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强十岁那年改名叫萧伯纳。
自从母亲给他买了架玩具电子琴,萧伯纳就爱上了音乐。他每天都会坐在电视机前面等着《万水千山总是情》同名片尾曲的出现。他每天只记住一小段旋律,然后自己摸索就可以把这段旋律完整的弹出来。那时候萧伯纳吵着闹着要学电子琴,母亲答应了,可是父亲却一直阻挠。父亲认为学琴是浪费时间,浪费钱。
有一次,父亲喝了酒,要回屋睡觉,跌跌撞撞的碰到了萧伯纳的电子琴,电子琴“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萧伯纳惊叫了一声,赶紧看了一眼,发现琴角被摔坏了。萧伯纳气的小声嘟囔了一句:“没长眼啊。”
“小兔崽子你说谁?”父亲回头就要踹萧伯纳。
萧伯纳感觉心闷闷的,胸口胀的厉害,眼睛感觉股了起来,嘴不由的撅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但是他不敢哭出声。
母亲赶紧给了父亲一瓶啤酒,推着父亲进屋。
萧伯纳委屈的哭出了声,手死死攥着电子琴,不肯松开。
“你再哭,看我不揍死你。”父亲把酒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萧伯纳被吓傻了,他不敢再哭了。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又拿袖子擦干掉在琴键上的泪水。《万水千山总是情》的优美旋律再次响起。萧伯纳突然定住,集中精神把最后一段的每个音符听清。拿起电子琴,重新插好电源,慢悠悠的把整首曲子弹了出来,还加了和音。他完全沉浸在了这首甜美的曲子里无法自拔。父亲在屋里骂的越狠,萧伯纳弹的就越起劲。
弹罢。母亲从房间里出来,头发凌乱,眼角泛红,脸有一个很明显的巴掌印。萧伯纳看到母亲狼狈不堪的样子,心如刀绞,想要冲进厨房拿着菜刀到里屋跟父亲示威。但他不敢,他握紧了拳头,手指使劲抠手掌来惩罚自己的无能。
萧伯纳走了过去,拉起母亲的手,母亲疼的抽搐了一下。萧伯纳看见母亲手背流着血,一块玻璃碴子扎在手上。他恨不得让父亲去死,但显然他不知道死真正的意义。
萧伯纳小的时候跟父亲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但他现在长大了,有一种叛逆心理,而且接触了各式各样的新东西,跟父亲有了代沟,关系不知不觉就走向了破灭。
父亲和母亲结婚前坐过六年的监狱,出来之后什么都不会。萧伯纳的奶奶特别惯父亲,就算自己的儿子找不到工作,也要养他。无所事事的父亲养成了小痞子的性格,而母亲恰好就看上了父亲这一点。两个人结了婚,生了萧伯纳。结婚那年怀了萧伯纳,萧伯纳的出生可算是给这个家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也让父亲意识到了自己是一个父亲,应该担起父亲应有的责任。
那时候父亲把萧伯纳当成了宝贝,无时无刻都要抱在手里,就算睡觉也要扛在自己的肩上睡。就这样,父亲带萧伯纳,母亲织毛衣挣钱,虽然日子过的不算富裕,也不算拮据。这都是萧伯纳的功劳,家里人因为萧伯纳的降临都汇聚成了一个点,扭成了一股绳。
萧伯纳越来越大,花销也变得多了起来。靠母亲一个人挣得钱不足以养活整个家和负担萧伯纳的各种开销。母亲让父亲出去找一份工作,父亲不肯,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只会带孩子。奶奶跟护犊子似的护着父亲,说父亲没有吃饭的技能,总不能让他去扛大米吧。家里饭也不用母亲做,孩子也不用她带,家务也不用做,她就多织两件毛衣,多挣点钱就行了。何况自己和老伴还有退休金。
