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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零度寒冰当他推开校长家那扇漆着蓝漆的院门时,校长正在院里,坐在一个简易地、看不出原色的小破桌前喝酒。酒是牛栏山,下酒菜是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盘辣椒炒鸡蛋,一盘下饭小咸菜。
校长举起手中的杯,抬至胸前,看了他一眼:来了?
他忐忑地应道:来了!
“坐,陪我喝二杯!”校长一囗饮干杯中的酒,看着他。
“不用了,校长,我是来…”校长一抬手,指了指桌子:放那吧!是来交辞职信的吧!比我想象中晚来了几天!
"校长,我是……”校长看着桌角的信,一口饮下杯中的酒:走吧!庙小留不下大和尚,浅滩留不下飞天龙。村里民办教师工资本就不高,你刚结婚有了娃,又是生活又要捐款,还时不时资助困难学生,这些我都理解,走吧。
转身离开时,他无意中瞥见了校长眼中的泪花,手中的筷子颤抖着,夹了几下,也没夹起那粒落在桌上的花生米。“唉,”他叹口气,狠下心走出了校长家的院子。
简单地收拾了一点衣物,他把包往肩上一背,潇洒地放下班上十二名学生,一路向南。他混入了钢筋水泥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大城市中。
先生,你会建模制模吗?先生,你知道5S吗?先生,你晓得金融监管的法律法规吗?先生,你会操作数控车床吗?先生,你英语有八级吗?……
先生先生先生……
他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他无法放下身段委屈自已,而这个城市,好似一只吞金兽,一点点吞噬着他,很快把他榨地一无所有,然后把他无情的抛入流浪者的行列。
这天傍晚,对未来的迷惘让他把自已灌地微醉,他摸摸头上的发,长了,该剪剪了,于是,他步履踉跄地闯入街边的理发店。理完发,满身肥肉的老板娘,扭动着肥臀,把胖嘟嘟的抺着鲜艳红色的厚唇,贴在了他的耳边:先生,要不要服务一下?
他先是一楞,把昏沉的头用力的甩甩,清醒点意识,鬼使神差地问都没问,点了下头。老板娘脸上的表情也是异常的丰富。问他话时,一脸谗媚;见他甩头时,满脸用肉堆起的笑立刻凝固,旋即就是死了爹娘的一副苦相;见他又是点头,满脸的肉瞬间舒展着向四面散去,不大的眼,登时失去了眼白,形成一条线,颤抖的声音,就像抓住了一根稻草,瞬间变得坚实而温柔:阿紫,有客到。快把客人楼上请。
不多时,叫阿紫的姑娘从椅子上站起,把他扶着,顺着窄窄的楼梯,往上走。木板踏出的“咚咚”声空洞地响着,像木鱼一样地敲打着他的心。他的心疼了几下,便麻木了,随知而来的是一种对楼梯上渐渐黑暗的未知空间的饥渴和喜悦。窄窄地楼梯终于在一片黑暗中到了尽头。旋即,“叭嗒”一声响,暗红色的灯亮起,发出了暖昧地光,让他的眼很快适应了当下的环境。
在阿紫的引导下,他挤进了一个刚容一人进入的门,门内的空间狭小,逼仄,只容得下二人的身躯和灵魂。阿紫小心地把他按倒在那张窄窄地,泛着说不清味道的小床上。他的心开始咚咚地跳。
“先生,你要什么服务?”
