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可以停药了。”
医生接过林芳的报告单对林芳这样说。
“停药？”林芳喃喃着，像是有些不可相信。
“对，停药，你不用再吃药了。你的病好了。”
医生又看了一下电脑上林芳的个人信息，“这快八年了。你今年多大？哦，资料上显示你今年22了。”
“不用做手术，不是说做了手术才能好吗？”林芳又问，怕这是一场空。
“不用做手术。你这吃药就已经治好了，手术是万不得已才做的。”
林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的。在外面她又看到了那个人。
“嗨，你听到了吗？我病好了，我不用吃药了。你再也不用跟着我了，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我跟着你不好吗？”那个人有些急躁的问。
林芳斜眼瞥了他一下，“好？那可真好，我可真谢谢你了。”她冷笑了一下又说：“这些年我早就受够你了。”
“我已经好了，你该滚哪就滚哪，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林芳冷漠的说。
“你不能这样。”那个人急了,“我陪了你八年，你怎么能说撵我就撵我呢？”
“这些年如果不是我陪着你，你的那些亲人谁会在乎你？谁又会给你买好吃的？谁又会一直陪着你？关心你呢？”
“呵，好大义凛然。”
“我用不到你假好心，如果不是你，我会落到这种地步吗？我宁可没人关心，没人在乎，没有好吃的，我也不想见到你。”
“林芳，你不能这样。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二岁的时候。你以为你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是我陪着你的。”那个人急急忙忙的说试图唤醒林芳的回忆。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认为我要死了？”
02
记忆的闸门被那人的话语带起。脑海里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女孩，自己一个人偷偷的躲在厕所里。
今天，有一位长辈说她和别人不太一样。她一直心神不安，想着电视上的绝症，自己躲在厕所里偷偷的哭。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甚至还想好了写好遗书。
她就在那个时候见到那个人的。
“林芳，不要哭，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这是那个人的原话。
但那个人的话让林芳哭的更厉害了。
直到家人在厕所里找到林芳，带她去检查。
诊所里查不出。镇里查不出。家人又想要去县里医院检查的时候。她的爸爸急了，直接带着她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检查。
林芳，那时候还小，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但检查出来了之后。她看到父母的脸色很难看。
从那以后她被呵斥不能哭，不能生气，不能做剧烈运动。她的饭菜和爸爸妈妈的分开了。她再也不能吃她喜欢的辣椒炒鸡蛋了。
她不能吃辣，也不能吃太咸。她的饮食清淡的像庙里的和尚。最严重的时候，所有的肉碰也不能碰一口。
那时候还小，她只知道自己生病了，只知道自己要吃药。她也抗拒过。她拒绝吃药，偷偷的吃她喜欢的零食，她喜欢的辣椒。
可是每月一次的检查，林芳看到爸爸妈妈的脸一次比一次难看。周围的人一直在对她说：“你要好好听话，要不是你得的这个病……别让你爸爸妈妈作难。”
流言蜚语远比人们想象的危害要大。林芳那时上六年级。不知道是哪个大人对她的孩子说了她的病。又不知道怎么传成了林芳得了传染病。
林芳的朋友们都远离了她。大家都怕得传染病。即使她红着眼眶倔强的说：“我没有传染病，那是假的。”
可是没有人陪她玩。在那个三观还没有完整形成的年龄段，小孩子们的行动远比成年人更干脆。幼年时带来的伤害，远比成年时给人带来的伤害更大。
林芳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学会了不再辩解。现在也会有人说她的脾气太好，太温柔了，她从来不去解释。
所谓温柔要么是发自内心的善良。要么是被这世间伤透了心，温柔对这世间冷漠的保护色。
“林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个人在所有的朋友都疏离她的时候对她说。
林芳更愤怒了，当时的她大吼：“你滚，我不需要你，你快滚开。不要让我看到你。”她对那个人又掐又推，卧室满地狼藉，换来的是妈妈的一顿训斥。
妈妈看不到那个人，只以为她又是在乱发脾气，没错，没有人能看到那个人，只有林芳。
03
“林芳，你忘了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怎么会看那么多的书。如果你没有看那么多的书，你不会想的好好学习，你就考不上大学了，难道这不是我的功劳吗？”那个人又试图唤起他对林芳的好处。
“我为什么会看那么多书？我想你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没有朋友。我如果不去看书，我就要在孤独中死亡了。”
林芳说着眼里流出了一滴泪。
“可是因为我，你学到了更多的知识啊！你难道在精神上没有得到满足吗？”
“呵，精神满足。因为你，我失去了朋友，因为你，我每每和人交谈都自觉低人一等。精神满足？那谁来填补我现实中残缺的友情。谁来填补我现实中那些孤独，那些无奈，那些没人理解的时光。”
“可是，可是我还阻止了你早恋呀！”那个人绞尽脑汁的又想到了他的一个作用。
“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早就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十五六岁正是一个少女情窦初开的时节。那时的林芳喜欢她的班长。她的班长高大，帅气，学习成绩也好。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林芳和他互有好感。暧昧的气氛时时在两人之间萦绕着。
戳破的节点在一次偶然。班长向她表白了。二人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那时候的她是多害羞啊！见到班长时，快乐从眼里溢出来，爬满整个身体。他们害羞的连手都不敢牵。
可是，好景不长。那个人又出现了，他明明白白的告诉林芳，她有病，她的病不知道要多少年好，可能要一辈子。
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只想现在。还有他们的未来，婚姻，家庭，不会有人想要一个需要日日吃药的妻子。
