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张居正谈二元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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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国庆期间，为避开喧嚷的人群，我选择了湖北荆州这样的冷门旅游地点。走进了张居正故居，故居修得非常漂亮，极有气势，当地人更是对张居正十分敬仰。

话说明王朝经过两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到了嘉靖年间已是百病丛生，危机四伏。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平民出身的内阁首辅张居正被推上了历史的前台，以其非凡的魄力和智慧，整饬朝纲，巩固国防，推行一条鞭法，使奄奄一息的明王朝重新获得勃勃生机。张居正也因其巨大的历史功绩而被后世誉为“宰相之杰”。梁启超曾断言：“政治家只有一张居正”。

如此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却在其身前和死后饱受攻击。在张居正死后，被反攻清算，终万历一朝，张居正被定性为万历皇帝碰到过的最大的奸臣，不许任何人为张居正翻案。在我中学学历史时，张居正也几乎是被一笔带过，并没有太重的笔墨，似乎和王安石变法远远不能相比。原因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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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因张居正并非传统意义上道德高洁之士，甚至可以说是有瑕疵之人，并不符合官方提倡的道德楷模标准。所以，无论是在万历一朝还是在现代，都并非是可以提倡学习的对象。以下是张居正饱受攻击的主要三点：

一.为达政治目的，不择手段。和宦官头领冯保密谋，推翻了政治对手高拱，张居正得以上位首辅。在当时读书人的眼里，宦官之流都是道德卑劣的小人，明朝更是屡遭宦官之祸，张居正身为读书人，居然与宦官为伍，有损读书人的声誉。

二.张居正生活方面颇为奢侈，连他回家奔丧时坐的轿子里，都可以起居饮食，容下两个仆人伺候，轿子需要30多人才能抬走，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公车严重超标。其心腹戚继光还送美女给张居正，张居正生活作风并不检点。他爹张文明在当地仗着儿子的权势胡作非为。张居正写信劝说父亲，但张文明根本不当回事。张居正也没有办法管老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张居正他爹去世后，照理他该回乡丁忧3年的。可那时他正如日中天地改革，仇人无数，皇帝又小，等三年后再回朝廷就未可知了。所以他回乡葬父之后，向皇帝表示自己要辞职守孝，于是皇帝夺情，“强迫”他回京师来为朝廷效力。在“以孝治天下”的古代，儒家强调“百善孝为先”，孔子也在《论语》里说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所以儒家认为为父亲守孝至少要三年。

几乎所有的知识分子，正直官员都认为张居正应该辞职回家守孝3年（丁忧），他接受夺情（在朝廷需要、皇帝特别下旨的情况下，官员也可以不丁忧,或者缩短守孝时间，很快返回原来的工作岗位，这就叫夺情。意思就是因为特别需要，夺了理学认为最重要的孝道和情感。）是因为贪婪权力，是道德败坏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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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死后，万历接到了大量揭发张居正的材料，主要包括，结交宦官总管冯保，制造冤案，排挤高拱，夺取首辅地位。皇帝还吃惊地发现，以圣贤之道谆谆教诲、严格要求自己，并且屡屡抑制皇宫消费的张先生，原来生活的颇为豪放奢侈，他的豪华大轿，他的年轻美貌的姬妾等等颠覆了张居正在万历心中的形象，何况还有很多真真假假的揭发。让万历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许多往事，认定了张居正是一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从而，之前对张居正的尊敬化为了愤怒。

张居正死后，其湖北老家被抄，地方官员抢先行动，把张居正家人圈禁在房子里，并在门上加上封条。若干天后，等钦差赶到时，已有10几口人被活活饿死。

万历以及满朝官员都认为，既然张居正是一个道德败坏的阴险小人，他提倡的改革也是出于卑劣的动机，将给国家带来灾难。所以张居正死后，其改革措施被全盘否定，人亡政息。张居正提拔的人才如戚继光等被边缘化，几年后戚继光郁郁而终。万历全盘否定了张居正的一切，反其道而行，将张居正罢黜的大批庸人全部官复原职。