“那个!”尽管昏暗地灯,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还是害羞,红着脸,小声地回答。
“对不起,先生。我身上不舒服,服务不了。就给你按摩一下吧。”
他的心,瞬间被一盆冷水熄灭。没有了那股火,困意就阵阵袭来。他“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
“先生,先生,醒醒!”他的脸,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拍着。
“哦。多少钱?”问这话时,叫阿紫的姑娘已经退出了这个逼仄的、令人窒息地小空间。
“我的就不用了,你只需要付给老板娘二百元钱。”
当他把二张皱巴巴的钱展平,递给老板娘时,老板娘的眼睛透着光亮,闪烁着光彩,接过了钱,老板娘的声音无比温柔:欢迎先生下次光临!他心情复杂地朝楼上那团黑暗望了一眼,阿紫没有送他下楼,一直隐在那片黑暗中,他知道,黑暗中有一双眼晴肯定在注视着他。
按摩过的身体,舒畅无比。他又被包裹在灯红酒绿的世界中。霓虹灯五彩的灯光,在这个世界里,或明或暗,照在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的身上,光怪陆离,像一只只妖怪,包括他。是的,他甚至觉得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就是一只妖怪,张着巨囗,随时准备吞噬着被它淘汰出局的人。
肚子开始"咕咕″地叫着。他苦笑了一下,身上唯一的二百元钱,都被那个肥胖的老板娘挣走了。该怎么办呢?他坐在街边的花池沿上,苦闷的他,此时想抽一支烟,于是,他把手伸向了裤兜。当他掏出烟盒时,顺带的掏出了一卷被纸包裹的东西,它们被一根橡皮筋紧紧地束缚成一个卷。他吓了一跳,差点让这个卷掉落在地上。
飞快地左右环视一圈。没人注意到他,匆匆从他身边路过的妖怪,只关注他们自已脚下的路和未来的生活。他迟疑了一下,拆下了那根橡皮筋,束缚的纸卷舒展了些,被夹在他的二根指尖中。缓缓拆开这个卷,再缓缓展开外层的纸,被纸裹住的是一千元钱。他看着一千元楞起了神,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这钱怎么进的自已囗袋。摇摇头,他把钱装进囗袋,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感叹着,瞅见左手的那张纸,笑笑,刚要扔,却发现纸的背面有铅笔字。想想,他就把有字的那面放在了眼前。
字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象一条条蛇,这是小学生的字吧?他仔细辨认,却发现这几行字,是一封信:文先生,怎么是您?您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自从第一眼见到您,我就认出了您。您认出我了吗?我是大垭村的孔玉凤,当然,您不可能认出我,初一我才上了几天就辍学了。家里困难,我妈非逼着我来南方打工。文先生,回去吧,这个世界不适合您,咱青溪镇的孩子需要您。这钱不干净,您别嫌弃。就当路费回去吧。孔玉凤呈。
他大吃一惊。他要把玉凤带回青溪镇。当他再次踏进理发店,问肥胖的老板娘,阿紫在哪,老板娘说她走了。那你知道她在哪住吗?老板娘鄙夷地笑笑:你认为做这事的姑娘会固定在我的店里吗?别处找吧。他在这妖怪的世界,疯狂的找了三天,叫阿紫的姑娘有七八个,却没有一个从大山里来的叫孔玉凤的姑娘。
当他再次推开校长家的院门,校长还在那张破桌上喝酒。还是老三样,还是牛栏山,当校长见到他的一刻,脸上漾着笑:回来了?他还是忐忑的心情:回来了。校长呷了一囗酒,颤抖的手拿起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随即花生米掉落在破桌上。他伸起筷子夹这粒花生米,连夹了几次,也没有夹起。他索性把筷子放在碟沿上,看着他。
“校长,我……”校长不等他说完,挥手打断了他。“嗯,回来就好,比我预料地晚了几天。你是担心我把辞职信上报了吧?放心,还在我这。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飞龙是生活在天上,但它的根,在这!”说完,他用手指了指脚下。“文先生啊,咱们教书先生之所以被称为先生,是先苦后生啊!来,陪我喝一杯。”随手拿起一只酒杯,满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随手搬来一张板凳,放在桌边,端起酒杯,和校长重重碰了一下,一仰脸,一杯酒,顺喉而下,直达心底。“畅快,来,校长,我敬你一杯!”
这顿酒,持续了三个小时。当他走出校长的院门时,看到有背着书包放学的学生,从他面前的路走过。那群学生边走边唱:小嘛小二郎呀,背起那书包上学堂,不怕风雨晒,也不怕先生骂,就怕没文化呀,无颜见爹娘……稚嫩的童音慢慢远去,天渐渐黑了下来,他却惊觉,脸上有泪滑落。至于为什么流泪,他也不知道,任由它自由欢快地淌罢,他迈开大步,朝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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