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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户口|润物细无声.在泰国做“莲花老师”的日子(57)

北京户口|润物细无声.在泰国做“莲花老师”的日子(57)

作者: 丢由 | 来源:发表于2018-08-04 01:13 被阅读26次

    失而复得的男友并未让李叶茴加倍珍惜。当然,也可能对对方言听计从的她也没有什么提高女友体验度的空间了。她在日记上写下:当你变得优秀,身边人自然会被吸引。

    当然,只要她心中有哪怕一丝一毫不舍和依恋,吴松毅就永远不会被她吸引。

    经历五十天的一路向北后,李叶茴终于回家了。相比于“长途旅行”给年轻人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李叶茴并未有观念上的彻底反转。她看了很多大同小异的庙,也看了很多大同小异的山,在大同小异的湖水中坐着大同小异的船,只有独一无二的纠结男友给自己大同小异的行程带来与众不同的痛苦体验。

    当然,一路上收获的满满善意意和满心温暖是不会被遗忘的。但是她更确定,环游世界绝不可能成为她的梦想。若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不如老老实实啃一本大部头;和愿意分享的人交换故事也是历经世间风景的好途径。

    一年半前那个睁大眼睛在曼谷街头连连称奇的女孩已被时光吞噬。

    外界的世界变得索然无味,而自己最亲爱的北京也丢了吸引力。

    初次留洋回京,李叶茴有几处必去拜访之处:交大东路上陪伴她青春期的书店、鼓楼的陈记卤煮火烧还有后海酒吧一条街以及周边交纵复杂的小胡同们。今日,书店只卖教辅材料、卤煮火烧偷工减料,而小胡同们被夷为平地,只有自家那栋灰楼还固执地站着。童年里的大学家属区小院里的孩子换了一批。李叶茴两次回家,都一步没有迈进去被视为自己调皮捣蛋的不二游乐场的小花园。

    回国两周,一周她和王小红去了凤凰看极端商业化的河景。沿岸餐厅上高挂“日本人不许进”的横幅,炒着差不多的菜品:南瓜花鸡蛋汤、辣炒河鱼和干煸豆角。一路王小红喋喋不休一所好大学给幸运儿带来的变化。

    李叶茴懒得调整面目表情,任眉毛下垂:“可是我不开心,我...”

    “你凭什么不开心?这么好的学校,你凭什么不开心?”王小红苦口婆心。

    谈话到此为止,李叶茴埋头吃饭,把母女穿着民族服饰的江边合影的照片导入手机,然后用心编辑新的朋友圈,表示母女情深。


    李叶茴厌倦了。坐在开往泰国的飞机上,她想不起来自己宝贵的大一生活都做了什么:不是和自己过不去、非要搞明白人生使命,就是为不如意的现实辗转反侧。对了,还有吴松毅,这个占据她60%的时间谈恋爱的家伙。此时此刻,一向特立独行的李叶茴把“妥协”二字深深融入自己的血液:性格温柔、心胸宽广、身材苗条。 

    在吴松毅的悉心调教下,李叶茴终于变成了大家的理想女友。

    可是她有些厌烦了:提高硬性条件可以增加择偶后路,李叶茴在此点上对吴松毅感激涕零。但是她计划中为了“人类的理想”而奋斗的宏观梦想竟然悄无声息地被遗忘了!

    每每想到这时,李叶茴又会赶紧平稳心情:你忘了当你被相貌纯良的张庭院调戏得痛苦不堪时,是谁的到来把你拯救于水深火热吗?

    回忆过去让李叶茴目光不再拘泥于此刻。她心满意足地笑了,为自己的大局观鼓掌。

    这是她第三次来泰国了。不知道是被泰国人民慢悠悠的行事风格所感染、还是吴松毅的劝说还在发酵,李叶茴越来越能接受慢慢做事的风格 -- 至少是在旅行途中。况且她曾坚信每个国家一生拜访一次,所以才竭尽全力囊入更多体验,可是这已然是她第二次来泰国了,而且这次在这个拜访过的地方,她要呆两个月。

    唉,本可以去印度的。李叶茴耿耿于怀。

    项目正式开始前,全世界的志愿者会被聚集在一个叫做“呵叻府”的地方培训三天。这是李叶茴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海外项目,而她此时好歹也是背包过五十天的旅人,“和陌生人讲英文”的窘迫已经被一次次的尝试磨麻木,她已然可以放开自己、有什么说什么了。当然,病句措辞和结巴依旧时不时蹦出来暴露她的基础不牢,但是她已不愿在费尽心力纠结这些成长路上的窘迫瞬间。

    三天训练营中,李叶茴一直尽可能认识更多人并收获一箩筐故事。中国大陆、香港、澳门和台湾这一波华语圈的朋友们总是凑在一起、也分享着更相近的习俗文化。当然,到了后期,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华人不管会不会讲中文,也和她们抱成一团。

    性格活泼的李叶茴像是整个团队的领袖,她也乐衷于在大家合影时做出最搞笑的动作、或者挤在最前面。即便如此,“装出来的领导人永远都是装出来的。”她若有所思地在台灯下写日记:团队建设的时候,那些来自欧美的洋人们借用语言优势成了真正的带头人。他们被簇拥在团队内部指点江山,又毫不胆怯地在讲台上夸夸而谈。我也有足够的语气,可是我本流畅的英文却总是让他们一脸惊恐...