几年之后，身心疲惫的万历才发现自己真不具备治国的能力。在深深的挫败中，万历开始了长达20多年的怠政。废除张居正变法，大明王朝失去了最后一个富国强兵的机会。明朝虽然最后在崇祯手里丢掉了江山，却实际败在万历手里，万历几乎败光了张居正变法积累的那点家底，让其孙子崇祯最后丢掉了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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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历身上，非此即彼的二元思维显露无遗。他认为，既然张居正人品有问题，那么他提倡的一切必然是坏的。所以，凡是张居正提倡的，他就要反对。张居正提拔的人才他就要罢黜，凡是张居正不用的，他就一定要提拔。还有明朝的“清流”们，他们高举道德的旗帜，正义凛然、爱憎分明，决不骑墙。他们大都具备极端的二元思维，不是好人就是坏人，不是君子就是小人，张居正道德有瑕疵就是小人，小人做的一切都是坏的，应该坚决反对。

海瑞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道德高洁，思想却极其极端。与同事，满朝文武都格格不入，连皇帝都敢骂，就盼皇帝杀他，好成全他的名声——留名青史。这样的人其实除了拿来敬仰外，实际真做不了啥事。“平时静坐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说的就是他们，最多一死而已，没什么卵用。

如果不能具体做事，又不能在国家危亡之际，报以言论之外的御敌，那么，这种“中坚力量”，又“坚”在哪里？虽然清流中也有少量如明英宗时代的于谦，晚清的张之洞这样的务实干才。而绝大部分明代“清流大臣”动辄扛棺尸谏，以之为荣者多，实乃是空谈误国。所以张居正绝不重用海瑞这样的清流，而更看重人的才能——重视循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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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偏执的二元思维背后隐藏着严重的分裂，个人如此，一个国家也是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国家几乎所有英雄都是“高大全”式的，只有优点没有缺点。荆州故居的介绍中也把张居正塑造成了一个完人，道德楷模，对于张居正的一些道德瑕疵，却避而不谈，似乎怕影响其光辉形象，也是典型的二元思维。

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可以说我们还处于一种集体幼稚状态，认知水平只相当于儿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看的电影吗？好人一定是漂亮、英俊、高大，充满堂堂正气的，而坏人一定是獐头鼠目，行为猥琐的形象。脸谱化的划分不正是二元思维的传承吗？

现代管理上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也是二元思维在管理中的体现吗？既然你相信我，我就是好人，你就不能怀疑和监督我。既然你要监督我，那就表示你不相信我，那不要用我好了。而现实生活很难仅用好人和坏人来简单区分，好人也有坏的一面，坏人也有好的一面，好人长期没有监督，也有可能犯错误，变成坏人。所以，现代管理的精神是“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任何人都要被制度监督，把权力关进笼子里才能彻底避免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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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成熟的人或民族绝不会拥有非此即彼的二元思维，他会接受适当的“灰度”——妥协与宽容。

“凡是人性丛林里的智者，都懂得恰当时机接受别人妥协，或向别人提出妥协，毕竟人要生存，靠的是理性，而不是意气。妥协是实现职业化的必要途径。每个人在这样复杂的情势中，要保持足够的宽容、妥协或灰度。宽容别人，其实就是宽容我们自己。多一点对别人的宽容，其实，我们生命中就多了一点空间”。

任正非的这段话精辟地诠释了什么是灰度，以及我们为什么需要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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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万历当时听不到类似的语言，满朝官员，无论是小人还是君子都在猛烈攻击张居正。假设，万历以及满朝官员能够稍微宽容一点看待张居正，接受适当的“灰度”，不苛求张居正是完人，既是道德的楷模，又是做事的能人——干臣：或在张居正死后，能客观看待张居正的改革实效，不以人废政，坚持张居正的改革路线，大明王朝或许能赢得新生的机会。可惜历史不能假设，我们只能哀叹张居正的不幸。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

崇祯十三年,明思宗朱由检面对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感叹“板荡之后,而念老臣；播迁之余,而思耆俊.”为张居正彻底平反,重新尊为国师!可惜为时已晚，世间已无张居正！而非此即彼，非黑即白，肯定一切和否定一切的二元思维却依然延续至今，令我们深思……。

国庆的张居正故居阳光明媚，游客却寥寥无几。一边凭吊先贤的丰功伟绩，一边领略南国古典园林之秀色，仿佛置身于世外桃园，使人流连忘返。

清茶一杯且留下，谈古论今。是非成败转头空，故居依旧在，几度夕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