母亲一人说不过两个,就得过且过。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好吃懒做,家务、萧伯纳、做饭都渐渐的转给了母亲。母亲扛不住压力,回了娘家住了几天。这一住惹恼了奶奶和父亲,说母亲永远不用回这个家了。
母亲也是要强的性格,待在娘家就不回去了,父亲也没有去找,冷战就开始了。萧伯纳已经六岁,懂事的萧伯纳知道母亲想念他,到了周末,从奶奶那骗了两块钱,说自己和街里小朋友去公园玩一天,其实是自己坐着公交车去找母亲。姥姥姥爷特别喜欢萧伯纳,给萧伯纳买好多的零食和玩具,还不厌其烦的陪着萧伯纳玩一整天。
过了许久,萧伯纳渐渐厌倦了这毫无生机的家。父亲总是喝酒,每次喝的醉醺醺的就过来教训萧伯纳,奶奶有时候也护着萧伯纳,跟父亲拌嘴,说父亲没能力,跑了老婆,还要教育我孙子。父亲听了肯定不愿意,摔了酒瓶,回屋闷头就睡。爷爷是个软柿子,家长里短从来不管,只顾着吃饭看书,有时候会指导萧伯纳做习题。萧伯纳每天都盼着能到周末,到了周末就可以找母亲。
有一次,萧伯纳在母亲那里待到十点还不肯走。萧伯纳父亲来了电话,说孩子丢了,质问母亲萧伯纳是不是在她那,母亲承认了。过了半小时,父亲红着脸,明显喝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的,眼神迷离,头发乱的跟鸟巢一样。进了屋拽着萧伯纳的手就走,萧伯纳在地上踢腿挣扎,哭着喊着要妈妈,不要爸爸。姥姥姥爷在一旁和声和气的劝父亲别弄疼了孩子,孩子还小。母亲站在一边哭。父亲看见萧伯纳不讲理,上去就是一脚,揪起萧伯纳的衣领就是一巴掌。萧伯纳愣了,突然不哭了,跟着父亲回了家。
父亲和母亲分居了半年,萧伯纳上了小学,开销变多了,没了母亲的经济来源,一家子过的相当拮据。刚开始父亲跟邻居借钱,后来邻居都不愿意借钱给他。因为他拿着钱不是喝酒就是打牌,之前借的钱邻居们也不打算要回来,就当帮助萧伯纳了。
父亲把爷爷奶奶的养老金都骗了来,一部分给萧伯纳当学费,另一部分就拿去赌博喝酒。后来父亲把萧伯纳送到了母亲那,一切费用都由母亲承担,省下的钱就拿去花天酒地。母亲当然高兴,但奶奶就不乐意了,他每天磨着父亲,说想孙子,如果父亲不把萧伯纳领回来,就不吃不喝,上吊自杀。父亲受不了奶奶的这一套,耷拉着脸去了母亲家,第一次求着母亲回家。母亲没想到父亲能放下面子来接她俩回家,心里多少有些感动,收拾行李就跟父亲回了家。
回家前几天,父亲像模像样的做饭,伺候着母亲。母亲因为是被请回来的,加上要强的性格,马上在家里当上了主心骨,非常的强势。奶奶忍不了啊,每天趁母亲出去买菜的时候就找父亲说母亲的不是,说她不要脸,天天跟邻居大哥谈笑风生,说母亲除了织毛衣什么都不会,饭做的也难吃。还跟萧伯纳说,小时候都是父亲照顾自己,母亲根本不管自己死活。
萧伯纳虽然小,但是事情都看在眼里,谁是谁非看的一清二楚。但是他被父亲打怕了,不敢言语。只能附和着奶奶说是是是,再去偷偷跟母亲告状。一来二去的,母亲连毛衣都不织了,天天坐在家里看电视,饭也不做,地也不擦。父亲和奶奶知道这个家离不开母亲,就没有责怪。
到了夏天,对面楼房拆迁了,盖起了大酒店。萧伯纳家在一楼,母亲看到了商机,赶紧找父亲商量,把窗户砸了改成门头,做面馆生意。父亲也觉得靠谱,就答应了母亲。两个人跟亲戚朋友借了钱,凑了五万,找工人过来砸窗。但爷爷奶奶可不让了,两个人起大早搬个板凳坐窗户底下,一坐就是一天,无奈工人师傅怎么也开不了工就散了。母亲作为儿媳不好说什么,就怂恿着父亲去闹。
