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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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色暗沉，云低欲雪，冷风拂过城市的灯火来到了顶楼，将男人呼出的一缕烟气吹了回来。午夜12点，二环上的车辆骤减，一缕烟灰从三十五楼顶的阳台上坠落，尸骨随风消散。老张一手上夹着烟，一手拨着一个电话，机械的无法接通的声音充斥在耳朵周围。老张看着被风卷着上升的烟气，那烟和他一样仿佛被困住了。 这打不通的电话是给儿子小卓的，明天就要考试了，这小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打游戏去了。老张叹了口气，猛得吸了一口烟。小卓自小在蜜罐里长大，被岳父母和他妈妈惯坏了，当他这个爸爸是个摆设。在老张家，他的家庭地位连家里的小金毛都不如。老张最终放弃了拨打，又关了电话，他怕妻子李文丽打过来。

 4个小时前，老张还是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还精心准备了一桌大餐，结果却是被家人伤透了心。下午，老张从单位请假早走了半小时，心情愉悦的他哼着小调到菜场买了排骨、带鱼，一回到家就钻进了厨房。等妻子李文娟和岳父岳母回来的时候，老张已做好了6菜一汤。 老张特地拿了一瓶茅台，第一杯先给岳父满上。兴高采烈的老张并没有发现妻子和岳父母的脸色不对。

“爸，妈，文丽。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面对满脸笑容的丈夫，李文丽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她只好为难地看向父亲。李开山看了一眼妻子，妻子点点头。

“未来啊。我这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下。”

 “爸，是小卓升高中的事儿吗？我觉得学习还是得靠自己，要是他自己不肯学，即使进了好学校也是白搭。而且这进好学校还得托关系，让您为难。我觉得还是他自己凭本事考吧。”

要是放平时，老张绝对不敢这么说，可是今天他高兴，胸中有了莫名的勇气。 李开山有限惊讶老张今天的态度，这个老实木讷的女婿变化可真大。不单是他，老张的岳母唐鑫都不适应老张的改变。

 “那可不行，我外孙怎么就不能上好的学校了。父母的实力也是孩子的实力。小张，我可不同意你的想法。” 唐鑫觉得女婿的笑容非常刺眼，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李开山连忙给老婆使眼色，让她稍安勿躁。可惜唐鑫才不会在意女婿的面子，这么多年她习惯了。

老张喝了一口酒，无视岳母微变得脸色： “爸，妈，这件事我再找小卓谈谈。最近，他开始学抽烟了，这可不行，我们还是太惯着他了。妈，您以后少给他点儿零花钱。可以吗？”

“你别说了。先听爸说。”李文丽眼看妈妈要发作了，连忙阻止老张。

 “未来，学校的事儿，你是他父亲，你自己决定，我们年纪大了也管不了了。”

 “谢谢爸。我敬您。”老张很高兴，他敬了岳父一杯。

 “未来，今天这么高兴是不是快升职了？“

“爸，您知道了。我还想着给您个好消息呢。感谢爸、妈的栽培还有文丽的支持，没有你们，就没有我张焕来的今天。”老张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别喝了。”李文丽夺下了瓶子。

 “老婆，我今天高兴，多喝点儿，行吗？”酒劲儿上来的老张有些固执。岳母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好了，你们不好意思说。我来说。小张。妈跟你说实话，这次升职，你表哥也够资格，要不先让给你表哥，你年轻，还有机会，可你表哥已经46岁了。”唐鑫是个雷厉风行的，不喜欢拐弯抹角，而且这次也是为娘家办事儿，她必须给力。

 “妈，我没听错吧。您说让我把机会然给唐栋。为什么？”老张脑子一片空白。

 “为什么？未来，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吧？”

 “我明白什么？我努力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升个副处长，我是凭能力让领导赏识的，凭什么让给别人。”

 “凭什么？凭小丽的工作是她姨夫找的？你以为靠你那点儿工资能养家？还是你指望你父母？我说靠你地里刨食的父母能买个厕所都够呛吧？”

唐鑫一直看着乡巴佬女婿不顺眼，不但不能给家里助力，还是个不知变通的累赘。当年，要不是女儿非得嫁给他，自己绝对不会让一个木头疙瘩做自己的女婿。 老张的脑子哄得一下子，仿佛什么都开了。忍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掩饰了这么多年的自卑，一股脑全部涌上来，让他大脑瞬间缺氧。

【二】

外面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很多孩子在小区的雪地里玩耍。楼下一片热闹，老张家却是一片冰冷的氛围。满桌子菜，几乎没动。老张自己喝着闷酒，唐鑫冷冷看着老张，李文丽有些坐立难安。李开山去了阳台抽烟。

唐鑫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小张，你表个态吧。我还得给你表哥回话。”

老张没有回答岳母的话，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是他还是硬生生忍住，然后看向妻子。

 “你也是这么看我的，是吧？小丽，回答我。”

李文丽低下头，不敢看丈夫的眼睛。

“你说句实话这么难吗？你也看不起我对吗？”

“我没有。你喝醉了，先去休息吧。”李文丽起身，她现在也很烦。

老张一把拉住李文丽：“你今天说清楚。我让你说清楚。”

李开山进门大声斥责老张：“张未来，你干什么？”

老张盯着李文丽的眼睛：“文丽，我就只要你一句话。”

李文丽甩开老张的手： “你让我说什么？该说的，我妈都说了。我知道这些年你也不容易，你想挣个前途，做个光宗耀祖的人，但是我想给儿子创造好的条件，这些你做不到。姨夫说了，只要这次表哥成了，以后小卓出国的事他都管了。为了儿子的前途，未来，你考虑下。下次有机会，咱再争取，行不行？”

