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这日，皇城城中大道两侧，人群涌动，磨肩接踵。大将军府的小高将军又打了胜战，且是大胜，班师回朝，便是万人空巷。
这小高将军虽是高府独子，却是十二岁便随其父征战沙场，六年间积下大大小小无数战功，颇受当朝君主赞赏，十七岁时被授为齐鸢侯，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侯爷，也成了皇城中世家大族争相所求的佳婿。
高素尘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门走进城中，一路上被各种观赏赞誉，他嘴角微扬，却保持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状态。
“公子！公子！”
高素尘猛地拉住缰绳，使身下的马停下来。
慌张的小厮跪倒在马头前，扶住已经瘫坐在地上的自家公子，声音颤抖：“将军恕罪，我家公子听闻将军大胜归来，一时心喜，饮多了些，才这般模样，冲撞了将军尊驾。”
高素尘看看瘫坐在马头前的男子，从腰间取下新得的玉雕花把铜匕首递给一旁的护卫，护卫双手捧着匕首来到那醉酒的男子身前，俯身将匕首给了他。
男子看看那匕首，又抬头看了一眼高素尘，才接回匕首去。
高素尘微微一笑：“朔风寒凉，公子早些回去吧！”
男子半跪起身，撩开肩上的头发，拱手言：“是，谢过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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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园，皇城中的风月宝地。听曲儿，对诗，品酒，赏花……凡是娱乐消遣之事，这里都有。男男女女，流连忘返。
这日，天气晴好，一戴着纱笠的白衣女子走进梨花园。园主阿嬷见其衣衫是上等蜀锦，随即迎上前去：“呦，这位姑娘可是第一次来呀！不知姑娘是听曲儿还是喝酒？”
白衣女子将纱笠压低一些：“听曲儿。”
阿嬷不减热情：“姑娘想捧谁的场？”
白衣女子拿出白银五十两递给那阿嬷：“凝雨公子。”
那阿嬷一手接过银子一手捂着嘴笑，满目慈笑地引路：“凝雨呀一大早就陪着几位贵娘子去了城外赏梅，方才刚回来，这会儿还歇着呢。姑娘先到茶厅候着，我让他尽快过来。”
“好。”白衣女子大步进了茶厅，静坐等候。
约半柱香时间。
“姑娘久等。”盈盈之声响起，一身红衣的凝雨款步走进茶厅，走至小台上，问，“姑娘想听什么曲子？”
白衣女子抬头，透过白纱看向凝雨，不假思索：“凤求凰。”
凝雨呆滞了一会儿，退到身后侧的古琴前坐定，抬手拨弦三两声，后低眉信手而来，伴着雅致的嗓音：“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使我沦亡。”
白衣女子静坐听着，一声不响。一曲完，凝雨起身作揖。白衣女子拿了一个杯子摆于对座：“公子用茶。”
凝雨走到座旁，撩衣坐下：“姑娘白纱遮面，可是故弄玄虚？”
白衣女子端起自己的茶杯，端进白纱内：“这梨花园是什么地方，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是露不得脸的。”
凝雨笑笑：“既如此，姑娘干嘛来啊？”
女子喝了一口茶：“好奇。那日街上，公子的小厮说，公子因齐鸢侯大胜而归高兴地喝醉了酒，此事当真？”
“确有此事。”凝雨答。
女子放下茶杯：“齐鸢候大胜，公子为何高兴？”
凝雨又笑笑：“原不是高兴，是心苦。苦同为男儿身，却不得征战沙场，策马天下。”
女子不语。
凝雨又言：“同姑娘说这些做什么！姑娘可还要听其他曲子？”
女子起身：“不了。我改日再来。”便离了茶厅，出了梨花园。
那日之后，白衣女子隔三差五便来梨花园听凝雨唱一曲《凤求凰》，听完之后与凝雨闲聊几句，多是女子讨教些诗文戏词里的情情爱爱，或是同凝雨说一些家中兄长在皇城之外的见识。
不知不觉，习以为常。孟夏一日，白衣姑娘如往常一样听完了曲，却叫了一壶寒潭香，给自己和凝雨都斟上一杯，自己先饮尽一杯，又倒了一杯。
凝雨不动酒杯，问：“姑娘今日怎么了？竟饮起酒来。”
白衣女子再饮一杯，才说：“公子曾遗憾自己不能策马天下，那公子可曾想过离开这梨花园？”
凝雨嘴角微扯：“姑娘的意思，可是要带我离开这儿？”
女子点头：“我就是要带你走，你可愿？”
凝雨饮下身前的酒，笑着说：“姑娘说要带我走，可带够了银子？”