父亲有一天喝了大酒,壮了胆,站在窗户前,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拔掉奶奶精心种植的花,手上扎满了仙人掌的刺。到了晚上,闹够了,父亲躺下,母亲坐在旁边就给父亲拔刺。日复一日,爷爷奶奶还是不愿意搬走,父亲就当着邻居面把家里能砸的全拿出来砸了。当时母亲抱着萧伯纳在邻居小卖店看着电视,萧伯纳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的疯狂,像恶魔一般。当场就吓哭了,用力想从母亲怀抱里挣脱开,说要去救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肯定害怕了。
母亲拦着不让,说这是他们一家子的事,跟你小屁孩有什么关系。萧伯纳不管,他此时特别的心疼自己的爷爷奶奶,就像心疼被父亲打的母亲一样。但最终萧伯纳也没从母亲怀抱里跑出去。邻居笑萧伯纳像个小大人,还挺懂事。
几天闹下去,爷爷奶奶终于受不了,答应搬走。他们在距离家十公里以外的一个郊区租了房子,房子不大,不到四十平米,只有一个卧室,装修简陋,墙皮都快掉光了,漏出了水泥,厕所脏兮兮的散发出一股恶臭,灶台堆满了油渍,偶尔有几个蟑螂窜来窜去的。爷爷奶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住下了。
萧伯纳还记得爷爷奶奶搬走时候的情景,两个老人已生出丝丝白发,奶奶有点驼背,爷爷的腿年轻的时候骨折过,现在走路一瘸一瘸的。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坐进了出租车,在后窗里跟萧伯纳不停的摆摆手。车渐行渐远,萧伯纳手里死死握住一辆四驱赛车,这是萧伯纳恳求了奶奶很久才买下的,车身加上零部件将近四百块钱。这是萧伯纳最引以为傲的玩具,他用它打败了同班同学好多的赛车。爷爷奶奶坐的出租车消失在萧伯纳眼前的时候,萧伯纳心疼的喘不过气,想哭又哭不出来,那种憋屈的感觉一度让萧伯纳想撞墙。再也没有人可以哄萧伯纳上床睡觉,再也没有人可以给萧伯纳做最喜欢吃的土豆炖鸡腿,再也没有人给萧伯纳买喜欢的玩具,也再也没有人给萧伯纳买一箱又一箱的干脆面,只是为了让他攒齐一套水浒卡片。
爷爷奶奶走了之后,没人跟母亲争吵,屋子显得格外安静。萧伯纳每天都坐在原来爷爷奶奶住的屋子里学习。他从来没有这么眷恋过这个屋子,甚至曾经他有点厌恶奶奶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他以前从不踏进这个屋子半步。现在他却躲在里面不出来,不时的用鼻子嗅来嗅去,寻找着爷爷奶奶身上的味道。他有点想念爷爷奶奶了,他想见他们。
父亲母亲忙着指挥工人师傅装修房子,没空搭理萧伯纳,就连萧伯纳眼睛哭红了都没有问一问怎么了?萧伯纳看着父母亲忙碌的身姿、盛气凌人的嘴脸、即将成为富人的得意姿态,就觉得眼前的亲生父母如此的陌生。这才想起来,每当自己耷拉脸不高兴的时候,是奶奶第一个看见的,追着屁股问谁欺负你了,非得给萧伯纳哄好了为止;还想起来,每天放学爷爷都会帮他打开书包,检查作业,趁他还解的了小学题目;萧伯纳的考试卷子家长签字从来都是爷爷的笔迹;在家穿的永远都是奶奶亲手织的毛线袜子。这才知道,这个家里最爱自己的是爷爷奶奶。
母亲为了可以让房子有更多的地方摆餐桌,把卧室也改成了餐厅,在里屋打了壁柜,萧伯纳一家三口都住在上面,萧伯纳坐着都会碰到头,每每睡觉都要蜷缩着身子,因为怕碰到睡在对面的父亲的脚。母亲在萧伯纳旁边累满了衣服包袱,夏天热的萧伯纳睡不着觉,后背成片的生热痱子。有的时候萧伯纳被父母行房事的动静搞醒了,都不敢喘一口大气,硬生生的保持当前姿势,让萧伯纳非常的难受。
