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F】
2008年,我大三,跟我的小班长咕咕谷雨川一个年纪一个年级,为出版社画了5幅人物素描,交稿的时候,编辑惊喜赞叹,并指出其中一幅要修改,因为被画者嫌我丑画了他,我当然不干,一是笔下的人物多半会帮他们美化,二是讨厌修改,三是着急离校去游山玩水。
结稿费的时候,我任性不改,甩手离去,编辑再三劝说,我依然按计划坐上南下的火车,只拿到4幅作品稿费,我怪出版社跟学生计较,变相克扣稿费,这个编辑此后没有再联系我,后面刊载的作品来自画功一般却可以长期供稿的画手。
时隔十二年,我成了一名义工编辑,对于约稿这件事,我终于明白学生的任性和不负责任对于稿件的影响之大。
另有一事,就像一个擦不掉的脏线条,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一位学院老师身兼杂志美编,他发现我的插画作业较有风格,一心想为学生提供投稿机会。
我领到的第一个任务是为缉毒民警稿件配插图,因为好久不练手,在交稿的前一天,等我把稿子拿过去,那位老师和负责排版的师兄表情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手生,应付,急躁,焦灼。我给杂志社那几页文章的版面开了天窗,最后,师兄熬夜补救配图才挽回损失。
前几日,给这位老师打电话,请他推荐画画好的在校学生,他已升为系主任,依然谦逊恭谨,这位40岁离开舒适圈跑去日本读书的博士,永远一板一眼,永远敬业纯粹,永远耐心宽厚。
我又想起令自己汗颜的过往,只不过我没办法道歉,甚至说不出口该如何解释当时的浮躁状态。很多机会曾经一一跟我招手,我却身处琐碎焦躁中无法看见。不专注,不负责任,不努力。
所以,机会一溜烟儿地去找靠谱、专注、言出必行的人,再也没有时间回头等你。
十三年后,再次看到那幅未被选登的画稿,笔触轻松,神情生动。艺考集训过后三年没有动笔,作品稿酬每张百元,我没有继续下去。
就算今天,出版社的朋友告诉我稿费永远是字比画贵,我依然觉得字和画仅是两种表达形式而已,好字和好画,浸透着创作者的辛劳和心血甚至饱含艺术语言的创作,这绝不是可以用金钱去简单衡量的了。
想到满天飞的文字变现,我不禁莞尔,如果我们没有忘记物欲地去面对文字,你的文字又值几两银子?如果你没有忘记追名逐利地去找寻文字的力量和美,你的文字创作生命又能维持多久?
今日,终于有时间、有决心再次铺开画纸,握着15年前的铅笔,像一个艺考生一样用美工刀刮掉多余的铅芯,将一排排尖细的战士2B、3B、8B以及4B橡皮码整齐,将马利牌的素描纸夹上燕尾夹,我觉得一下子回到了最舒服的少年状态,回到了那段闪闪发光的日子。
当时的画室,请了各种模特,陌生的男女老少,我们常去抢画丑陋的模特,在四分之三的角度位置抱着4K画板,盯着模特的脸庞下笔起型。
因为长相丑陋的模特特征突出,更利于快速把握形体,小眼、阔嘴、塌鼻子、肥头大耳,皆是顺畅刻画的“优质五官”。就算型不准,模特也会说“画的真好,我原来这么好看。”
如果运气不好,碰到了长相周正的模特尤其是美女模特,那真是件苦差事,漂亮的女人一定是三庭五眼比例标准,大眼、高鼻、小嘴,就连额头、脖子都比例娇好,睫毛密密厚实,嘴角更是考验画者功力,稍微画的不准就会很难看。
我们喜欢面容立体的模特,脸部肌肉线条清晰,颧骨突出,鼻梁高耸,嘴唇饱满,模特的笑肌、咬肌、下颌肌均清晰可见,模特脸上的眉骨、颞骨、颧骨、颌骨也清晰可见。
在灯光的照射下,先把脸型头发大轮廓勾画出来,按着五官的比例摆放在相对准确的位置,开始着手布局大结构。
黑白灰,几个大立面,若干个小立面,任何一张人像都由无数个大小立面组成,我喜欢涂抹着铅灰迅速堆起大块面,我熟悉每一块头骨骨骼,因为,我们抱着骷髅头骨石膏不知把玩研究过多少次。
用铅灰抹出一个头像立体的块面后,开始着手细节,将五官挨个细化,最需要突出表现的当然是眼睛,功夫花费最多,将瞳孔和眼白融为一体,逐渐上眼睑的厚度立体感营造出来,在此过程中,一定要放松,越难画的地方越要放松,否则型会不准,线条僵硬,整个画面拘谨难受。
越死盯着的地方越会成为败笔,需要画者不断地跳出画面,不断地回到细节,不断地跳出细节,再跳回整体。
将头发、眼睛及脖颈下巴的暗部做到极深的层次之后,开始调整中间的灰调子,灰是最有魅力的层次,灰度层次越丰富,说明画者功力越深,不同程度的灰要始终统一在一个整体里并富有变化,如果哪块太暗或者太亮就会破坏灰度的整个节奏,我们称画花了。
最后,提亮高光,将额头、瞳孔、鼻梁、鼻翼、嘴唇的高光挨个擦亮,这幅层次分明、黑白灰错落有致的人像画就该完成了。
画画是一件控制力很强的游戏,你越使用蛮力死抠,画面效果越差。相反,如果你信心满满,游刃有余,轻轻松松,效果也会洒脱明快而传神。
我拿着15年前的画笔画在15年后的画纸上,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学生肯定不会思考如何走上绘画道路,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会是一个记者,想不到15年后,经过岁月蹉跎,我又变成了一个写文的画者。
儿子幼儿园放学回来后,看到我的作品,他趴在地上捶足顿胸,嚷嚷着没有妈妈厉害,急的要哭。
我告诉他,妈妈五岁的时候还没有画过一幅画,只能默写40个生字,我告诉他将来的皮哥如果愿意画一定会超越妈妈,他才放轻松下来,这个喜欢跟妈妈“攀比”的孩子,我多画几幅作品比多给他削几只水果更重要。
那天,他对我盲目崇拜,满满自豪。
今天,我的小班长助手满腹委屈告诉我要离开了,我理解她的年轻和少不经事。年轻是宝贵的财富,年轻又是可以任性的资本。
我曾经也是一个孩子,在成长路上,有跌倒有煎熬有痛苦有迷茫,过了20年,才逐步找到坚定的方向——写文和画画。
把文字和绘画当成神圣的艺术追求,追求的过程充满艰辛的劳作和突破困顿的煎熬,如果说美可以治愈一切,那么追求它遭遇的困苦才是妙不可言的恩赐,弥足珍贵。
而此时你已不再寻找机会,机会却扑面而来,你只好淡淡地挥手示意“请别来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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