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她受伤了,从那么高的马背上骤然摔下来怎么会不伤?若是常人摔得骨折瘫痪都有可能。
所以看到她摔下去那一刻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尤其是她半天伏在地上不动,他几乎是崩溃着跑过去把她抱起来。
在她睁开眼睛之前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会那么漫长。那时候他只觉得周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她。
在看到她平安地睁开眼睛看他,起身推开他时,他才算松了一口气,却转而又对她满不在乎的神色感到生气,怒火腾的一下就蹿上来,以至于他口不择言地训斥了她。
无论他再如何骗自己,如何的逼迫自己不再想她,可是他不由得暗自鄙夷自己,没有一刻,他想的不是她。
好几次他看着段九,却叫她“清影”。
他握着手中的那把剑,却只能站在原地,他什么也不能做。段九还在等着他。
“师兄……”越清影把头埋在膝盖上,闷声道:“你说,世界上怎么就没有一种可以忘情的药呢?喝了以后便什么都忘了,再也不用痛苦了……也不用天天想他,他竟然为了她骂我……师兄,他为了她……”
越清影哭得越发厉害,谢北舜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道:“这种药你真的想要吗?或许可以找到。”
越清影使劲儿地擦着不断溢出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眼睛里遭了水灾似的泛滥起来,她的手背衣袖竟是全都湿了。
索性放弃这无谓的举动,她哽咽道:“怎么会有这种药?”
“阿宁不就是忘记我了吗?”谢北舜声音低沉,话中的苦涩让周围的空气也凉了几分。他想起谢宁一,忘川水,孟婆汤。
越清影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似的坐直了身体,眼中仍旧是含泪:“师兄,若是可以,我想要这种药。”
“师兄,我真的想要。”她又哭了出来。
八亲王府中,谢怀宣猛然推开段九,面色惨白地捂住胸口,那里痛得他几乎难以支撑。
段九惊慌地扶住他:“怀宣,你怎么了!别吓我!”她几乎要吓哭了,她从未见过面色苍白如斯的谢怀宣。
方才他还好好的,他差点就要吻自己了,这是他俩从订婚以来第一次,谢怀宣主动吻她,她满怀期待,面上羞涩不已。却在紧要关头被他一把推开。
所有的旖旎情思霎时散尽,她抱住谢怀宣,谢怀宣却把她推出门外,敷衍地道了一句:“抱歉,我想好好休息。”
胸口的痛稍稍缓和了些,谢怀宣整个人瘫下去,手脚大张地躺在地上,丝毫不顾及地上的寒气,反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胸口莫名的发疼,那一刻脑海中竟然浮现越清影的样子,她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像极了那次梦中的样子,哭得让他心疼。
他沉沉地闭上双眼,好想,好想看她一眼。她今天受伤了,可是他不但没有关心她,该那么凶恶地吼她,她该是难过的吧?
谢北舜说她要求册封淑妃只是为了和自己赌气,这句话一直盘踞在他的心上,赌什么气呢?是因为在乎他吗?
若是没有发生那夜的事,他想他会再一次缠着她,追她,因为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忍得好辛苦,他就已经放弃了当初的决定,他发了疯的想见她。
可是,那夜之后,他真的再也由不得自己了,他只能看着她,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三个月了,他每天看到的只有段九,他努力让自己去接受段九,接受她的亲昵,接受她的拥抱,甚至接受她的吻。不是说日久生情吗?美人当前他觉得他定然会动心的。
然而,所有的努力却在三个月后的今天功亏一篑,当他把她抱进怀里的时候他甚至想抱得更紧,贪心地不想放开。
可他要面对现实,所以晚上回来他刻意留下段九,尝试着主动把她抱进怀里,尝试着主动去吻她,尝试着把越清影赶出自己的脑海。
胸口的剧痛猛然袭来,他借机推开了段九,那一刻他竟然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躺在地上,地面的冰冷让他渐渐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入梦吧,他想在梦中看她,如同上次那般。
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了。
谢宁一第一天醒来,谢北舜就那样仓惶逃走,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到了晚上,他只能借酒浇愁。
他如今满头白发,该如何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夫君吗?可是她分明那样天真地叫他老爷爷,那样的天真让他的心都在颤抖,他怕自己一开口可能会吓到她。
可真的只是一个老爷爷吗?不能抱她亲她,还要被她当成老爷爷,这教他情何以堪?
晚上喝了点酒,全身都染上一层微醺的醉意。他独自晃悠着,一抬头才发现竟是走回了凤鸾殿,他苦笑,都已经习惯了,她没醒之前自己不是天天都要过来的吗?
谢北舜顿住,如今她醒了,他却不敢来了。若是如此,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她醒过来做什么?
判官说让他解开心结执念,可是她把什么都忘了,他到底要如何解开?
正自叹息着,凤鸾殿的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谢北舜猝不及防只好僵立在大门前,谢宁一站在门槛里面,蓝烟和绿芜都搀扶着她。
蓝烟绿芜见是谢北舜连忙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皇上。”
谢北舜摆手,出声道:“这么晚了,出门做什么?”