一个月后,以萧伯纳的名字为名开了一家叫“强强拉面馆(那时候萧伯纳还没有改名)”,生意火爆到让邻里邻居羡慕。母亲每天早上四点就起来和面,包馄炖和包子,父亲稍微晚点,大约六点起床帮着蒸包子炸油条。虽然很辛苦,但是母亲脸上每天都油光满面,欣欣向荣的,父亲也忘了喝酒,忘了数落母亲的不是。父亲出去学了几个月厨师,回来当主厨,省了不少钱。萧伯纳的装备也得到了改善,父亲给他买了一双很贵的运动鞋,八百块钱,书包、笔袋、自动铅笔都换了新的。父亲每天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都会给萧伯纳带回来一斤荔枝,这是萧伯纳最爱吃的水果。春游的时候,父亲推个购物车,让萧伯纳随意挑选。别人家孩子都只拿了一个书包,还瘪瘪的,只有萧伯纳背了一个书包,手里还拎着个手提包,而且都是鼓鼓的。最后吃不完,萧伯纳都会分给同学们。
那时候每天放学,萧伯纳都在门口支一个小桌子写作业,因为屋里面坐满了客人,没有地方给他写作业。到了晚上,萧伯纳举着手电筒,眼睛累的看不清,夏天蚊子飞来飞去,作业也写不好,随便写了几笔,就装好书包和邻居小朋友玩捉迷藏了。父母忙的不可开支,也没空管萧伯纳,很快萧伯纳的成绩由班里前几名一直下滑到倒数。有一次放了学,老师送萧伯纳回家,顺便做做家访。老师跟父亲说了萧伯纳最近在班里的情况,最近几次考试都不及格,拖着班级后腿,让父亲和母亲多关注一下萧伯纳的学习情况。这次家访气的父亲身体直哆嗦,老师走了没多久,父亲就追着萧伯纳打,萧伯纳跑得快,但被追上就是几巴掌,打得鼻子都出了血。母亲也认为萧伯纳是贪玩导致成绩下滑的,也没有阻止父亲教育萧伯纳。
自从那次,萧伯纳被打怕了,努力学习了几个月,成绩有所回升。父亲见几次成绩考的还不错,又甩手不管了,甚至连家长会都没空参加,无奈只能打电话让远方的爷爷回来参加家长会。萧伯纳渐渐发现,父母从来不关心他在学校的情况,也不问问他为什么不爱学习,为什么成绩会这么差,父母关心的只是写在卷子上的那个分数和萧伯纳的解释。几次成绩下来,萧伯纳语文和英语成绩都不及格,萧伯纳拿着卷子回到家解释:这次考试题很难,班里及格的只有不到十个人,优秀的一个没有,自己考了五十多分已经排在前几名了。父亲听了觉得还可以,就签了字,继续回后厨炒菜了。母亲每天早早就把萧伯纳送上壁柜睡觉,面馆晚上11点才关门。12点多,萧伯纳还被母亲的数钱声吵醒,整晚再难以入眠。
面馆开了将近一年,对面的工地也完工了,除了附近学生来面馆吃饭,平常都没什么人来了,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父亲看着面馆平常空着也是空着,就叫上几个狐朋狗友来店里喝酒,都是父亲请客,大鱼大肉尽管上,没有的让母亲去市场买,啤酒成箱成箱的喝。刚开始父亲还有些节制,时间长了那些朋友也习惯了每天晚上聚聚,父亲碍于面子不好拒绝,就天天晚上喝酒。母亲怕吓到顾客,就把里屋让了出来,专门给父亲和朋友们喝酒。本来客人就少,结果还少了一半用餐空间,收入少的可怜。父亲喝完酒耍酒疯,说些特别难听的话。母亲有时候跟她顶两句,他就动手打母亲,母亲身体消瘦,脸却从来没有瘦过。