女子刻意笑出声：“若是我有足够的银子，公子就随我走？”
凝雨自己给自己添上酒：“那还要看姑娘替我赎身之后有无余钱。”
女子也拿过酒壶再给自己添上一杯：“公子还怕本姑娘会饿死自己不成？”
凝雨举杯：“倒不是这般。只是小生不才，却是这梨花楼不小的人物，打小锦衣玉食，受不得一点儿苦。”饮尽杯中酒。
女子亦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若带你走，便不会让你受苦。”
凝雨大笑：“你这姑娘，打趣出了圈儿。”
女子也跟着笑：“公子高兴便好了。”
那日女子离开梨花园，凝雨跟随相送，两人走到大门口时被一个喝得醉醺醺迎面撞上，女子拉开凝雨，自己的衣裳却被那醉汉手里的半坛酒打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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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不知何时起了传言：齐鸢将军高素尘有断袖之癖，与梨花楼的戏子凝雨关系匪浅。
这话传到当今圣上耳朵里，圣上大怒，随后将皇后嫡亲的侄女清平郡主赐婚于高素尘。
高素尘跪在高氏祠堂里，一天一夜。高老夫人（高素尘祖母）带着高夫人（高素尘母亲）给他送早膳，问他：“圣上赐婚一事，你作何打算？”
高素尘抬头，目中含泪：“孙儿不娶。”
高老夫人点头：“好。不娶。不娶。”说着转身到高氏列祖列宗的排位前，取香，点香，叩拜，起身插好香后，双手端起放在高素尘父亲排位前的先帝赐下的丹书铁券，站了一会儿，回身交给高素尘，“拿去吧，拿去交还给圣上，拿去抵消高氏一族莫大的过错。”
高素尘双手捧过那丹书铁券，俯身叩首：“是。孙儿……谢过祖母。”
高素尘独自一人，进宫面圣。在大殿中，请君主禀退左右，陈上丹书铁券，摘去头上银冠，长发洒落，君王大惊。
高素尘安然回府，不日，迎凝雨进门。
凝雨一身红衣，走进大将军府，首先被带到了高老夫人屋中。凝雨款步进屋，见屋中只三人：高夫人，高老夫人，还有一位老嬷嬷。
“凝雨问老夫人，夫人安。”凝雨恭恭敬敬，俯身作揖。
二位夫人不说话亦不动作。
凝雨就俯着身子，站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一动不动。
“好啦，起身吧！”老夫人终于开口，又摆手示意身侧的嬷嬷。
老嬷嬷立刻从身后端出一套墨色的华服，走至凝雨身前。
老夫人继续说：“日后在我大将军府，不要再穿那些浮华阴柔的衣物，难看。”
凝雨低头，拱手：“是，凝雨明白。”
“好。明白就好。去吧，素尘在外边等你呢。”老夫人说完，自顾自拿起茶盏品茶。
“凝雨告退。”凝雨便出了屋子，屋外，高素尘一身白衣，银冠束发，英姿飒爽。凝雨走到他身前施礼，“见过将军。”
“嗯。”高素尘伸手搀起他来，“走，我带你去你的住处。”
凝雨跟在高素尘身后，走过长廊，穿过花园，来到一处雅致的小院，名为“梅苑”。
“公子喜欢梅花吧？”高素尘认真地问。
“是，最喜梅花。”凝雨点头。
“那便好。”高素尘指指园中各处，“这园中梅花，不下十种，花期很长，你可以看很久。”
“嗯，甚好。”凝雨又点头。
高素尘微微皱眉：“你可满意？”
凝雨再点头：“满意。”
高素尘向凝雨走近两步：“公子既对这园子满意，不知对本将军腰包的富足程度可满意？”
凝雨浅笑：“满意，很是满意。”
高素尘噗呲一声笑出来，假咳两声，转身向屋子里走：“来看看屋子里边的物件摆设你可满意。”
凝雨笑着跟上去，进屋后认真看了一圈，一手撑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才说：“还可。”
高素尘也跟着他做动作：“那边凑合着住吧。”
两人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皇城之中，无人不知：齐鸢将军好男风――以丹书铁券为筹撇了与皇后亲侄女清平郡主的婚事，以黄金万两为聘迎了梨花楼戏子凝雨进门。
梨花落（改编自抖音“京腔儿”“听雨楼”片段）
番外：
凝雨嘟着嘴，一脸不满：“凭什么本公子要学刀剑骑射，你不用学描眉画眼？”
高素尘笑笑，一脸得意：“因为你想学刀剑骑射，而我有你替我描眉画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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