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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