有一次,客人要吃母亲烙的饼,还陪着母亲聊天。父亲在里屋喝酒,看母亲心花怒放的样子,提了个酒瓶出来就给那个人脑袋开了花,当时那个人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母亲吓得尖叫个不停,父亲却上了劲,拳打脚踢的,一边打一边骂“臭傻逼,让你装死”。父亲的朋友们看到要出人命了,赶紧从后门溜了。父亲的酒劲一上来,就成了恶魔,看见谁都想打,都想骂。那晚,有人报了警,母亲看情况不好,赶紧把父亲锁在了屋子里,让萧伯纳也赶紧上壁柜睡觉,她自己跑出去求助邻居问该怎么办。那个被打的人躺在面馆前厅,喘着粗气,想要爬起来,却没力气。萧伯纳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从餐桌上拿出一摞餐巾纸递给那个人,那个人捂着左脸,对萧伯纳微笑,吃力的摇了摇头,示意萧伯纳自己没事。后来警察来了给父亲抓走,在拘留所呆了一晚上,还好那个人没有追究此事,要不有前科的父亲肯定又要回到监狱里。
一天一天过去,面馆开始赔钱。母亲跟父亲争吵好几次,警告父亲如果再这么喝下去,面馆早晚有一天会喝黄了。父亲听不进去,变本加厉的喝。有好多次父亲睡到半夜,就起来吐在了床上,母亲嘴上骂骂咧咧的,收拾了呕吐物,用手巾盖住了湿的地方。萧伯纳几次被吵醒,闻到了这股恶臭夹杂着酒精的味道,好几次也要吐了,但他不敢。后来母亲和萧伯纳都受不了父亲,只好在下面拼了桌子,铺上棉被睡觉。没有母亲在边上挡着,父亲好几次从壁柜上滚了下来(壁柜只有门帘),摔在地上的父亲没有呻吟,嘴上大骂母亲不是人,在外勾搭男人。母亲一开始还扶着父亲回壁柜里睡觉,后来索性不管了,让父亲在地上睡到天亮。白天起来,父亲腰酸背疼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骂母亲是个婊子,说她狼心狗肺。母亲把父亲的辱骂当了耳旁风。
后来,母亲就给萧伯纳买了电子琴,并且给萧伯纳报了电子琴班。那时候学校里用的是雅马哈标准键电子琴,而萧伯纳的玩具琴少了两个八度,还少了一些必要的和弦,只能凭着想象来练琴。母亲曾想给萧伯纳换一台琴,但是当时好的电子琴有三四千那么贵,实在负担不起。萧伯纳也懂事,没有求母亲换琴。父亲那阵闹的厉害,天天都要摔萧伯纳的电子琴,琴键已经被摔坏了好几个,和弦已经不好用了。萧伯纳从音乐学校回来,只能凭着记忆里和感觉,练习曲子。萧伯纳为了对抗父亲,就央求母亲把自己的名字改为萧伯纳,以示自己以后要成为一名音乐家(萧伯纳误把著名剧作家萧伯纳当做了钢琴家肖邦)。
学了三个多月,终于到考级的时候了。萧伯纳准备了一首最拿手的《八音盒》,这首歌每个音符都透彻明亮,旋律欢快,就像几个淘气的孩子洋洋得意的在琴键上跳舞。萧伯纳幻想着,自己就是那几个孩子其中之一,无忧无虑,无惊无恐,只想单纯的度过童年,他希望他的家庭能像这首歌一样欢快幸福,他希望他的家人像琴键一样,互相配合、互相依赖。他想着自己就是那个演奏家,他想把一家人凝聚在一起,但这只是幻想,幻想是不能实现的,至少以他自己这么懦弱的性格来说,他不敢接近父亲,他更不敢教育母亲。
萧伯纳进了考场,坐在了电子琴前,双手放好,作出优美的姿态。他跟评委点了点头,点开和弦准备开始弹,但是电子琴没有声音,他发现音量没打开。他用余光撇了一眼评委,确定他们没有发现这个小错误,打开了音量,继续保持优美的姿态弹了起来。这次,他有点紧张。音符跳动的有些疲惫,手像粘在了琴键上,没有力气,指头麻木,指法混乱,还弹错了几个音符。但是他坚持了下来,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他感觉到浑身疲惫不堪,他不想挣扎了。父亲不同意他学琴,父亲说这是不务正业,还威胁萧伯纳,如果再敢继续学下去,就把琴砸了。萧伯纳怕极了,他怕的不是父亲的责骂和殴打,而是怕自己真不是学琴的料子,考砸了,父亲就有借口让萧伯纳彻底放弃学琴了。
一个星期过后,考级成绩下来了。过级的名单上没有萧伯纳的名字。萧伯纳猛的就哭了出来,没有声音,但泪水却像海浪一样涌了出来,他委屈极了。老师劝他一定不要放弃,还有机会,说萧伯纳弹的很好,只是运气不好而已。萧伯纳走出教室,趴在后门框上,一直盯着自己那台电子琴。萧伯纳感觉自己像是在告别,他越是想逃离,那琴越是吸引着他。