蓝烟应道:“公主睡得太久,刚刚醒来没法走路,奴婢搀扶着公主出来走走,锻炼锻炼。”
已经有三个月不曾下床走路,她的肌肉都已经萎缩了,基本上使不上力气。谢宁一想要下床,蓝烟绿芜拗不过只得一路搀扶着陪她练一练。
谢北舜恍然,惊慌之间他竟是忘了这回事,他有些自责,他该留下来帮她才是。
他上前接过绿芜的位置,半抱着谢宁一把她扶住,出声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来陪着公主。”
“是。”蓝烟松开手拉着绿芜回去了。
倒是谢宁一,全程都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谢北舜被他瞧得心慌,他只好低声问道:“看我做什么?”
谢宁一又笑了起来,自从她醒来就格外的喜欢笑,谢北舜想,这便是忘记一切后无忧无虑的样子吧。他喜欢她的笑,可是这样天真无邪的笑让他觉得扎心。
谢宁一开口道:“她们都唤你皇上,唤我为公主,所以我是你的女儿对吧?”
谢北舜觉得额头的青筋在一阵一阵抽搐,抱住她的手也不由得收紧。半晌他才回复道:“不是,我没有你这么笨这么丑的女儿。”
谢宁一恼怒,一拳砸在他胸口上:“老爷爷你说话太过分了,谁笨谁丑了?”
谢北舜的面色却骤然严肃,他转头盯着谢宁一:“不许再叫我老爷爷,我不是你的老爷爷!”
大门宫灯下,谢宁一怔怔地看着突然变严厉的他,风一吹,光影摇荡,他眸中的神色看不真切,这样愈发显得神秘莫测,教谢宁一害怕。
她开始挣扎着想离他远点,手用力地推他,却是推不开。
谢北舜这才回过神,懊恼自己一时控制不住竟是吓着了他。他仍是不松手,一把抓住她不停挣扎的手道:“对不起,对不起,阿宁,是我不好……”
谢宁一始终低着头,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才发现,她竟然哭了。
眼泪藏不住,谢宁一偏过头不想让他如此大喇喇地直视。
谢北舜心都攒成了一团,他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想亲她,却终是止住。一个老爷爷亲一个小姑娘……她该是更怕了。
他只好把她抱进怀里,她无法站立,他干脆让她的脚离地,把她整个人抱在胸口,像哄一个孩子似的柔声哄道:“对不起阿宁,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吓你,是我的错,别哭了好不好?……要不你打我……阿宁,对不起……”
谢宁一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胳膊抱着他的脖子哭得越发汹涌,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厉害。
她只觉得,他一严肃她就难过害怕,他温柔起来她反而更难受,那种感觉莫明其妙,她不知是从哪里涌上来的情绪,只是像个孩子似的在他怀里哭个不停。
谢北舜没办法,想来这走路是不可能的了,他干脆俯身把她横抱起来一路抱回了她的房间。
蓝烟绿芜不明情况,只连忙端了盆水过来要给谢宁一擦擦脸,谢北舜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了出去。
他把谢宁一放在床上,拧干了毛巾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这种事他都已经做了三个月了,每日都会来陪着她为她擦身。
他的动作很轻柔,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他一边擦着一边哄她:“好了,别哭了,脸都哭成小猫了,小心变得更丑了……”
他话才说到这里,她的嘴唇又扁了扁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他连忙止住好声道:“阿宁不丑,阿宁是最漂亮的。”
谢宁一这才悄悄收敛,眸子里却仍是含着泪。谢北舜仔细地给她擦脸,她看了半天忽然又出声道:“你真像我爹……你见过我爹吗?”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空气中散开不见,谢北舜沉思片刻才又俯身盯住谢宁一的双眼,手抚上她的脸颊,动作和声音都极尽的轻柔:“阿宁,你要接受,也要记住我的身份,我是你的夫君,我不是你爹。”
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说这话时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她的目光登时戒备起来,那样的目光让谢北舜觉得难堪,仿佛他是一个禽兽。
他只好狠下心道:“阿宁,无论你承认与否,我就是你的夫君,我们早就有了夫妻之实,你意外受伤才会把我给忘记。”
他看着谢宁一,目光丝毫不愿意挪开。
良久,谢宁一才弱弱地出声道:“那你一定是个大色狼,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娶我,你,你迟早要精尽人亡!”
谢北舜的脸登时就绿了,他极力忍住脸上抽搐的表情。“精尽人亡”,这个词她到底是从哪儿学的?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帮她把外衣脱了,盖上被子轻声道:“好好休息。”
起身要离开,却被谢宁一拽住衣袖,他不解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谢宁一睁大了双眼瞧他:“你不是我夫君吗?为何不同我一起睡?”
谢北舜哑然失笑,这种话从她口中说出竟然透着一股子无邪,她说得如此自然,仿佛夫妻同床是办家家酒一般随意而理所当然。
她倒是接受得挺快,竟然也不怕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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