    三天训练营结束后大家被分散去泰国“呵叻府”里的各个学校。离别前夜,负责带队的泰国大学生为大家举行了特殊的仪式:就像电视里的约会游戏一样,大家分为两队、面对面坐成里外两个圈,每隔两分钟大家便换一个人说说肺腑之言。

    虽然有些人李叶茴过去几天都没留意,比如一个矮矮小小的印度男生还有传说是个逃北者的韩国姑娘 -- 长着一副标准的未被整容的脸。但是这群学生已然在学会在任何陌生人面前展现最大的善意,便毫无顾忌地说着重复无数遍的客套话:你从哪里来?哇,我喜欢你的国家!

    仪式的结尾,主持人让大家把成人世界的一切愤懑不平吼出去,然后带着最清澈温柔的心去迎接孩子们。于是人们将主持人和一个及腰的喇叭鼓围在中央。

    主持人狠狠用拳头砸向鼓面,面目狰狞地冲天吼着。在远处远观的人们一拥而上、高举身边人的双手,也大声吼叫着。几轮下来之后,他们的呐喊突然多了节奏感、变得悦耳起来。最后的最后,人们载歌载舞,在单纯的鼓点和声嘶力竭的呐喊中找到了浪漫与狂野。

    李叶茴不知道成人世界的委屈和郁闷是否真的能被吼出来,但是望着身边人们忘我的舞蹈,她对接下来的支教生活充满期待。


    李叶茴很幸运了。她的寄宿家庭既不是想象中肮脏污秽的毛坯房、也不是经不住风雨的茅草屋。

    她负责的学校里的教导主任和副主任是姐妹俩,一个是家庭美满、子孙满堂的姐姐古努,另一个是爱管闲事、独自生活的妹妹古来。在泰国,除了律师和医生外,就属老师最受尊敬、并有着高于平均线的薪水。所以在这个贫穷村庄,月薪均高于一万人民币的姐妹二人绝对是当地富翁,而李叶茴也有幸能够两家别墅轮流住。

    他们对她尊重极了、并有着强大保护欲。

    李叶茴结束一天课程后的自由被彻底剥夺。古努和古来都害怕她在这个平静的小村庄会被街上的莫名坏人拐走,于是就连过马路,她们也会紧紧握住李叶茴的手,并一副随时准备为国际友人牺牲的模样。当然, 他们理解李叶茴小鸟一样自由的灵魂,所以每次饭后古努和古来都会轮流骑摩托车、后面载着李叶茴、前面放着古努的小孙子那奴。在村庄里转一圈后再回家换下那奴、放上那奴的妹妹娜娜,在村子里再横冲直撞一通。

    村民们对她也是毕恭毕敬。每次“古”家人的摩托车轰鸣炸跑村里的麻雀,李叶茴的学生们就都端着饭碗从破破烂烂的房子里钻出来、拽着风筝从稻草地的另一头跑过来、或者男孩子间正打着架,也要鼻青脸肿地在远处给来村里巡视的李叶茴鞠个躬 -- 之所以没有按照礼仪双手合十,是因为他们正揪着对方的耳朵、谁都不肯低头。

    李叶茴负责全校从幼稚园到初三学生的英文课。她最中意一对兄妹:妹妹南瓜在幼儿园中班、性格腼腆,哥哥大碗在小学一年级,不苟言笑。虽然总是面无表情,他们都是非常漂亮的孩子,有着长而舒展的黑睫毛和镶嵌着黑钻石一般的眼眸。

    每次李叶茴路过南瓜和大碗的家,两个孩子就会急匆匆地跑出来,但是一言不发、也不合十行礼,只是用纯洁的大眼睛困惑地看着李叶茴,好像在想:怎么又是她?

    李叶茴透过他们家小小的门帘,看到屋子深处有个佝偻的剪影。古努说这是他们的继母。爱管闲事的古来每次谈及此事、宽大的鼻孔止不住冒气:“她打孩子!”