回到家,母亲站在门口迎接他,父亲坐在前厅,竖起耳朵好像在等着好消息,他得给自己一个妥协的理由。萧伯纳垂头丧气的往里屋走,没有跟母亲说话,经过父亲身旁,闻到了父亲身上熟悉的酒精味道。他爬到了壁柜上,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头,抽泣了起来,他想大声哭出来,但他不敢。
母亲看的出来萧伯纳的失望,父亲则气急败坏,抄起萧伯纳的玩具琴就往地上摔。母亲跟父亲撕扯开了,她极力的去护着琴,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心疼萧伯纳,心疼她儿子的梦想。父亲从厨房里拿出菜刀,在琴上乱砍,像个疯子一样。一边砍一边喊:“我他妈的让你学。浪费钱,混蛋,全他妈的让你浪费了。”母亲伤心极了,她趴在了地上,嘴里喊着:“这是孩子的梦啊。你别砸了。”
萧伯纳最爱护他那个玩具琴了,可此时,他能清晰的听见琴键被砸坏的声音,但却不想去保护它了。他知道他的梦碎了,他有点扛不住了,他比同龄的孩子承受的更多,这不仅仅是一次失败,不是简单的爬起来就能挺过去的失败。他越想心里就越疼,他大声的哭了出来,哭的撕心裂肺。
父亲抄起家伙就要上壁柜,母亲一看不好,一把拉住父亲的手,却被刀刃划到了手臂,一道深深的沟壑出现在母亲的手上。血还没来得及喷发出来,只听母亲惨叫一声。父亲和萧伯纳都吓傻了。
这场闹剧终于以母亲进了医院结束了。几天后,母亲出了院,跟父亲提出了离婚。他要带着萧伯纳走。父亲死也不同意,每天以酒精麻醉自己,喝醉了就睡,来逃避母亲的逼迫。母亲无心再经营面馆,跟父亲商量关了面馆,自己要去外地打工。让萧伯纳去奶奶那里住,房子父亲想住就住,不想住就租出去,门头房的房租还要比一般房屋贵,足够负担一家的开销了。
母亲狠心的抛下萧伯纳走了。父亲把面馆兑了出去,带着萧伯纳住在了爷爷奶奶家。爷爷买了一张弹簧床给萧伯纳的父亲住,萧伯纳跟自己挤在大床上。萧伯纳每天早上都很规律的洗脸刷牙吃饭,然后出门上学。他不会跟父亲打招呼。放了学,就坐在桌子前学习,到点就睡觉,也不会跟父亲说一句话。他恨死这个父亲了,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父亲收了半年房租,六千块钱,心情好极了。他开始给萧伯纳做晚饭,给他买新鞋,新衣服。那阵初中生流行移动手机,萧伯纳站在柜台前半天不走,父亲二话没说就把手机买了。父亲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把所有的好都给了萧伯纳。他还把酒戒了,把烟也戒了。他懂得孝敬爷爷奶奶,陪奶奶出去买菜,和萧伯纳一起逗奶奶开心。萧伯纳似乎熟悉这种感觉,熟悉父亲对他爱不释手的感觉,他觉得父亲回来了,他高兴极了。
萧伯纳打电话给母亲,把父亲最近对他的好都说给母亲听。母亲听了也很高兴,就挑了个周末从外地回来看萧伯纳和父亲。母亲一进家门,父亲就没给好脸色看,做了一半的饭就扔在那,连煤气都不关,就上床睡觉。母亲嘟囔了一句,是一句骂人的话。父亲从床上跳了起来,捡起遥控器就往母亲脸上摔,母亲捂着脸,倔强的不让自己哭,没管萧伯纳,就走了。
母亲不止一次想要妥协。萧伯纳看得出来,母亲当时离家出走是不得已的选择,她想给萧伯纳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一直忍让,她的忍耐限度已经达到了只要父亲不再犯罪就好。可是父亲就像把母亲当成了仇敌一样,看见母亲恨不得把她杀了的样子。萧伯纳不会劝人,更准确地说是不敢劝。如果站在母亲一边,跟父亲关系的缓和就前功尽弃了。如果站在父亲一边,他又不忍心看母亲委屈。他索性站在了自己这边,他保持沉默。
