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作者: 桃源清溪 | 来源:发表于2020-06-22 08:35 被阅读0次

    十几年来,第一次,我没有陪父亲一起过节。

    距离儿子中考,还有不足一个月,儿子的时间,正分秒必争,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但,一想到父亲,心中又充满愧疚和难受。

    父亲去年六月被确诊为帕金森综合症,右手一直抖,身体和精神状态明显下降。

    明年儿子考上高中,我一定要搬回去和父母一起住。

    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坐在父亲面前,任凭我怎么呼唤,父亲却不认识我了,我该怎么办?

    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父亲不认识家了,迷失在街头,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握紧了拳头,咬紧了嘴唇,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这是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但,帕金森病患者,现在并没有特效药,只能吃一些药物延缓其智力衰退。

    我知道,有一天,我将不得不面对最残忍的现实。

    医生说,最有效的方法是勤锻练,锻炼大脑,陪他多说话,让他多说话,大脑不断接受语言刺激;锻炼身体,多运动,增强机体活力,延缓细胞衰老。

    除此之外,唯一的方法是等待,等待特效药早日问世,与生命赛跑。

    所以,我隔三差五会打电话给父亲,提醒他按时锻练,提醒母亲多陪他说说话。

    我每周也会不定时回家一趟,哪怕只是上楼看看,陪父亲说几句话。否则,总觉得心里少了一点什么。

    一丝莫名的恐惧正悄无声息地向我逼近,再逼近,许多年都不曾做噩梦的我,有时,会半夜醒来,又梦到自己正从悬崖边坠落,我急速向下,手脚拼命折腾,却什么也抓不住,失重的感觉让人抓狂,猛然惊醒,就像小时候从床上摔下来那样。那时候是身体疼痛,现在是心里疼痛。

    我呆呆地望着黑夜,有些话无人诉说,也无法诉说,没有人懂,也无人能懂。成年人的痛苦,莫过于此。

    一个人扛着,扛下一切,谁也无法帮助,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每一个男人可能都要经历这样的孤独无助时刻,才能心如止水。

    父亲的反应明显慢了,老爱坐在沙发上听戏。吃饭时,父亲的右手不自觉地抖动着,敲击着碗边,叮叮当当的声音,让我如坐针毡,那声音特别刺耳,不,一声声刺痛着我的心。

    父亲是标准的劳模,一辈子兢兢业业,工作认真,顾念家庭,没有不良嗜好。

    父亲高中毕业后,参军入伍,当了一名海军。在南京和上海一带驻军,直属海军总司令部警卫部队。

    父亲在部队服役了六年,退伍前担任连队指导员。在大裁军时,部队领导征求父亲意见,如果想留在部队,也可以争取;如果想当地转业,可以争取安排在南京的公检法机关;如果想回老家,也可以安排在县城的公检法机关。

    父亲真的是又红又专,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坚决不给领导添麻烦,坚决要求回老家。

    然后,回到老家县城,听说铁路招工,立即报名就走了。

    当时人的思想,真的是不可思议。

    我有一次给父亲开玩笑,问他,你当时为什么不活动活动留在部队或南京。他还是老干部观念,“我不会搞那个不正之风,咱要替国家考虑,不能给组织添麻烦,留大城市有什么好”。

    我无言以对。

    又问,“为什么不去县城的公检法机关”,父亲说:“我可不愿意坐机关。刚好铁路上招人,国家需要大修铁路,肯定要支持国家建设。”

    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理由。

    从此,父亲跟着中铁十一局南征北战,到处炸山修路,转战河南、山西、江西、湖北等地,曾经有两次塌方,差点光荣。

    我十岁时,父亲的老战友听说他还在野外施工单位,说服父亲,把他调到了襄樊铁路分局。

    那时,父亲已经三十八岁了,不适合在野外施工了,更何况,也需要考虑考虑家庭的问题,生活需要稳定下来了。

    这是父亲命运的一个转折,更重要的是,这也是我命运的转折点。

    两年后,我跟随父亲去城市上学了。那几年,父亲又当爹又当妈,照顾着我的生活和学习。父亲从来没有抱怨过,默默地付出着。

    记忆最深的是,每次和父亲回家,临走时,母亲总要蒸一大锅馒头、花卷和包子,让父亲带着。

    父亲吃力地背着鼓鼓囊囊的大箱子,汗珠顺着头发滴落。我们进入火车站时要开箱检查,父亲小心翼翼地把箱子开一半,一只手随时准备防止馒头滚落。

    父亲半蹲着,汗水顺着头发滴落,他仰起脸,满脸羞涩的笑容,脸上红红的,不好意思地望向列车员。

    列车员伸头看了看,也笑红了脸,摆了摆手,父亲赶紧又合上箱子,回头叫上傻楞站在一边的我。

    出火车站时,这样的动作,父亲还要重复一次。我的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股涩涩苦苦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多次劝说母亲不要再带馒头了,铁路食堂都有,母亲不听,父亲只是笑呵呵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然后,每一次父亲都要扛着鼓鼓囊囊的箱子,而且,好像还越带越多。

    时至今日,父亲应对检查时,那满头的汗水,那羞涩而不好意思的笑容,依然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希望时光温柔一点,善待辛劳一生的父亲母亲。

    我希望更多地陪伴父亲母亲,好好坐下来,认真地听父亲讲述他的故事,一个细节也不放过。我要让父亲一遍一遍地讲,把每一个脑细胞都激活,我要耐心倾听,就像父亲第一次给我讲一样,一脸好奇。

    我希望父亲的故事能一直讲下去,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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