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天慢慢暗下来，城市街道的灯六点一刻准时亮了，吓了她一跳。她抬头看了看路灯。泛白的光线一条条的进入她的眼眸。她看到灯的周围升腾着白茫茫的雾气，这才意识到，此时此刻山城重庆正下着毛毛雨。她知道，到了每年的十二月份，重庆就老是下这种雨，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太阳。这种雨下的很不痛快，像是江南女子的娇羞；不像夏天的雨，是北方男子的粗犷。

雨滴在她毛茸茸的蓝色围巾上，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这时她从自己的思绪回过神来，意识到前面两百米的转角处就是“记忆”火锅店了。整个下午，她已经从店门口经过四次了，每次都只是往店里匆匆看了一眼，就赶紧离开了，好像怕见到什么人似的。

“记忆”人民路和劳动路的转角，地理位置还算不错。她第二次从那门口经过时，看到那里放着大概有三十个凳子，猜想这一定是给没有位置的顾客准备的，这说明火锅店的生意很不错，她心里一阵高兴，接着脸上又有一种奇怪的笑容，说不清是难堪还是苦涩，抑或是两者皆有。总是，那种一种复杂的笑容，拥有那种笑容的人，必定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

“这次一定要去‘记忆’，不能再等了，反正总得去。”她暗暗下定决心，步伐好像更坚定一些了。

远远的就看到“记忆”门口搭了几个帐篷，下面做了有十几个人，都在等着。等到她慢慢地靠近，心有越发有些犹豫，脚步渐渐地放慢。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在帐篷边缘站住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前走。正当她要走的时候，被一个男服务员叫住了。

“姐，请问您几位？”小伙子看到是一位美女，格外殷勤。

她确实是个美女。她从伦敦飞到重庆的时候，在宾馆特意画了个淡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东坡的这句诗对她是再适合不过，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挺好看的。一米六八的个头，在中国女性中算是高个了。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笑起来脸上一个小酒窝，一对虎牙。无论是长相还是学识，她的调剂可以说都是很好的。这么一个如此优秀的人，这么些年当然不乏追求者。

小伙子个头不高，带了个大黑框眼镜，头发微微向上翘起，有点书生气。围了一个紫色围裙，正中间有印有“记忆”两个字，下面是一个九宫格的火锅图案。

“就我一个。”她淡淡地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那您先坐在外面等一下，今天人不是太多，前面有五桌，大概要等半个小时。”大黑框给女孩搬了个凳子，接着递给了女孩一张粉色的便签纸，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105号。

她在一个靠街的帐篷底下坐了下来，刚才忐忑的心稍稍平静了些。看着路上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驶过，路对面的店铺宽敞明亮，装饰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人行道上的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事。有打伞的慢慢走着的，也有没打伞匆忙行走的。正看得出神，一对小情侣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对小情侣打了个一个很小的伞，在灯光下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男孩子穿了白色外套，女孩子头上带了个针织帽，后面还留了个穗子。男孩子打着伞，为了不让雨淋到女孩子，自己的肩膀都漏在外面了。

两个人说着笑着，消失在了十二月的重庆街头。她心里羡慕起那个女孩子来。恋爱中的女孩总是甜的，总是有一种令人羡慕的幸福感。

她想，自己也曾年轻过。那些自己曾经历过的甜蜜和幸福感，回忆起来是美的。美好的回忆里总是带着一丝遗憾。周梦蝶说过，‘所有的美好都已经美好过了。’美好过了这件事本身并不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

雨渐渐大了起来，打在帐篷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汽车的雨刷来回摆着，柏油路边上，雨水汇成了一股细流，流到雨水口。细流中不时带着一两片黄色的梧桐叶子。帐篷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谈笑的声音大了起来。

她听到有几个人说，他们是从外地过来的，是专门到“记忆”来吃火锅。她挺高兴。

“姐，到您了。”还是刚才那个服务员。

座位在落地窗边，从哪里向外面看去，可以看到门外的帐篷。她按照习惯在菜单上划了鸳鸯锅，转念一想，还是不要鸳鸯锅了，直接要了个中辣。点了毛肚、鸭肠，牛肉，还有一些肉丸子，又要了几样生菜，加了杯酸梅汤。一切都准备妥当，这会她才发现自己好饿啊，走了整整一下午，腿脚都有些酸痛。

菜品不一会就上齐了。她喝了口酸梅汤，还是熟悉的味道。

“毛肚和鸭肠，七上八下。”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句话。那是她第一次在重庆吃火锅，一个男孩子说的。这竟然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九年前，她才刚上大学，还是个小姑娘呢，大概和刚才见过的那对小情侣一般年纪。

她一个人，边回忆着，边吃。后来，她又要了杯酸梅汤。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起这家店的老板来。

“艾，问一下，你们老板平时是不是都不到店里来啊？”

“确实是不经常来，半个月能来一次都不错了。”大黑框眼镜说道，“我来这快三个月了，总共也没见到他几次。不过听我们经理说，老板就住在这附近。我挺好奇的，老板住这么近，为什么不经常往店里看看。给你说，我们老板可帅了，据说还没有结婚呢，好像还没女朋友……”大黑框眼镜正要继续说下去，就被经理叫走了。

“行吧，姐，您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再叫我。”看他的样子还不想走哩。

听了眼镜的话，女孩心里其实挺开心的。从她嘴角不时扬起的笑容就很容易判断出来。她喝着酸梅汤，好像比刚才更酸甜了些。

结账的时候，她在那个粉色便签纸上写上了自己电话和名字。走的时候，对前台说：“等你们老板来店里了，让他打给我。”说完她便走了。

大黑框眼镜看到纸上的署名是“沈忆”，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女孩走出“记忆”，雨已停。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她跟着人群，就那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了很远很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重庆这几年变化很多，大的让她产生了一种疏离感。她在这里呆了四年，以前学校附近的街道她都熟悉。她知道哪家的火锅串串好吃，哪条街上的烤鱼不错，菜市场旁边有家豆花很正宗。如今，很多店都已经换了主人。卖豆花的那家，现在买起了猪腰子和猪大肠。买烤鱼的那家老板，听说去开挖掘机了。火锅和串串店，有点改夫妻保健品了，要么就是药店。当然，或许曾经的五金店又变成了火锅串串店，店主可能是原来街头的棒棒。

有些物是人非，自己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小姑娘了。时间，可以改变一切。这么些年，他也变了，变得更好了，也早已不是原来的他。

“他该不会早已经把我忘了吧。”女孩自言自语道，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前面走着的一对情侣还回头看了看她。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赶忙走开，很快就被裹挟在新的人群中。

她回到宾馆，已经是十一点。十二月重庆的十一点，整个城市已经安静了下来。关上了房间的灯，她躺在被窝里，在黑暗中任由思绪纷飞……

未完待续

多说一句：1、终于体会到写作是个体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