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不出去找工作,钱很快就花光了。只要没钱,人就会变得慌乱。钱对于父亲来说就像是毒品,只要让他每天有钱花,就像每天打一针毒品,他就会很享受,很舒服。但如果有一天没了钱,他就红着眼,抓耳挠腮,看见谁都想骂,看见谁都想打。
萧伯纳那阵正处于叛逆期,父亲说什么他都顶嘴。因为这个挨了不少打,但是他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怕父亲了,他知道还手,知道还嘴,他也会说些难听的话,让人伤心的话。比如“你趁早死了算了”。
父亲没了钱,又堕落了起来。他每天追着奶奶屁股后面要钱买烟酒,脸也不洗,牙也不刷。他每天都出去看人打扑克牌,学着别人赌博。他没空理萧伯纳,萧伯纳也不愿意搭理他。早上萧伯纳六点就出门上学了,晚上六点到家,父亲已经喝的伶仃大醉睡着了。只有到周末才看得见起来走步的父亲。
父亲把酒捡起来之后,喝的越发厉害了。以前每天只喝四五瓶啤酒,现在每天都要喝上一斤的劣质白酒。一块钱一袋,一大杯,半个小时咕噜咕噜的就喝下去了。半夜起了床,想要找酒喝,家里没有。就把奶奶擦身体的药酒拿出来喝。萧伯纳晚上睡不着,就睁着眼睛盯着父亲的后背,父亲的后背没有以前那么厚实,很消瘦,可以看到骨头的痕迹了。
萧伯纳上了初二。学习成绩一般,但是作文写的还不错。老师非常重视他的语文成绩,会找很多素材给萧伯纳,让他反复读,反复背,将来中考的时候都能用得上。萧伯纳背的最多的就是描写父亲的文章。他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想从别人的文章中读懂父亲,他想用成年人的方式跟父亲相处,他想缓和关系了。但是他每天回家看到父亲睡死在床上的样子,散发着一股恶臭,就觉得十分恶心。每天晚上都捂着鼻子睡觉,还带着耳机睡觉,因为父亲的呼噜声太大了。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那天。萧伯纳作文得了满分,总分考了全班第一。他的作文破天荒的写了自己的父亲。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当我看到父亲背影的时候。我看到的不是一个酒鬼,我看到的是一个被这个世界摧残的落魄的人。他抽了一口烟,却叹了十几口气。他喝了一口酒,却抽泣了十多次。每天晚上都是如此。我从心里已经原谅了父亲,他不想伤害我,也不想伤害任何人。他只是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
亲爱的父亲。我愿等你醒来的那一天,醒来看看我,看看我成长的样子。
萧伯纳放了学,一路上都在想,如何鼓起勇气跟父亲和好。他可以先告诉父亲,自己得了全班第一。他眼前浮现了父亲宽慰的笑容,摸着自己的头,告诉自己还要努力。然后劝父亲别喝酒,别抽烟,别和妈妈搞的那么僵。自己以后会懂事,不会再出言不逊,一定会努力学习考上大学。他想告诉父亲,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恨过他。
萧伯纳和同学坐着公交车回家。同学说你爸妈一定很开心,带你吃好吃的,带你玩好玩的。萧伯纳蹦蹦跳跳的就回了家。走到了门口,发现门是半掩的,屋子里透着一股凉凉的风,隔着门能听见里面有人在哭。好像是母亲。他们又吵架了?