    古努和古来都不愿意详谈。李叶茴只是隐隐心疼,虽然大人打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她每天会准备多余糖果给两个小孩。但是他们依旧没精打采,仿佛永远不能被取悦。


    初三班有一个人妖。李叶茴读的第一本英文原版书叫做《The World of Transgender》 -- 变性人的世界。书里说:人妖,是不小心生为男儿身的女人。她们因此比女人更加懂得聆听身体的召唤,而且她们相信自己比女人更女人。

    人妖寿命短,这一事实众所周知。大家殊不知其实在曼谷Siam Square表演是大多数人妖的最佳归宿:专业指导、稳定薪资和抛头露面的机会。即便为了保持舞台形象,表演者需要定期注入会折寿的激素药,但是那在骤亮的舞台灯光下优雅现身的一瞬间,什么对于苦痛折磨、短暂未来的担忧对于真正追求艺术的变性人而言都不成问题。

    普通女人为生活忙碌。受尽千辛万苦化作女儿身的他们,只能为美丽而活。

    初三二班那个变性人尤其是。

    学校规定男生必须剔板寸,还是男儿身的变性人大麦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着女孩子都模仿不来的妩媚妖娆,把周边万物变成电影镜头,也让身边所有女孩黯然失色。

    然而,这个外号叫做大麦的变性人脸上从未有任何窘迫难堪。他青春洋溢、自信美丽 -- 真的非常美丽。即便无关甚至和精致五官、身体也是轻薄如纸,但一个性情饱满、前凸后翘、极富女人味的灵魂已然在他体内驻扎。

    古努说:“这是他的自由。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男生应该剃板寸,这是国策,但是一旦步入社会,这就是他的自由了。”

    有一天,李叶茴教他们“Dream”这个词。

    大麦昂首挺胸:“My dream is to become a superstar.”那一刻李叶茴被他的神情彻底打动。她带头鼓掌,其他同学也一如既往地模仿着他们眼中神仙般的外国老师、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当时谁都没想到,两周之后他们将永远失去这个风韵饱满的“姑娘”。


    每个泰国人都有一个“外号”。比如南瓜、碗、大麦。李叶茴很快获得她的泰国外号:莲花。

    自从她有了泰国名字,那些舌头不会拐弯的孩子就彻底忘记她那难以发音的真名“雷、牙、为”(李叶茴),转称她:莲花老师。

    除了一个初三班的叫做小球的男生,他一直坚持叫她:雷牙为,甚至发音更糟糕。

    “雷牙为老师,晚上好。”每天下班,李叶茴都会看到一个人在夕阳下的操场颠着足球射门的小球。在这个挤着从小学到初中不同年龄段学生的小学校,无论玩什么高深或幼稚的游戏,大大小小身高的人都会参与进来。小球初三 -- 学校最高级、因而身材理应最为高大,但他发育不良,甚至看着比他小学毕业的弟弟更不起眼。因此即便他球技过人且刻苦钻研,也依旧算不了焦点。

    可是李叶茴不傻。这男孩看她的眼神里有着一股子单纯的炙热。甚至比杨金条眼中的炙热还要单纯一些 --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给那个贼眉鼠眼的男生的李叶茴心中一片灰暗。此时她正沉浸在为人师表、启迪民智的神圣任务中,因此回想不光彩的过去会让她突然出戏。

    李叶茴对于默默努力的任何人总有一股子天生的好感,可能和任何感情无关。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因为外界资质有限而才华被忽略的人吗?

    于是她总是热情慷慨地给这青春期的男孩一个大大的微笑,露出四颗牙齿时她还是个老师,露出八颗牙齿时她已然是个姑娘。

    来这里两周后,李叶茴便高度怀疑这里的洁癖症患者是不是比皈依国教 -- 佛教的人还要多。泰国人对于干净整洁的环境营造十分看重。此事甚至融入他们的血液。甚至街边看起来卫生环境堪忧的破败小食摊,也配备着精装修的厕所,让食客抱着走地狱的心情步入天堂。专注内在而疏忽外表的厕所意味着同样品行的老板将会在这破地方展现精彩绝伦的厨艺,也因此招揽来更多食客。当然,大多是来借厕所的。

    也正因为全民洁癖这一特性,这里的学生习惯了脱鞋进入任何地方。无论教室、食堂、还是操场。每个孩子的袜子下面都破出脚掌形状。

    李叶茴不明白,光脚打篮球时重重落地的动作会不会伤到脚,但是小球那双袜子已然碎得快要随风飘扬,于是她特地买了几斤袜子,慷慨地送给大家。这施舍行为和孩子们欢呼雀跃的表情让李叶茴瞬间从贫困中看出自己出生就携带的种种优势。自卑二十年来,她才意识到其实相比自卑,见识浅薄是更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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