李文丽说完捂着脸哭泣。这么多年，她也很累，夹在父母和丈夫之间难做人。当初追求爱情的勇敢早就在闹心的日子里磨没了。如今她不能不顾儿子的前途，小卓学习不好，在国内肯定看不上好大学，而且丈夫就算升了副处长，工资也没自己高，根本没法给小卓铺路。

老张看着哭泣的妻子、理直气壮的岳母，还有态度冷淡的岳父，他心如刀割。

 “那我的前途呢？我奋斗了30年，你们说我还有机会，你们明明知道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我真的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我爸去年咽气的时候，我承诺过他的，我跟他说升了职给他报喜给爷爷报喜。如今，我快做到了。你让我放弃。我不。李文丽，我告诉你，我不干。”老张摔了杯子，白色的茅台瓶子碎了一地，瓷片闪着寒光，一如老张的内心结冰的世界。

 “疯了，疯了，我就说他整天阴阳怪气的。”唐鑫捂着胸口，看着眼色发红的女婿，有些害怕。

 “未来，你喝多了。”李开山走过来，想安抚老张，被老张一把推开。

 “爸，我不会答应的。我走到今天，是凭能力上来的。我是不会让的，绝对不会。”

 “你喝醉了，情绪难免激动，你休息下，晚上好好想想。等你想通了，咱们再谈。文丽，你给他煮点儿醒酒汤。”李开山说完就拉着妻子进了卧室。

李文丽走过来：“未来，先回房休息，好不好？”

老张推开妻子，奔出了家门。 他没有下楼，而是爬上了35层楼顶。

【三】

楼顶很冷，但不如老张的心冷。他拿出一根烟抽起来，原本戒了，前些日子因为升职的事情心神不宁，又开始偷偷抽起来。张未来是个凤凰男，村里第一个985，也是张家一族的骄傲，大学毕业后考了公务员，努力多年，40多了还是个科长，如今有了升副处长的机会，他原本是兴奋至极的，没想到被妻子和岳父母的态度伤透了心。他不甘心，也不想放弃，但是他也知道妻子的工资才是家里的支撑，自己那点钱连月供都供不起。老张明白自己是个牺牲品，因为大舅子刚刚升职了，是托的是唐鑫娘家的关系，加上妻子的工作，所以明摆着他的退让是用来还人情的。

老张熄了烟，趴在阳台栏杆上，手上被瓶子划开的口子还在疼，他自嘲地想是不是这个时候跳楼是不疼的。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奋斗这么多年到头来是为了什么。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够努力，加上妻子的助力，一定会拥有光明前途，可惜事与愿违，到了职场，才知道自己天真了，每个同事的资历光鲜不说，背景个个都不比自己差。老张觉得自己陷入了死局，他看不到未来。

老张凌晨三点回到家，厨房里有一碗醒酒汤，他一口没喝，全部倒进了下水道。 第三天中午，老张才醒来，这一觉睡得昏天昏地，单位的假也没请，手机都被打爆了。胡子拉碴的老张一出门就被岳母嫌弃，小卓看了他一眼又打游戏去了，完全把他当做空气。从这天起，老张照常上班儿，再也没提单位的事儿。岳父以为老张想通了，还特地买了他爱吃的烤鸭。同时，老张也更加沉默了，有时候借口加班儿不回来。李文丽怕刺激他也没敢问他，一家人回归了表面的平和但是暗地里一切都变了。

小卓要出国了，李家姨夫来家里送钱，顺便敲打了老张一番。老张一句话都没说，被岳母又是一顿数落。很快，到了小卓上飞机的那天，老张急匆匆赶到机场，却只能看到起飞的飞机，陷入崩溃的老张在机场大哭一场。他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失败的丈夫，失败的爸爸，失败的儿子。母亲的身体快不行了，总是唠叨着看孙子，可是妻子和岳母不喜欢她来家里。 深秋的时候，老张母亲去世了，他没有通知李文丽一个人回去奔的丧。老张从老家回来那天下了个决定。

又是一年隆冬季，老张家出事了。岳父被检察机关带去问话，接着岳母唐鑫心肌梗塞住了院，不久，李家姨夫因贪污受贿被判入狱，并被没收了全部财产，而表哥不但没升职还被开除了。李文丽提出了离婚，老张同意了，儿子跟着李文丽过。 

没错，两个月前，老张拿着唐家的受贿证据去了检察院。那个下午，老张从检察院出来，觉得轻松无比。第二天是中秋节，老张买了大闸蟹，还做了一桌子菜，给岳父母也买了礼物。然后，老张在桌子上宣布了自己的决定。看着岳父母和妻子的表情，老张突然觉得无比畅快。

大年三十，鹅毛大雪飘起来，骑着电动车的老张一身风雪，但他心情不错，还不时唱着《征服》。现在，老张在一家民营公司做技术管理，工资只比原来高一点儿，但比体制内辛苦很多倍，但他很满足。 老张回到位于楼顶的出租屋，下了一锅饺子，一个人吃，一个人喝酒，然后一个人在楼顶的栏杆处抽烟。

一缕烟灰从十二楼顶飘下来，些许落到雪花上，与雪花在风中飞舞，自由自在，翱翔四方，就像现在的他一样自在。

困局很难有完美的破解方式，但是老张用自己的方式撕开了局，也打开了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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