林芳崩溃了，她大哭一场。甚至不敢当面对班长说分手。她给班长发短信说，他们分手吧。班长很执着地问她为什么？
她在那一瞬间不管不顾的想要告诉班长所有。可是在打字的时候她怕了。她又想起幼年的经历，那些人把她当怪物一样。
即使现在班长不会把她当成怪物，可是她怕他眼神里透出同情，怜悯。那就不是爱了，少年人的喜欢是最纯粹的。
于是她对他最喜欢的人说了最残忍的话，她说感觉没意思。短信发出去的时候，眼泪顺着她捂住双眼的指缝流下来，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直到现在提起来心还微微的抽痛。
少年人的自尊心是很强的。班长从她的短信里感到戏弄的意味。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找过她。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对人随意动心。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的人，她总感觉自己是累赘，自我催眠式的抗拒所有的喜欢。
她甚至想过如果自己的病一直不好，那就一辈子孤单到老。她到时候就赚很多很多钱，等自己老了就去养老院，不需要谁的陪伴。
可是现在不用了。那个人该滚蛋了。
04
“你该滚了，不要逼我撵人。”
“林芳，我陪你陪了这么多年。我和你在一起快八年了吧？我看着你从一个小小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大姑娘。你怎么忍心就把我撵走呢？我陪着你来医院这么多次。我们一起看着医院的点点变化。我们有这么多回忆，难道你都舍得？”
那个人又啪啦啪啦啪啦说了一堆话。
“住嘴，谁愿意来医院？想要知道医院的变化，我宁可自己当了医生，每天来这里上班也不愿意成为一个病人。一次次去感知这里的变化。”
这家医院林芳太熟了。她就是在这里查出了她的病。那时候医生要她去登记，她还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少岁。也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应该怎么算。只是听大人说过她以为自己14了。
其实大人们告诉她的都是虚岁。今天医生说她22了，其实她今年刚刚20。那个时候的登记系统还不完善，还不需要身份证。现在她的就诊卡上连身份证号都是错的，那个身份证码其实是爸爸的手机号。
那个时候排队交费都很麻烦。现在她来的时候都可以提前预约了。
那个时候抽血查结果都要等好长时间。每次来医院检查早上七点多就要来，一直到下午五点才能出结果，等医生检查完。再去拿药回家。等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
而现在她的结果只需要三个小时就能出来，去的早的话，上午抽完血，检查结果上午结果就出来了。
医院的变化，她看在眼里。可是她不愿意在这里。没有人希望自己在医院。她清楚医院的一切变化。
她在这里呆了快八年了，知道给她看病的医生有几个，知道每个看病的医生的特点，他们有的温柔，有的暴躁。
有一个每年都给她看病的医生，甚至看到她时已经熟悉了像朋友了，那个医生看着她从小女孩长成一个大姑娘，见到她时甚至不用看她的挂号单就已经能够熟练的从电脑里敲出她的所有资料。
“林芳。”那个人的声音变弱了。
“你为什么对我只有谩骂？为什么不感谢我呢？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学到这世间的人情冷暖。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家人的羽翼下，你总要成长。我只是为你加速了成长。”
“别逼着我骂人，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简直就是个傻逼。”
林芳更愤怒了，她不喜欢骂人，至少在这八年里，她要学着不能生气，不能愤怒。家里是制止她骂人的。
“难道我生病了，我遭受了很多折磨，我还要感谢我生的那场病？别把人当傻子。生病不值得感谢。”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自卑又敏感；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在一段关系里患得患失；如果不是因为你，家里不必浪费那么多钱财；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过着幸福又快乐的生活。”
那个人终于不说话了，他低下了头。
突然又抬起了头，眼里迸发出希望的光芒：“林芳，你会想我吗？”
“你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都不可能。”林芳冷冷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
林芳看着那个人在她面前逐渐模糊直到最后消失。
05
她想笑又想哭，她熬了这么多年，从无知儿童到现在。那个人终于再也不见了。
“芳芳，醒醒，起来喝点水。”
林芳听到有人在喊她。渐渐地意识回笼，她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已经在家里了，她躺在床上，旁边是妈妈温柔的面孔。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什么时候回到家的？
林芳想说话。可话到嘴边确是咿咿呀呀的哑声。嗓子发不出来声音。她只能去喝妈妈给她的水。
妈妈看到她喝下，又让她喝药。然后看着她躺下，走了出去，轻轻的关上门。
“喝完药了吗？”这是爸爸的声音。
“刚给她喝完，这孩子也不知道咋回事。这病刚好，回来就发烧了。”这是妈妈带着心疼和抱怨的声音。
“行了，你少说两句哈。医生不是说了吗？孩子心里有事堵得慌，这才生的病。”
“你说她能有啥事呀，还能把自己闷出病来。娇气的啊！”
“别说了啊，孩子病刚好，别让孩子听见心里不舒服。”最后是爸爸略带严肃的声音。
后面她就听不清了。
她的病好了，真的好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那个人，那个人真的不在了。林芳想哭又想笑。没有想到甩了一个包袱，身上崩的那条弦彻底松了下来，竟然能让自己生了一场病。
不过，从此她就是自由的了。她才20岁。她还有最好的青春等着自己。
现在我们大家都应该知道了，那个人就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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