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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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六期：路随心定（7）留守儿童

第一次上讲台，心里像揣着小鹿一样激动。望着台下一双双清澈纯净的眼睛，我静下心来，按照教学大纲的要求，尽量用生动有趣的语言将知识毫无保留地送至每个孩子的脑海里。

忽然，“吼哈”，教室角落里蹦出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突如其来的噪音不得不中断正在进行的课程，我寻声望去。一个男孩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连环画，大鼻涕蚯蚓样长。我来到跟前他才发觉，忙藏起画册，“呲溜”一下将两只蚯蚓收进了洞。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同学，报下你的名字。”

听说山区里的孩子性子野，不好管教，我决定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城里老师的厉害。

“石头。”

石头一张嘴，两只蚯蚓又偷偷地探出了头。我掏出纸巾，板着脸递给他：“把鼻涕擦了，画册交出来！”

他像没听见似的，低头看自己的脚尖。脚上是双球鞋，看不出什么颜色，右脚鞋面有个洞，能看见里面黑乎乎的脚趾。这孩子，真够邋遢。

二十多双眼睛盯着，今天治不了你，我以后怎么混。于是便加大了音量：“把画册交出来！”

他极不情愿地将画册从桌洞里拿出来，手木炭样黑。我一把夺过来，三下五除二撕个粉碎，随手扔出窗外。我以为这事做得很潇洒，没想到十秒钟后，将是我噩梦的开始。

石头先是“哇”的一声大哭，那音量惊天地泣鬼神，地动山摇。接着像一头发狂的狮子一样冲上讲台，揪着我的衣服不放：“呜呜……你赔我的《醉八仙》……”

天呐，我刚买的白色运动服……手上的大鼻涕……

其实父母希望我像他们那样在机关里找一份清闲安逸的工作。那种生活太枯燥，我是个坐不住的女孩，感觉自己的性格适合当老师，与孩子们说说笑笑挺开心。

大学毕业正赶上山区招特岗教师，都说山区条件不好，但风光无限好，正适合放飞心情。我对这次机会很用心，付出与回报是成正比的，我如愿以偿。

到了这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苦，最开心的是见到了小学时期的胡老师。胡老师现在是校长，对我的到来大加鼓励。

我信心满满，没料想小试牛刀就被石头交了械，于是便找胡校长诉说委屈。胡校长笑着说，以前走路都虎虎生风，比男孩子都皮实，哭鼻子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说这孩子咋这么倔呢？

胡校长让我消消气，回头他去找石头谈谈。

至于石头课堂上不再看连环画、大鼻涕也缩短了许多，我知道都是胡校长的功劳。只是石头成绩太差，回回测验都是倒数，也不愿和人说话，目光冷得像石头。

知道连环画事件对我有成见，其实过后我也挺后悔，做事太莽撞，想过如何弥补。画册是八九十年代的产品，市场上早已不见踪迹，不知他在哪弄的。忽然想起那双露脚趾的鞋子，就给他买了双运动鞋，可他死活不要，现在还在宿舍里放着。

石头学习成绩差，打扫卫生却很积极。我准备选他当卫生组长，用来激发他学习的动力。还没宣布，又把我气个半死。

那天天阴沉沉的，不到五点就黑了下来。最后一节是作文课，题目是我的妈妈。写题目时忽听下面一阵骚动，同学们的目光都聚向窗台。原来是一个白森森骷颅头，嘴巴一张一合的出现在窗台上。我脚一软，差点瘫在讲台上。

是石头捣的乱，趁我不注意溜了出去。我揪回了他，问他为什么不写作文，他说不会。

“刚讲过，不知道妈妈的模样吗？平时怎么疼你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

我有些气恼：“给我靠墙站直了，啥时候想起来啥时候再坐下。”

石头硬生生站了一节课。

我气呼呼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挨着板凳，班里有个小男生哭着来告状，说石头打他。真是蹬鼻子上脸，非得给他点厉害的瞧瞧。我怒气冲冲找到他，问他为什么打同学，他说小男生骂他是野孩子。

骂人是不对，打人更不对。我让他回去叫家长，叫不来家长不准上学。我上学那阵儿，这招最好用。

“不上就不上。”石头狠狠地剜了小男生一眼，扭头跑了。

大片雪花漫天飘舞，原本诗意的天空被心里的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我又去了校长办公室。胡校长拿把椅子让我坐下，倒了杯热水给我，说这事儿都怪他，没给我说清他家的情况。

石头是兄弟俩，弟弟患先天性小儿麻痹症。为了筹钱治病，父母都出去打工了，三年了都没回来，家里只有一个瘸腿的爷爷照顾他们。石头爷爷是军人，跟随部队参加抗洪抢险被锐器割伤了脚，他一声不吭在洪水里坚持了一天一夜，出来时腿肿得像南瓜。医生说感染了，膝盖以下是保不住了。

锯了腿的爷爷复原了说啥也不要国家的照顾，坚持回老家种地。石头倔随他爷啊！撕碎的那本连环画是爷爷送的生日礼物，他宝贝着呢。爷爷小时候爱好武术，买了好多本武术连环画，这么多年一直保存着，那是他的梦啊！

外面皑皑一片，有半尺厚；我的心绪如片片雪花，缓缓飘落。我想是时候和小石头好好聊聊了。

早上刚进办公室，挨打的小男生又跑过来找我，说石头疯了，让我过去看看。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拉着我的手就跑，说到操场就知道了。

操场上聚集了好多人，只见石头穿着裤头背心，手里举着一件崭新的红色羽绒服，在雪地里跑着叫着，如同一团跳动的火苗：“我不是野孩子，我有妈妈，我妈妈回来了……”

我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小男生问我怎么了，我说火苗灼伤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