萧伯纳本来鼓足了的勇气,瞬间消失殆尽。但愿一会父母不会问他关于离了婚跟谁的问题,他也不想看到父亲打母亲的场面。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今晚。
萧伯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发现小姨站在那里,红着眼,擦着泪。萧伯纳愣住了,事情这么严重了?再往里走,大姨、大姨夫、小姨夫、姥姥、姥爷,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亲戚都来了。
“孩子回来了。姐。”小姨哭着说道。
母亲在“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哭的声嘶力竭,哭的死去活来,哭的要断了气。萧伯纳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他希望母亲赶紧说一句:“我不想跟你过了,我想跟你离婚。”但是屋子里,除了大人们的抽泣声,没有听见一句父亲的回话。
他走到小厅,母亲坐在角落里已经直不起腰了,瘫坐在地上,脸已经畸形了。他看见萧伯纳的一瞬间,想要扑过来抱住萧伯纳,却支撑不住透支的身体,跪倒在地上,她握住萧伯纳的手,一边哭,一边含糊的说:“强强。你爸爸走了。你爸爸走了啊。”
萧伯纳扶起了母亲。他转了身,看见放在桌子上父亲的遗像。父亲终于笑了,他笑的那么的坦然。这是萧伯纳一直想要看到的。奶奶在一旁,手一直摸着父亲的遗像。嘴里念叨着:“我对不起你啊,孩子。我没照顾好你”。爷爷则一步一步拖着跛脚走过来,搂住萧伯纳说:“你没有爸爸了。没爸爸了。”
萧伯纳听够了。他受够了。一切都是谎言,他不敢相信。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回来跟父亲道歉,和好。凭什么父亲在这个时候就走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萧伯纳不信,他走进里屋,想要掀开门帘去找父亲理论。走到门边停了下来,他不敢掀开帘子,他怕父亲不理他,他怕父亲还生他的气,不肯原谅他。
“强强。来看你爸爸最后一眼吧。他马上就要走了。”
小姨推着萧伯纳进了里屋。萧伯纳进去就懵了。父亲躺在一个金黄色的纸盒子里,穿着一身整齐的西服,身上盖着红色的丝绸袍子,袍子盖住了脸。萧伯纳畏畏缩缩的坐在了门口的凳子上,不敢再向前迈一步。他想伸手触碰父亲的脚,手到空中就感觉到了一股凉气袭来,深入骨髓,刺痛了他的心。他赶紧收回了手,出了里屋。
法医鉴定,父亲是早上六点多死的,胃出血,死前没有挣扎。萧伯纳听见心底一沉。早上六点,自己上学了,奶奶去教会了,爷爷出去遛弯。早上六点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家。他就是死了,也没有人陪在他身边。他一辈子都活得那么孤独。自己的儿子怨他,烦他;妻子离他而去,瞧不起他;自己的母亲只会拿钱哄他,自己的父亲不正眼看自己。
萧伯纳想父亲是如何坚强的忍着病痛,逼着自己离开这个世界,逼着自己离开被自己拖累的亲人。如何在自己的生命和家人之间做了这个艰难的抉择。
父亲的葬礼很简单。到火化的时候,萧伯纳和母亲也没看到父亲最后走的样子。化妆师说,父亲的脸因为充血,已经变了形,最好还是不要看了。母亲说父亲到最后也不愿意见自己。
寒冬已经过去。萧伯纳坐在楼道里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几个孩子嬉笑打闹,攒了几个雪球打来打去,突然一个雪球飞到了萧伯纳脸上。冰凉的雪球就像粘在了脸上一样,萧伯纳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和凉意。他早已习惯这种凉。
邻居走了出来,拍了拍萧伯纳的脑袋。舒展了身体,懒散的说了一句:“春天要来喽。”
萧伯纳褪去外套,躺在雪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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